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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老洛白皮书(三) ...

  •   “你是不是很相信,酒后吐真言?”
      她伏在藤桌上,脸颊处的细腻肌肤被锦衣花纹压出了浅痕,晕出婴儿般的淡淡粉色。
      站起来,后退几步,与她隔得远了,我才缓缓地对上她的眼。
      一旦近了,幽香迷离,总是有几分心不在焉。

      黑泽酒是宫廷贡酒,似乎也曾饮过几杯,记得当时贪图酒感清新,多喝了一坛,醉得不省人事。第二日才发现皇甫朔躺在身旁,他狭长的眼暗蕴亮芒:“白子谦,你也很讨厌皇后与太子吧?”
      那时我与他只有十五岁。
      从此以后,我时时饮酒,过了数年,千杯不醉,再不会醉后乱语。
      后来,我与他一同铲除太子,扳倒月贵妃。
      他登上皇位,年号天朔。

      “我的确是喝不得几杯酒,今儿就吐了真话!”
      她醉眼朦胧,摇摇晃晃向我走来。
      一直沉默不语,只因她道出了我的用心。的确是相信酒后吐真言,她的心里到底藏了什么?
      你若欺负了我家妹子,柳云天涯海角也找你索命……
      西泠柳二色厉内荏。
      他外表狠厉,怕是内心柔软,舍不得她受了半分委屈。
      还有那西泠柳大也是一般心情吧。
      早该知晓,她如素莲,在西泠柳庄的湖水中盛开多年,那杨柳绿绿的岸边多有沉醉于幽香的人。只是猛然间发现了这些如玉少年,自己却滋味难寻。
      酸涩,到底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瞥见身边的妖艳蓝花,直觉它也是在嘲笑。
      她绊了裙角,靠在我的胸前。
      丝发如缎,暗夜芬芳。
      扶柳,你的心里装着谁呢?

      “知不知道,棋盘上如果小卒过了河,便无法无天,谁也管不住了的……管不住……”
      她微扬着头,扯住我的衣襟,切切道。
      一字一句莫名哀愁。
      这般近,这般凉,她埋在我的肩头,暗暗无声,却有水晶般的珠子滑过我的脖子。
      “卒子只能进不能退,你做的到吗?”
      声音微哑地问出。
      如果有一天卒子过了楚河,无法无天,你是否能勇敢地一路到底呢?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我身旁,面对上官,你是否会坚强地不离不弃呢?
      我低下头,月光氤氲了她的面容。
      真好,没有听到答案。
      她醉得不省人事。
      我抱着她进屋,鼻端幽香不散。
      放下那枚棋子,红色的帅字。我给不了你的自由,只能给她的自由,这样,你是不是不会再在我的怀里流泪?
      扶柳,我们都需要画地为牢,阻隔情愫蔓延,不要等到那一天,你我相对,刀剑互搏,心痛如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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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地望着掌心的满绿翡翠玉坠子,一种莫名的感觉,似曾相似。
      刚十岁的时候,我就将这玉坠子摸了个透,线条起伏,玉纹肌理,莫不烂熟于心。那坠子绿髓晶莹,放在阳光下宛若水滴剔透,娘说,像是爹在春日里的眼,温柔得让人沉沦。
      娘喜欢看玉坠子,日日夜夜不曾离手。
      十五年前,爹游湖时不小心将这罕见的满绿翡翠遗失,偏偏由娘拾得,牵出一段孽缘。有情皆孽。
      后来,娘习惯坐在藤椅里,晒着暖洋洋的春阳,偏过头,对我笑道:“子谦,灵玉安神,可不要让一个女人整天对玉宁神,多了,寂寞会腐蚀了玉和心。”
      迎春花在娘的身后勃勃簇放。

