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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伤离别(二) ...

  •   一路上,刀剑金鸣,马车颠簸,极快速地奔驰入宫。
      骏马长嘶一声,车停,哥的侍卫下马,皮甲上刀痕深刻。
      一只保养很好的手探入车内,撩起厚重帘子,张德子冻得发白的脸就在车外:“洛夫人,可让老奴久等了。”
      是皇甫朔的近侍张德子,我微愕,随后浅浅笑起:“让公公受冻了。”
      张德子立即诺诺道:“哪里哪里。老奴能替主子接夫人,是老奴的福气啊!”然后弯腰摆袖:“洛夫人,这边请,主子正等着呢。”
      不是皇甫朔的太徽宫,张德子领我走向的是长乐宫。
      长乐宫中殿内,常年的冷暗潮气混着药味。
      绝然的皇甫轩如同傲气的雪松挺立在大殿中央,身边的紫金铜鼎升起细白香气。我与他相隔数丈,走近,远离,他目不斜视,未曾望我一眼,只是眼光寒冷依旧。
      等到快要进长乐宫内殿时,皇甫轩才冷冷地开口,却直指流苏:“皇宫重地,外人不得入内。”
      流苏霍然回头,眼光里迸出锐利的刀尖,刺向皇甫轩。她的面色比皇甫轩更加阴沉,同时右手也在慢慢地靠近腰间。
      张德子见状,急忙打起圆场,和气笑道:“皇宫内不得召见命令,外人不许随意走动,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并不是针对姑娘。”
      环视四周,已有不少侍卫候命殿前。我淡道:“流苏,你就留下来,都是一家人,毋需担心。”
      张德子连连和道:“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流苏双手垂下,抿紧薄唇,冷淡的眸子中有些急切,似在询问。
      我轻松一笑,表示我可以应付。
      随后,跟在张德子的身后,踏入昏暗的长乐宫后殿。所过之处充斥着苦涩的药香,潮气暗湿,紧闷得像是装着草药的地窖。
      需要一点东西打破沉默,我曼声问道:“张公公,你现在为谁而活啊?”
      张德子一愣,脚步放缓,声音亦缓慢:“老奴还是为了自己,却斗胆问夫人一句,决定了吗?”
      突然间冷冷药香袭来,我似笑非笑,点了一下头。

      滞涩的时间在脚下缓滑而过。
      张德子带着我穿过七重幔帐,在掀开最后一层明黄蝶影轻纱后,我一惊,轻声呓道:“哥呢?”哥要我来长乐宫他却不在帘后,而是一个更为削瘦的男子坐在双面刺绣白莲屏风前,闭目养神。
      张德子轻轻说道:“皇上,洛夫人到了。”
      皇甫朔淡淡地睁开一丝缝,嘴角滑出一声嗯。
      我随即俯身行礼道:“臣妇叩见皇上。”
      皇甫朔的眼睛全部睁开了,挺直了背脊,清声笑道:“洛夫人何需客气,都是一家人。”如玉手指一指,“夫人,请坐到此处。”
      皇甫朔坐在软榻案几的左侧,他指的地方正是右侧。
      皇上右侧只能皇后能坐。不合礼制,我委婉拒绝:“臣妇何德何能,怎敢与天子同坐?”
      皇甫朔淡道:“安国夫人有德有才,何必过谦,而且朕只不过想请夫人看清这盘棋罢了。”
      我缓缓向前走进,将幔帐后的一切瞧得更清楚。看清了便有些惊讶,短短几个月,皇甫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瘦的只剩下了一把坚硬的骨头,不过眼珠仍旧是黑琉璃般闪有光彩,盯着棋面上的黑白棋子。“夫人,这盘棋可还有解?”皇甫朔手里拈着一枚黑子。
      更惊,棋盘上的棋子就是按照那日甚寒亭的所摆,一子不差。将行第一百零八手,皇甫朔黑瞳流离光芒,笑得过分绚烂:“第一百零八手,置之死地而后生。洛夫人,是吗?”皇甫朔将黑子轻轻放到西北角,自杀一片。然后盯着我:“只能这样下,才有赢洛谦的希望。”
      我迅速垂下头,小声道:“每一步棋,都有千万中变化,棋势难定,胜负亦难定。”
      皇甫朔朗朗笑道:“好一句,胜负亦难定!既然是洛夫人想出的破招之式,就让夫人实现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迹吧。”
      “张德子,宣读圣旨。”
      张德子趋步走到我面前,展开明黄锦缎。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伏地,准备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官氏扶柳,性情聪慧,敏锐有识,心怀百姓疾苦,曾因赈灾有功,赐封安国夫人。又因长乐宫救驾大功,朕视如亲妹,今特晋封瑞安长公主。钦此。”
      给我权力,让我破僵局吗?我伏在地上,久久不曾接旨。
      张德子有些着急了,催促道:“长公主接旨啊。”
      袅袅起身,我傲然抬头,直道:“臣妇性情愚钝,见识粗浅,不敢获此尊号,请皇上收回承命。”
      张德子吓得大汉淋漓:“夫人,你这是在抗旨,死罪啊。”
      我浅笑:“臣妇知道抗旨是死罪。只不过不接旨,还能有个全尸。怕是接了这个旨,明里暗里的刀箭齐发,倒弄得个粉身碎骨。”
      皇甫朔不怒,反懒洋洋地拍手赞道:“洛夫人,看得通透。只是朕通常认为不为己用,便是敌人,若是敌人,决不手下留情。”
      皇甫朔淡淡的一句话,使整个房间顿时如乌云压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张德子的额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我的手心也沁出细细汗水。
      淡笑着思索一阵,我施施然坐在了皇甫朔的右侧。他既然要我做瑞安长公主,我当然就敢坐在他的旁边。“白棋已经控制整个局势,但凭扶柳的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无法扭转全局的,皇上可有良策?”
