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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包在纸里的火 ...

  •   这个月的十五,苏南很早就从田地里回来,收拾好家里的所有,就急切的的拉着我的手往河边跑。斜阳挂在河水温柔的肩头,渔民已经收好了网,盘坐在田畴上和过往的人聊天。他们说哪里的鱼好,哪里的水深,从来不说外面的世界。远离了喧嚣和自私。于是不那么残忍。里面有个男子叫一念,经常给我和苏南送很多鲜活的鱼。然后在小屋子里和我扯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偶尔还帮苏南做些田地里的重活,起初我还以为一念是喜欢她,后来才发现是我错了。苏南好象很难过的样子,这些感情我开始不确定起来。
      一念在人群散去之后,叫住我。他对苏南娴熟的比了个手势,借着逐渐模糊的火光,我看到她的眸子清晰的晃动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一念问我。
      “惠子。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恩。还行吧。很平静。”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就问问,担心你觉得闷。”
      我笑了,一念的样子很傻,和那天段亮送我坠子的表情一个样。然后彼此很长的时间都没说话。那条悠长的河流缓缓的彻夜流淌,饶过无数的青山,眺望了无数的尘世流云,丁冬的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把稳重和老成渲染给它流经的村庄,八斗就是,永远的沉静,波澜不惊。就连这里的人,也是生来的含蓄而宽容,不容易生气。后来一念问我想不想以后都呆在这里。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竟这不是我的生活。一个人的确不能太自私,那场恩怨终究和我有关系,我还不能坦荡的抛开一切,自顾自的生活。至少段亮是我一直牵挂的人,师傅的养育之恩不能不报。段家上下百口人,对我恩重如山。责任,是生活不断无偿付出的底线。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一念:
      “我觉得自己还会离开,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一念好象还有话要讲,我看到他的嘴唇张开又迅速的合上,然后说送我回家。走的时候我看着一念不自在的神情,他不停的回头看着东边昏暗的角落。又是那片浓密的林子的方向。
      仿佛看到一个黑暗的洞穴,有双眼睛一直在偷窥外面的世界。
      离家还有半百米,我遥见苏南还在专心刺绣的影子。我转过头告诉一念就送到这里,然后他理会了我的意思,本以为他会把一些感情完整的掩藏,没想到我走到没三米,他就蹦出那句话。
      “惠子你能不能不走,我照顾你。”我没有回头,径直回到屋内。苏南认真的样子让我一阵阵心疼,开始觉得很对不起她。那天夜里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着身边熟睡的苏南,想起一念的话,而且总觉得大家好象都对我有所隐瞒,林子里到底有什么呢?“月下狂笛”的画是否还安然在宁安的当铺里。而我,如何来到八斗,越过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河一直抵达寂静的桃源深处。
      毫无目的。仿佛在等待谁最后的判决。日子出现很久以前的状态,仓皇不及。
      后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看到那片奇怪的林子,深邃的树叶掩盖了微弱的灯光。醒来,阳光普照,只是梦。仅仅如此。苏南煮了很清淡的粥,我瞧见桌子上那件刺绣,差不多快完工了,是一对戏水的鸳鸯。我拿起来仔细的端详,她的脸如同清晨的朝霞,泛着淡淡的红,分外美丽。我想那肯定是准备送给一念的,更加觉得内疚。很自省的认为苏南会恨我,只是她的笑一如当初的灿烂。
      和苏南迎着初升的太阳在田埂上一前一后的走,鞋子上沾满了晶莹的露珠,紫色的向阳草帖着脸匍匐在潮湿的土地上。村口的转角碰到了一念,三个人都很不自在的样子。我看见苏南挎着篮子把头转到一边,故意避开我们的目光。我也低下头,紧紧跟在她后面。一念在我们身边停下,话没出口只轻轻叹了一口气。苏南侧过半个身子看了他一眼,又急忙往前走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处境会如此尴尬,狠狠的呼吸一口清晨干净的空气,不愿意再去想还没发生的事情。
      的确有种感情的状态是庸人自扰,可惜,我并没因此而变得多余。
      每次走到河边,心情就会不可遏止的激动起来,好象有种未知的力量大口的引领我走向另外的空洞里,梦里的女子往往也会在这个时候浮现在眼前,她的表情仿佛漂在荡漾的水面,清晰,模糊,这样反复。待我完全回到现实,只看见归家的渔船和身后袅袅升起的炊烟。所有故事的转机发生在那个月郎星稀的夜晚。
      我确信,听到了现实和梦境边缘的笛音,象咒语盘旋在我凝固的思维里,让我清醒的同时,带来更多的恐惧。谁会猜到,自己的明天。我不行。
      掐指算来,我到八斗整整一个月零十七天。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走同样的路,看同样来来往往的人们安静的表情。那天半夜从梦中突然醒来,理应是被奇怪的错觉扰乱了梦的宁静。好象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那袅人的笛音,直到后来我惊慌的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皎洁的月光和身边翻过一个身的苏南,我才确信,那不是梦。我全身僵硬的躺在床上,屏住呼吸认真的倾听遥远又临近的声音,缓缓的曲调忧伤的流淌,象村口日夜不息的河水。又好象是幽闺自怜的女子,如泣如诉的说着和眷念有关的话题。绝望的笛音由远及近,由下向上,最后渐渐的远离我能听到的范围,模模糊糊的消失在寂寥的黑夜里。我已经出了一声冷汗。后半夜,几乎不能合眼,仿佛还能听见那奇幻的声音,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感觉飘渺的不真实。第二天起床,我一个字也没对人提起。苏南见着我因为疲倦没休息好的脸色,只在茶水里加了伊红。她一个手势都没留给我。
