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公子》约素挽袖

3、良人

　　端午节第二日，花花绿绿的媒婆居然破天荒找上晏府。
　　守门的下人以为这位浓妆艳抹的大娘新上任，认错了门，非常尽职地把她拦在门外。
　　“我说这位大姐，你找的是不是查府啊。他家就在后面那条巷子倒数第三家。这儿，看清楚喽，黑底金字正楷写着"晏府"俩字，别走错了啊！”
　　“没错没错，就是晏老爷晏家，你家少爷不是晏温晏公子吗？”媒婆捏着兰花指，拔尖了声音娇滴滴说道。
　　“嗨，还真没错。敢情您真是来晏家提亲的，快请快请！！！小六子，快去通报老爷！！！”守门人仿佛发现宝贝一般，众星捧月般立马把媒婆让进大门。

　　“我的苍天啊，我家少爷终于有人要了！”
　　“你胡说个屁啊，咱家少爷一直是抢手货！知道什么叫千挑万选取其精华吗，咱少爷不需要那么多，一个最顶尖的就够了。”
　　“妈的，看查家那小子以后还神气啥！”
　　叽叽喳喳罗里啰嗦，一时晏温被捧上了天，而查烨则非常不幸地被贬下地。

　　要说媒婆最大的本事就是口若悬河，口吐莲花，愣是能把败絮说成金玉。媒婆的嘴呀，天雷勾地火！
　　晏温有些呆滞地看着媒婆两片涂满鲜红胭脂的嘴唇不断碰撞，亮闪闪的金牙晃得人头晕。于是干脆大脑停止工作，双目无神地貌似认真地听着，其实本尊早就不知飞到哪座仙山跟哪位神仙闲聊了。
　　老爷子则浑身喜气洋洋，仿佛这媳妇是说给他的。
　　“您家少爷一表人才……”
　　“您家世显赫……”
　　“书香门第，状元之才……”
　　“家门清白，诗书持家……”
　　“性格谦和……”
　　晏温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只觉得媒婆说的这人很像查烨，而与晏家这位纨绔是一点也不沾边，呃……就一表人才还算靠谱。
　　“那家小姐国色天香……”
　　“那家家风严禁……”
　　“聪慧贤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您家少爷和那家小姐就是天作之合。”
　　晏温硬撑着上眼皮不掉到下眼皮上，心里默默和着媒婆说：您家少爷和那家小姐就是天作之合。
　　晏温突然觉得查烨原来那么可怜。
　　又不是没人要，整天被当作推销的对象。于是晏温默默下决定，不再拿提亲的事情取笑查烨。

　　一番话说下来，老爷子笑得比木槿花还要灿烂。
　　媒婆好话说尽后，才口干舌燥地端茶喝水，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在晏温身上瞟。
　　看吧看吧，反正死不了人。
　　晏温索性仰起脸，左右转动头颅，让媒婆仔仔细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把脸看了个遍。
　　媒婆突然问道：“不知少爷贵庚几何？”
　　“二十有一。”晏温眼睛瞧着鼻子，鼻子望着嘴巴，老老实实地回答。
　　“可……我看着少爷的年纪不过十六……”媒婆有些差异，这相貌明显跟年龄不符啊。
　　晏温突然起身，拉近自己与媒婆的距离，俯下身子面对面冲着媒婆，痞笑道：“难道您没事先没打听清楚，晏家少爷先天不足，生性嗜睡，身体孱弱，明明年已弱冠，却形如少年？”晏温笑得非常无害，瞳孔却闪过一丝冰冷。
　　媒婆尴尬地扯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而且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晏温不慌不忙添上一句。
　　“孽障，滚一边去！”老爷子怒了。
　　晏温乖乖退回座位上去，继续上下眼皮打架。

　　“你莫见怪，我这孩儿是顽劣，不过性情是最好的，可能昨日在龙舟赛上受热了，今天身体不太舒畅，才口不择言，你可别见怪。”
　　媒婆立刻就这台阶下来，笑道：“晏公子性情直爽，真是少年英才啊！”
　　然后俩人立刻互相吹捧起来。
　　晏温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可是高谈阔论两人非常默契地选择无视。