      皇甫朔淡眉一挑,颇有兴趣:“夫人不肯接下第一道圣旨,朕又怎么能告诉夫人第二道圣旨呢?”
      我亦挑高眉尖,笑道:“皇上不肯说,扶柳也不敢接。”拨弄起棋子。“看来还是一盘僵局啊。”
      皇甫朔收了一身淡然,正色道:“夫人有何底气敢不接旨?”
      我眼波淡转,几分自嘲笑道:“难道皇上忘了使了一条调虎离山计才让我进宫的吗?我已经被他看守在府里三个月,切断一切与外界联系的途径。我敢保证在抵到宫中时,已有飞鸽传书将消息递到他手中,而从太庙策马奔来也只需一个时辰。”
      “只有一个时辰。”我加重语气,甚至带了一丝压迫:“皇上何不有话只说,否则错过时间,便再无机会。”
      皇甫朔的手开始轻微的抖动,陡然扫落大半棋子,零碎的撞地声激起他的忍耐多年的怒火:“难道朕会怕他区区一个丞相?”愤怒来得快,却短促,火气燃烧到最高点便急剧降下,转为颓废。
      面对皇上的愤怒,我在不停地告诫自己,无畏,只能无畏才能赢得和他谈条件的资格。我毫不避讳,双眼炯炯有神,盯着皇甫朔的一举一动,不退让半步。
      皇甫朔缓缓阖上眼,苦笑叹道:“连你也威胁朕了。”
      “臣妇不敢。”我拨弄棋子,顺手下了一子。
      皇甫朔倚着雕花椅背,默默不语,只是手指轻轻弹着棋盘。
      “扶柳,休得冒犯皇上!”激怒的甚至是带有咆哮的吼叫声从屏风后传来,上官去疾的冲出几乎掀起了半扇屏风。他扬起的手,像极了要教训不成器的子女的巴掌,却被而后慌忙出来的真妃急急拉住。
      看着哥泛红的眼角,以及他清晰而憔悴的面容,瞬间我感觉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去不返了。他的年少时光洁饱满的额头有了浅浅的皱纹,他开始老去了,我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笑容面对他,只是这样单纯傻气的坐着。
      哥,你现在的怒气是身为一个臣子必须做给皇帝看的表演吗?因为皇甫朔清楚地告诉了他中意皇甫轩吗?
      哥颓然后退几步,嗓音嘶哑:“到底是泼出去的水,你还是一心向着他。可知不知道他又是如何对付上官家的,他连从瑞安县运去的几辆粮草也不放过,烧了个粒米不剩!”
      他是在月夜里对我说,从此以后没有上官!
      我扬着眸,静静地看着哥泛红的眼眶,唇角抿得极紧。
      皇甫朔无力地摆摆手,轻声说道:“不要争执了,朕的思路都被你们打断了。洛夫人说得很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没有什么骄傲可以浪费一分一刻。”
      皇甫朔睁开了眼帘,黑琉璃眼瞳平淡无波,但又蕴涵希望的光彩。一瞬间,我有些惊怔。皇甫朔他善于隐藏,也能轻易地调整状态。现在的自信,是他胸有成竹,还是他意念的支撑?
      “洛夫人,你我都如此急迫,你又何必坐地起价呢?”
      皇甫朔拈棋微微一笑,转而对哥清声道:“上官将军,如果安国夫人没有欲望,她又怎么冒失信于丞相的危险来到宫中呢?安安静静地待在相府不是更好吗?”
      哥望着我,方才因激动而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
      我只坐着,一丝儿没动,可脑子里皇甫朔的淡然语音却像惊雷一般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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