      那时娘的心是否与我现在一致,忡忡忧虑中夹杂着淡淡甜蜜。
      信中写的很清楚,有人抓了扶柳,逼我子夜到城外荒芜神庙中相见。很明显的陷阱,他们想的是让我有去无回。
      可忍不住的有欣喜,她终究是特意上伊水坊取回了玉坠子。
      又一次摩挲起熟悉的玉坠子,温润质感在手指间滑动,不禁想,这些天,她是否也如此细细抚过,纤纤微凉指尖停留在翡翠,感受过藏在玉坠子里的故事。
      淡淡一笑,抬头告诉洛文:“回话吧,准时赴约。”
      洛文急了:“张公公明明来了密信,已布置好一切,山神庙里的大内侍卫我们也早已摸清,爷何必亲自担惊前去呢?”
      “她被绑了。”
      “庙内有张公公照应着,夫人不会有危险。”
      喃喃又说了一遍:“她被绑了。”
      玉坠子在掌心煨了许久,暖烘烘的。

      “张公公想要洛某的命,洛某也要先看看人。”
      提着纱灯的手竟沁出热汗,生怕见到一张毫无生气了的芙蓉面。
      门缓缓打开。
      她安静地坐在地面上,周围茅草凌乱。一条丝帕遮住了她半张脸,遥遥相望,就只见她一双眼漆黑如墨。
      安之若素。
      心中释然,淡道:“很好……”
      很好,她很好。
      她视线飘游,像是陷入了冥想。我不觉弯起唇角,扶柳,永远都是玲珑圆滑的。救人之时,最是忌讳扰人心思。她年纪尚轻,怕是没有见过几次刀剑鲜血,乍然突见,不免皱眉或惊叫,兴许就乱了我的注意力,可能便因此遭人暗算。
      其实,大内侍卫早已萎顿如泥。
      踏入庙中,我为她解开丝帕。大概是长久勒的,她的唇微微肿胀,但色艳似胭脂,如花开荼蘼,绚丽到了极致。
      她仲怔一会儿,清丽眼眸闪过数道流光,有担忧,有犹豫,有喜悦,许多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她却开口说:“你来了!”
      你来了,听着似乎是一种解脱。
      更是隐隐的依赖。
      轻叹,原来她与我都没有守住自己的心牢。俯身而下,环着她,手指摸索到绑住她手腕的麻绳,慢慢解结。
      娘说,姻缘是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绳,可红绳有结,非当事人亲解不可。
      她在我的怀里,触到沾雨的衣裳,瑟瑟微抖:“为什么来呢?”
      那是含了一种期翼的提问。
      理由有许多,我需要上官家的军队支持,我需要柳家的十万两白银……
      “总是有缘由的……”
      总是有缘由藏在心里说不得的。
      绳结解开,她将手腕摊在火把下,一道道红肿伤痕赫然狰狞在玉肌上,分外刺眼。“为什么总要反抗呢?”
      她明明知道挣不脱捆住手腕的麻绳,却执意挣扎,不在乎是否弄伤了自己。
      “囚起来时,我没有安全感!”
      清泠声音中我的心慢慢下坠,冷了胸腔。以前,现在,将来,我都给不了她要的安宁,只有权谋交织的网,囚住她,暗箭不断。
      将翡翠玉坠子郑重地交到她冰凉的手心。
      “听老人们说,玉能安神。”
      很多年后,她会不会像娘一样,沐浴在春日里,对着玉坠子偶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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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府衙。
      宋知海匆匆行来,低声道:“相爷,马大人领着太子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厅处一个高大男子锐目扫来:“你是洛谦?”
      “正是洛某。”
      他目光肆虐,似沙漠里的野狼,泛出莹莹绿光。
      “听闻你们中原人慎重礼仪,本太子亲临,你为何不起身接驾?”
      我不禁扬起唇角,拉出一丝笑容。
      或许他人看来,拓跋阳是霸悍气傲,向他折腰是理应之事。不过,这般蛮横,到底是显出了他的气弱。野狼喜耸肩弓腰,利爪刨地,以此威慑敌人,不过当遇上懒洋洋的狮子,狼终究是狼,依旧是夹着尾巴离去。
      饮了一口茶,唇角润泽后才斜眼瞥着拓跋阳,清声道:“太子学而不精,怕是遗笑人前了,宋太守你说是吗?”
      宋知海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低下头,冷汗涔涔。
      拓跋阳脸色青白:“诳语!”
      我放下白瓷茶碗,正视拓跋阳,朗声道:“你我分侍二君,我西华之臣又何需向你拓跋太子屈膝?”末了又添上一句:“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太子?”
      他怒气盛凌,脸皮青筋暴起。但过了一会儿,便阴下脸,冷道:“怎说?”
      不至于太差,拓跋阳有点儿能耐,压住怒火而敢于下问。
      我淡道:“你没看清太子之位,不是没有前途么?但凡认为太子乃一个之下万人之上而飞扬跋扈的都是蠢材,迟早要丢了脑袋!”
      “不示威如何服人心?”他问得恳切。
      我叹道:“一味逞强,是很容易结仇的!”
      “天下间最难做莫过于太子,如果表现太弱,不免让众臣诟病无能,如果朝政之事太抢眼,不免遭受皇上猜疑。这太子是否有一日等不及,直接逼宫呢?”
      淡转眼眸,扫了一眼沉思中的拓跋阳,轻喟:“到底是左右难做……”
      他作揖。箭袖长靴,英武非凡。“请洛相指点一二。”
      “你心中早有计划,何需再问我呢?”
      “不知这样做是否正确?”
      “嗯。”我点头,起身:“太子既已到此,对错都不重要了,只有事成才是立足拓跋的砝码!”
      领到到了府衙库房,命宋知海打开了银箱。
      十万两白银光芒亮目。
      一路十万两让皇甫朔截取,另一路十万两重俊一月前运到朔方。
      拓跋阳瞧了一眼:“洛相,这里怕只有十万两吧?”
      伸手掀开角落里的厚布,黄金闪闪。这是刚从傲龙堡运来的黄金,整整十万两。“太子,可以点清后再谈。”
      他罢手:“不必了,今夜我会派人来取。一个月后,拓跋铁骑自会挥军南下,佯攻边塞。”
      “太子错了。”我亦罢手:“是先请太子点清十万两。而另外的十万两是事成之后在奉给太子。”
      “能看不能拿,不过黄金存在洛相手中,本王也是放心的。”他爽朗一笑,冰蓝色的眼珠褶褶光芒,自傲无比。
      “久闻西华最难打交道的便是洛相,此话果然不假。”拓跋阳步出库房,挥手招随从嘱咐几声,转过头笑道:“这事谈得爽快,今夜本王宴请洛相,以表情谊。”
      “好。”我颔首。与一个陌生人合作,多接触总是能有所收获的。

