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蔓凉

125、画成灰（六）

　　梨花花苞初挂枝头，两两三三点缀深深树林，犹似落雪。水辰阵的梨树正要怒放一片雪梨花，不知与玉门之战后，能否赶回瞧一眼花开遍林？
　　落梨飘零，若雪铺一层青石板。
　　在赌洛谦心中分量之前，我必须将有些事说清楚，将有些东西归还原位。静心凝神，默记阵法口诀，白衣穿梭在水辰阵中。
　　温湿氤氲，碧水红衣，章华宫中的每一部分还是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绚丽。找了整个庞大的章华宫，才在这一方偏隅，发现我特意寻找之人，拓跋月。
　　的确累了，小腿在发酸，我拢拢裙角，索性坐在了一池碧水旁的砌石上。药香水气自碧池扑上我略干涩的脸，全身缓缓放松，手不自觉地下垂，浸入碧水中，温流在指尖流窜。
　　“太妃，好惬意的享受！”我半身几乎是软倚在砌石上，整个手腕没入了温泉中，泉水里散发出阵阵清苦药香。
　　就在前方的温温碧水中，拓跋月仰面浮在水面，双目紧闭，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的一头长发似浓密的水藻在浅水下散开，吸足了水分的石榴裙若燃烧的红莲艳艳盛开。
　　有些池旁的梨树树枝伸长到了水中央上方，微风一拂，几朵新长的花苞儿就摇摇落下。三朵洒落在水波之上，白花碧水，随留荡漾。还有两朵落在了拓跋月沾有水纹的脸上，似乎花朵轻柔的降临惊醒了她。
　　拓跋月睫毛颤颤睁开双眼，透亮的黑瞳历经沧桑，慵懒沙哑道：“温泉里含了些草药，对皮肤最好。长公主，也可以试一下，消除疲劳。”她依旧仰浮在温水里，面对湛蓝天空，妖异笑起：“胭脂碎选的人真不错，比我预计的还要快呢！只用了三年便获封为瑞安长公主，掌了祥凤印。呵，祥凤印啊，我苦苦想了半生……”
　　“拓跋月公主不必羡慕瑞安，人生自古有舍有得，瑞安得了祥凤印，就必须要舍弃一样东西！”我抽回水中手，然后直接在裙衫上擦拭水珠，犹带湿痕手便探入怀中，取出一物。
　　叮铃脆响，弯翘新月形的纯金簪子自我手间落在了温泉边的青石上。胭脂碎，点碎的玛瑙依旧流光溢彩，散发魅惑光芒！
　　“这次我将在玉门截杀拓跋铁骑，而你是拓跋的公主，大战之前我不能再拿敌人的礼物。”我徐徐地说，“更重要的是我要为柳风报仇，是你们拓跋人刺杀了他。”
　　“你难道不想要帝剑归藏了吗？”拓跋月冷笑不已：“如果我没有猜错，瑞安长公主只有一枚祥凤印，权势不稳，现在是最需要帝剑归藏来号令长安禁军的时刻，怎么会为一介草民而与我为敌呢？”
　　我轻叹：“帝剑归藏并不在你手中。”
　　拓跋月略惊，沉入水中几分，随即便又明艳笑起：“若不在我手中，皇甫朔为什么不敢杀我呢？”
　　我摇首：“真在你手中，长安早已大乱，况且归藏剑的确不在你手中。”
　　“你亲眼看到了他手中的帝剑吗？”拓跋月急问。
　　我没有回答。帝剑归藏我未曾见过一眼，但却在春望楼听人提起过，如果非要选择，我更愿意相信李伯定的话。
　　见我不答，拓跋月霍然转身，一头扎进碧水。哗哗水声在我身边响起，平静的池水被打破，黑色如浓密水藻的长发从碧水中突然升起，然后一个莹洁修长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拓跋月从池里冲出。她轻轻甩头，长发上的水珠洒向四方，“你不是个愚钝的人，上面的战争报仇都只能算是个附要缘由，告诉我舍弃的真正原因？”
　　温暖的泉水落下我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青石板上，似露珠。我盯着近在咫尺的拓跋月：“我不需要它了，不想利用它回去了，因为这里有我想一直陪伴到老的人！”
　　拓拨月深邃的黑瞳直勾勾地盯着胭脂碎，像是收到了极大的刺激，脸色苍白，突地又狂笑不止，双手捶打水面，激起层层水花。“不愧是父女，连拒绝的理由都是一样，我不需要它了！”
　　上官毅之也来过吗？我蹩起眉。
　　拓跋月还在狂魅大笑不已，终于渐渐消弱，至到转为低声的泣啜。
　　一瞬间，拓跋月似乎苍老了十几岁，曾经迷人的明眸变得黯淡无比，眉间那颗艳若胭脂的朱砂痣褪去了夺目色彩，惨惨淡淡似落红。
　　“给你将一个故事吧！”拓跋月已经游回到了碧水中央，昂望苍天，眼神空洞。
　　我坐在池边，静默不语。
　　“故事开始于一位拓跋公主。五百年前，拓跋部还是四分五裂，其中有最强大的两个部落为了彼此的友好关系，他们决定联姻了。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胭脂嫁给了大漠里最勇敢的王子，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幸福。王子进入焉支山采最纯的金子，请最好的工匠打造出最精致的发簪，这是王子送给胭脂公主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胭脂公主爱上了王子，爱得这样深切，以至于当战争来临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王子的身边。拓跋的两大部落为了争夺最高的统治权，展开了惨烈的战争。终于，王子败了，被俘押送到胭脂公主的父汗面前。”
