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傅尘瑶

3、二

　　夜色将浓，望月楼上亮起了万盏橙黄的灯火，映得整一座楼金光闪烁。一阵细细的风来，顶楼四角悬挂着的护城铜铃开始叮叮当当地响。
　　司晨长老匆匆忙忙地跃上城墙，遥望在一片隐隐绰绰的红光中摇曳的铜铃，掐指急急算来。
　　镜秋缓步走到他身侧，轻声问道：“怎么样？”
　　“护城铃响，望月祭司必在附近。”司晨长老又惊又喜，“若是望月祭司今晚能够出现，那与魔蓝之战，就胜券在握了。”
　　镜秋叹道：“若能出现自然再好不过，若不出现，也唯有放手一搏了。”
　　是夜，天与地之间一片凄清，残留着日间那一场大战不及散去的硝烟，萦绕着经久弥浓的血腥之气。忽而间，一阵冷飕飕的寒风没有方向地吹来，天边白茫茫的一朵闪过，清冷的夜空竟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顷刻之间，便染白了整个天地。
　　蝴蝶战衣曳曳生辉，在镜秋的身体外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层，使他远离风雪的侵袭。而司晨长老身上焕发出一层金黄的光晕，也将那翩飞如麻的雪花，在几寸开外便溶成雨水，滴落在地。他掐指一算，两道花白的眉头便松松地皱了起来，“西方御雪宫看来也将陷入一场苦战啊。”
　　镜秋亦在心中暗暗哀叹，不自禁地转过身去，望向那业已铺上一层厚厚的雪层的望月楼顶，叹道：“望月，莫非你真要等到嫣然亡尽，你才转世回到这里，再次催动宴月神剑么——”
　　雪依旧下，望月楼依旧只有八角檐上闪亮着绯红的淡光，镜秋暗自叹息，正欲回过头去，却见顶阁中突然红光一闪，一把长剑的影子清楚地映在了窗台上，开始不断地飞旋。同时，有一声划破长空的龙吟声充耳而来。镜秋立马回过头去，动情地高呼起来，“这，这可是望月归位之像！”
　　司晨长老亦是一脸激奋，“是，是！护城铃动，近在百里，而宴月剑龙吟，则必在咫尺之间！”他喜出望外地一把拉住镜秋，大声叫道，“殿下，望月祭司要出现了，望月要回来了！殿下！嫣然有救了！”
　　“嗯，嗯。”镜秋不住地点头，目光却开始四处游离着，试图寻找出被长老预言的，近在咫尺的望月祭司。
　　天地间，一片大雪茫茫，几乎看不见除了白色以外的任何一种颜色。但现在，镜秋却清楚地看到，在大雪纷飞之中，有一点黑点在蛹动，缓缓地，慢慢地动。
　　“望月祭司？”镜秋的心中一恸，便自望月楼上飞身而下，伴着扯天扯地地飘坠的大雪，落在了雪地之上。随即，他就看到了一双清亮如星子一般的眼睛，透过飞扬的大雪看着他，目光遥远而迷离。倏而间，那双眼睛又蓦地黯然失色，双膝一屈，小小的身躯便跪倒在地，一个雪白的物体随即重重地压到她身上。
　　镜秋的神情微动，慌忙蹲下身扶起叠在一起的两个身体，回身往望月楼上疾掠而去。
　　八角檐上，顿时铃响如雷，宴月神剑长吟如歌。
　　镜秋知道，此刻躺在他怀中的，其中一个，便是能救嫣然于水火的，望有祭司。