      刚进怡心阁,便有秀丽女子迎上拓跋阳,低声笑语几句。
      “洛相请进,今晚宝玉姑娘作陪。”拓跋阳笑说。
      雅间装饰不错,我随意坐下,等着听曲。传言,怡心阁的头牌宝玉歌声如天籁。
      “烽烟起,乱世临,负手仰天笑!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寒彻疆场无人归。帝王事,千秋业,只当浮云看生死,锦绣河山一局棋!”
      铿锵有力,竟不似女子胸怀。
      拓跋阳忽地欺身到了竹帘外:“敢问柳四小姐一句,这到底是谁的江山?”
      兵刃相交,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攻向拓跋阳的身影却很熟悉,是不离她左右的流苏。
      猛然一怔,不由得站起来,在人群里上前几步。
      竹帘缓缓卷起,莹然如玉,芙蓉含笑,果然是她。
      原来这些时日她成了艳名远播的宝玉姑娘!
      是否她曾为搏他人一笑而翩翩起舞,为他人一掷千金而宛转歌喉……
      “可谁是皇上呢?洛相你说呢。”拓跋阳咄咄而问。
      敛住分散的心神,我如往常,微微一笑道:“能坐在龙椅之上的便是皇上,柳四小姐你说呢?”
      她呆呆的,只是木讷地盯着我。柳眉轻颦,墨瞳黯然,只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讨要宽慰笑容。
      于之她,于之我,棋局都已混乱。
      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并肩对拓跋阳笑道:“太子,洛某为你介绍,此乃拙荆。”
      她一笑倾城。
      此后,拓跋阳诸般表情变化。
      侍婢们端上茶水,我一闻,淡淡醉香。茶水里下了百日醉。回首望向她,她竟喝下。轻抿茶水,叩指一笑。不论是拓跋阳下的迷药,还是她下的百日醉,这碗茶便陪她一同喝了。
      似乎,也该见一见拓跋的右贤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老洛白皮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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