　　等到唧唧歪歪的媒婆终于走了。
　　晏温揉揉太阳穴，有种云销雨霁的快感，挥了挥袖子，步履轻快地转身要走时，听到晏铭在背后冷冷道：“站住。”
　　晏温只好转身，默默低下头，眼睛看着鞋面上绣的曲水纹，淡紫色缠绵水波卷动梅花，萦绕在脚尖的位置。自知今天失态，也不等父亲开口训斥便叹口气道：“父亲，您就饶了我吧。就我这副身子，哪家小姐嫁给我都是糟蹋人家一辈子。就算给祖上积德，我宁愿终身不娶。”
　　看到儿子这种样子，晏铭也觉心下不忍多苛责。“温儿，”晏铭起身，缓缓走到晏温身前，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低声道：“晏家子嗣稀少，若不是你娘执意生下你，恐怕至我就已绝代。”
　　晏温一听到父亲说起母亲，全身一瞬僵硬，眼眶里不自觉要掉下泪来，忙垂下眼帘。
　　晏铭的怀抱竟然有些温暖。
　　“如果你有了意中人，你才会懂，看着她在面前死去的感觉，”晏铭宽大的手掌扶上晏温长长的额发，难得温存道：“这滋味是痛了些。可是如果你拒绝，一辈子都会遗憾。”晏温再也忍不住泪，忙伸手要去擦。
　　“所以，试试吧。”晏铭抱紧晏温。
　　“乔家不错的。”晏铭脸上浮现熟悉的笑：“乔小姐可是出名美人呢，更是连查家那小子的求婚都能拒绝的人。这么骄傲的闺女，竟然主动上门，好好把握才是。”
　　刚消散的云雨重新聚拢到头顶，明明五月的天居然一阵恶寒飘过。

　　“查烨，惨了。”晏温瘫在藤椅上，望着夕阳残照的院墙，凤凰花盛放，颤颤巍巍，风姿摇曳。
　　“不就是被提亲了。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了。这算喜事，我该恭喜你才是。”查烨不以为然。“我家门槛都要被踩烂了，你家才来一个，着急什么。”
　　“跟我私奔吧？”晏温的语气跟说：给我一杯茶差不多。
　　“啊？”查烨显然没这么镇定，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跟你开玩笑的。有你哥这个京畿总捕头，我们俩逃到哪里也会被捉回来。”
　　“确实。”查烨的大姐曾经想要离家出走，结果还没出城门就被哥哥提了回来。

　　“晏温，真的不想成亲吗？”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谁不想娇妻相伴儿孙绕膝呢？”晏温微笑，“只是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呢？”只是口气里并没有什么遗憾。
　　“何处天芳菲绕过娥眉寂寞经冬围无故谈稀泪。”
　　“故地梦妖娆扫落烟淼 秋波与春老 有意读妍好。”
　　“没事对什么对子啊。对了你也笑我。”晏温一下子阴沉下来。
　　“论才思敏捷，谁能比的上晏家少爷呢？”查烨笑眼弯弯。“偏偏又装作不通风雅的人，还真让人心怀揣测呢。”
　　“滚，要揣测也就是你这个小人才揣测！本少爷就是个纨绔子弟，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晏温怒气冲天。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查烨亲昵地拍拍好友的肩膀。“有件事情……”
　　“什么？你查烨什么时候也变得吞吞吐吐的。”
　　“是，我也要定亲了。万俟家。”查烨不自觉握紧双手。
　　“恭喜了。”晏温语气淡淡，毫无起伏。
　　“你……怎么也没点反映。”
　　“要我怎么反映！恭喜都说了，难不成还真想悔婚跟我私奔啊？”晏温挑起嘴角。
　　查烨站起身掸掸衣角上的灰尘，回头看窝在躺椅中的人，轻叹：“如果你答应了乔家那门亲事，我们就是亲戚了。”
　　晏温不置可否。“莫不是你还要说我们亲上加亲？笑话！”双手交叉放在胸腹上，闭上双眼。
　　查烨别过头，口腔里竟然是苦涩。
　　不一会儿传来呼吸平稳而绵长。这算是送客了吧。
　　查烨把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在晏温身上，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殷红的日光映射到粉白的墙上，满架酴醾芬芳。
　　谁能懂呢？

作者有话说

　　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