　　望月楼里，四角高悬的琉璃灯照得满楼温暖如春，照得橙黄色的锦帐被褥亦是暖洋洋的一片。一片暖意之中，躺了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如出一辙的精致柔美的面容，恬静详和得就像两个精心制作的白玉娃娃。
　　镜秋皱了皱眉，回头看到盘腿静坐在一旁的司晨长老，问道：“哪一个才是望月祭司？”
　　司晨长老缓缓地睁开双目，“按理说，嫣然的望月祭司自来是男的，但这个小姑娘的额上，隐约可见一弯新月的印记，这又是望月祭司的标记，所以——”
　　“那是这个小姑娘了？”镜秋的浓眉紧蹙。
　　“但是”，司晨长老却又否认了，“那位小兄弟左手腕又带有望月祭司的随身法宝幻日镯。”
　　“难道说——两个都是。”镜秋有些不可思议。
　　司晨长老摇头道：“不可能。望月祭司乃是天命所归，不可能有两个，二人之中，必定是一真一假。至于孰真孰假，便只能等他们苏醒过来后，才能知晓了。”
　　司晨长老的一句话刚说完，锦褥上的女孩嘤咛了一声，蹙了蹙细长的眉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然后镜秋就又看到了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你醒了。”他柔声问道。
　　女孩茫然地望着他，疑惑地眨巴着明澈的大眼睛，半晌才终似想起什么事儿，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口便问：“这里是蝶国嫣然么？”
　　镜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终于到了。”女孩释然一笑，原本满脸的倦意骤然全消，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下，伸手便去拉依旧昏迷的那个男孩，熟练地将他背回她纤薄的背梁上，二话不说地便欲往外奔去。
　　“小妹妹。”镜秋慌忙挡到她面前，“你去哪里，外面还下着雪呢。”
　　女孩抬起双眼，认真地说，“下雪又有什么，我们这一路来，还赶上过下冰雹呢！我们好不容易才到嫣然，我得马上去找司晨长老，不能再耽搁了。”
　　“你找司晨长老？”镜秋怔了怔，问道，“有什么事么？”
　　女孩道：“你不要问东问西了。你救了我们，等我找到司晨长老后，我会回到这里谢谢你的。现在我要走啦，你不要挡着我。”说着，她背着那个男孩便绕过镜秋而去。她与那男孩虽是差不多个头，但女孩力气小，男孩又比较重，因此她迈每一步都相当吃力，但她仍然是奋力地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赶去，似乎迟一刻便要失去什么似的。
　　“小姑娘。”司晨长老在身后缓声叫道，“我便是嫣然的长老，司晨。”
　　“司晨长老？”女孩艰难地回转身来，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中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只定定地瞅着司晨长老看，“你，你说的是真的么？”
　　司晨长老微笑道，“叫你来找我的那个人，难道并没有向你们描述过我的模样么？”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哥哥只说司晨长老是个笑起来只露六颗牙齿的老头，因为他只有六颗牙。”
　　见她说得认真，镜秋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修冥，人界的巫医修冥，而既然是由他指引而来的，必定是望月祭司不假。
　　上前扶过女孩背上的男孩，柔声道：“好了，现在你已经找到六颗牙的司晨长老了，先把这位小兄弟放下来，他伤得可不轻呦。”
　　女孩迟疑着嗯了一声，在镜秋的帮忙下，记男孩躺回了床上。一安置好男孩，那女孩回身扑通一声在司晨长老面前跪下，便“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一记一记，铿然有声。“司晨长老，请您救救望月，救救他。”
　　司晨长老一惊，伸手指着床上的男孩问道：“他，叫望月？”
　　女孩点头，“是啊。弟弟叫望月，我叫朔月。”
　　“这么说，他才是望月祭司？”司晨长老的目光落在了床上男孩苍白平静的脸庞上，喃喃地念着什么，便缓步走了过去。镜秋上前扶起朔月，一边轻扶过她磕得通红的额头，用仙法助她平抚伤口，一面柔声劝道：“我们一定会救他的，你放心。”
　　“真的吗？”朔月看着镜秋，释然地笑了。
　　镜秋却在她的笑中看到了疲惫，心中突然一动，问道：“从人界到嫣然，就是你背着弟弟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么？”
　　朔月安静地点了点头，一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晨长老疗伤术笼罩下的望月。
　　“那巫医修冥呢？”镜秋不可思议地问道。既然他们是修冥指引而来，他不可能任由一个小女孩背着昏迷不醒的望月祭司横跨仙人两界。“难道在人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镜秋的心中抖然一动。
　　朔月的神色间染上了一丝沉痛，“修冥哥哥——他，受伤了——”
　　“受伤了？”镜秋蓦然一惊。
　　朔月点点头，“修冥哥哥带我们来嫣然的路上，遇上了魔蓝的护青法师，打伤了修冥哥哥和望月弟弟，后来修冥哥哥引开了法师，我就背着望月一路逃了来，也不知道修冥哥哥现在怎么样了——”说着，她一张清秀小巧的脸上又愁眉苦脸起来。
　　“那后来，你们有没有再遇上魔蓝的人？”镜秋又问。
　　朔月摇头说道：“没有了。只是望月一直都没有醒，我担心死了。”
　　这时，司晨长老突然往后一个踉跄，在一片白光乍起间，往后跌退出几步。“长老！”朔月惊呼一声，赶紧跑了过去，怔怔地停立在床前，看着静躺在床上被红白光夹集着的望月，忧心忡忡地问道：“长老，望月怎么了？！”
　　“他——”司晨长老回头时看到了镜秋，花白的眉头微蹙，“他被施了巫术——是修冥的巫术。”
　　“修冥的巫术？”镜秋不解地重复了一句。
　　长老颔首，“是的。他在望月身上施了沉睡术，除非他本人前来，否则望月祭司永远也醒不过来。”
　　镜秋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吟道：“修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司晨长老道：“什么道理，也只有找到修冥才会明白。殿下，我即刻前往人界寻找修冥，望月楼的安危，就全全交托给殿下了。”
　　镜秋肃然道：“长老放心，镜秋一定坚守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