　　“胭脂公主在她认为慈爱无比的父亲脚下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依旧没有打动拓跋可汗冷硬的心肠。三日后，王子被执行死刑。同时，胭脂公主毫不犹豫地用王子送她的发簪刺破咽喉，随王子而去。”
　　“鲜红的血液滴洒在黄金簪子上，永远也无法祛除。血珠像是最耀眼的珠宝停留在了发簪上，从此拓跋统一，从此胭脂公主的发簪就有了名字，胭脂碎！”
　　“百年逝去，胭脂碎越传越神秘，不知道的人都被它的美丽迷惑，认为它是上天的神物！于是，拓跋公主历代相传胭脂碎……”
　　呵呵，多么凄美的爱情，拓跋月的低哑声音带着深沉的哭腔。
　　“你一定在想这样一支普通的簪子怎么会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呢，是吧？那是因为拓跋公主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拓跋的月神，她们拥有灵异能力。而胭脂公主却是灵力最高的一位，哈哈，谁曾想到，胭脂公主在临死前耗尽毕生灵力施下血咒。”
　　“凡是拓跋公主一生不得爱情！”
　　“啊！”终于我忍不住低缓讶叫，持续了五百年的残酷诅咒！
　　拓跋月诡魅嘲笑道：“但也正是胭脂公主的毕生灵力凝聚在了不祥的胭脂碎上，因此胭脂碎也拥有了强大的灵力，足以震撼山川！而我们受到诅咒，却又不得不利用它的灵力。”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我沉思许久后方问道。
　　拓跋月笑魅如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早已用血咒启动胭脂碎将你拉入西华，试图改变星相，算算我的时间也快到了。”
　　我抿了抿嘴唇，觉得一切皆是梦幻。
　　“血咒，就是胭脂公主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拓跋的公主以她们的鲜血祭祀胭脂碎，同时默念血咒，胭脂碎便会完成斗转星移之事！血咒的代价就是你以后一半的生命年限！呵呵，我将胭脂碎给了你，从此以后的拓跋公主再也不必受到诅咒了！”
　　“我？”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拓跋月嘴角弯如新月：“放心，你非拓跋公主，诅咒不会实现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要舍弃一半生命施展血咒？”我略带好奇问道。
　　拓跋月凄凄一笑：“因为昆仑神托梦告诉我，拓跋将遭灭国！”
　　“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后面呢？”我徐徐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答案。
　　拓跋月的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清澈透明：“胭脂公主说，长相守！”
　　长相守，不分离！长相守，不分离！我在心底默默念着。
　　想着念着好一会儿，我长舒一口气，叹道：“你全部告诉我，想要我答应什么吗？”拓跋月明媚的脸上出现难得的静谧：“给拓跋留一条后路。”
　　我摇首轻笑：“这句话你应该告诉林宝儿，而不是我。”
　　拓跋月随即一怔，过了片刻才缓缓笑道：“的确更应该相信她，你怎么知晓林宝儿也是我找来的？”
　　“即使用了一次血咒，你也不应该衰老得如此快，每日需要泡在这药池里。”我说，拓跋月轻笑道：“狡兔尚有三窟，救我拓跋的大任我当然不能全部压在你身上。呵呵，看来我还是做对了，虽然林宝儿不如你沉得住气，但也算不错了。”
　　“她手段雷霆，你怕是非常满意的。”望向拓跋月，她淡淡笑着似乎将要沉入池中，我不禁追问：“为什么不求上官毅之？他是一个将军，比我和林宝儿更能挽救一个国家。”
　　缓缓地，一个彩线绣囊浮出了碧波水面。
　　“第一次见他时，与他挥鞭激斗一场。其间，他腰间掉下一个绣囊。他十分珍稀地收好。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他娘子为他亲手绣的，当夜，我也亲手做个一个送给他，并说，哪天你心里想清楚了，就只准留下一个绣囊。三个月前，他放弃了我的绣囊，说，我不需要它了！”
　　“他放弃了？”我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原来他还是在意娘的，只是年少的迷茫，隔断了他们的相守！
　　春风拂面，梨花清香幽幽传来，我迎风起身，远离了那一池碧水。
　　“我将胭脂碎留在章华宫。你，林宝儿，谁将来入主长安皇宫，谁就是胭脂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