      整个白天好象失了魂般,脚步轻飘飘的,吃过午饭实在熬不住困倦,便睡下了。一直不塌实,即便周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依然逃不掉那旋涡一样的声音。醒来的时候看见苏南端着一个空碗急匆匆的进来,淡淡的仓术味。可惜的是,我从来没办法学会和她互相交流的手势,不然我不会一无所知。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病了,一直在服这种药。是药三分毒,仓术来自深山岩角,价格昂贵。一匹上好的帛未必能换得三两草药。苏南,我开口叫她的名字,只是徒劳。
      一连三天,都在梦里听到笛音。开始解释成幻听,第四天夜里,我一直清醒的看着窗外浓绸的夜色,并不断的告诉自己,如果还能听到同样的声音,那么我就绝对不能放弃曾经要选择一直走的路。师傅的死,我有查明真相的义务。更何况,还有我一直在牵挂的段亮。
      思绪过了很久后开始游移,婆娑的树影变得很模糊,正当我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振奋的听到了一直在期待的笛音,全身的血液汹涌的朝着一个狭窄的方向喷薄四溢,我警觉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下床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苏南睁着眼睛平静如水的看着我,并没理会她的异常,披了衣服冲出门外,沿着朦胧的小径飞快的往笛音传来的方向奔跑。跑出没几步,就听见苏南翻身下床紧忙跟在我的身后。
      笛音袅绕在山间回荡,月很高,声音越来越近。我清楚的告诉自己这声音很可能与自己的身世以及师傅的死有关系,于是不顾一切。很快就跑到了村口,河水流淌的声音和笛交错在一起,地上的石头把我的脚挺得很疼,然后我戛然停住脚步。声音在我的周围环绕飞旋,我在原地转圈,看见身后的苏南大口的喘着气,忧伤的看着我。她伸出手,示意我跟她回去。
      段亮应该知道,我一直是个倔强的人。
      最后我把目光锁定在那片黑色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在夜风的怀抱里摇摆着歌唱,我没有再回头顾及焦急的苏南,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林子加快步伐,笛音前所未有的明晰和流畅。我感到很多回忆的碎片落在我的身边,旋转,旋转。脑海里迅速的闪过“月下狂笛”里的女子,想起段家被灭门的惨剧,想起那个秋天萧瑟的风卷走了我的全部希望,想起段亮不愿意相信我的决绝,想起在洛阳被疯狂的追杀。。。。。。树林深处,我绝望的停下脚步环顾神态各异的枝干。周围的世界刹那间安静下来,仿佛从来没有过那场散落的笛音,亦既是我的一个冗长的梦。我蹲下身子,紧紧咬着嘴唇,几乎渗出血来,一股血腥味冲上我的头顶。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疼。
      苏南颤抖的从后面抱住我,拉起我的手,一直过了很久我都不肯跟她回去。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如今全部的努力又前功尽弃,我怎能甘心。黑色的树林,茂密的常青叶露出惨淡的天空,从来没有觉得,八斗的夜会让人这么无助和彷徨。象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我的全部行为,就连基本的思考都完全的被动了。
      走了这么久。其实我真的很累。
      夜晚的风很凉,苏南安静的和我在夜色下僵持,她的手逐渐冰冷,借着透下来的稀疏的月光,看见苏南只穿了件单衣,心里一阵疼痛,越发的觉得对不起她。然后顺从的站起身,望了眼四周看不到尽头的缝隙,还是寂静。苏南熟悉的在前面带路,而我,根本就已经忘记了走过的路。
      匆忙,是生命里注定的遗失。
      好象回家的路很长,一直走了很长时间。把那块环状的玉佩放在枕下,疲惫的睡去。闭上眼睛的前一瞬间,还看见苏南安静的坐在桌旁,不肯休息。我在想,她是不是很生气。我没办法告诉她,我去树林里干什么,更没办法问她,是否也听到了同样的笛声。

      梦魇。
      看见自己流了很多血,那些人在梦里不停的追我。段亮在我的前面,怨恨的看着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奔跑,都到不了他的身旁。醒来,一阵眩晕,一念坐在床边。他说:
      “惠子,你好点没有。你在发烧。”他怜惜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苏南呢?”
      “她去找我,让我来照顾你,可能,去山里采药了。”
      接着我便什么也不说了,闭着眼睛大片的空白铺天盖地的涌过来。然后我认真的看着一念的眼睛,他试图躲闪开,我明显感到了他的无能为力,他把目光瞥向墙角,不敢直视我的眼神,他说:“我给你端药去。”
      “一念,你其实知道对不对。”他刚要出门,我就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
      他打算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迟疑了一小会又迅速的开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还留给我一句话。他说:
      “你好好休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好象掉进了冰洞里,头顶冒着冷汗,盖着很厚的棉被,还是觉得很冷。一念出去后没见着回来,倒是苏南不多久提着篮子进来了。她的眼眶泛着暗黑,肯定是没睡好的缘故。于是倍感歉疚,等她端来热气腾腾的药的时候,便很老实的全部喝下。苏南笑了。
      记起来,好象很长时间没看见她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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