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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清晨的光芒直射大地,带着冬季一点点冷然气息。
      一袭黑衣孤独地走在长街上,衣衫在伞下无风自舞,威武的如同天兵神将。然而刚走没几步,街上之人又忍不住回头,望着东边的那栋小楼宇。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街上的男子蓦然一怔,眼神忽然黯淡下来。
      那座破旧的小楼二层,只见一位女子静静推开窗户,隔着清晨的雾气朝他望来。此时,雨水刚停,依然有零稀的几点打落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音乐。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男子忽然凄惨一笑,将手中竹伞冷冷抛开,转身没入了清明的天际下。
      不知走了多久,他只是朝着西边的城门而去,其间路过了流华的驸马府邸,他只是稍作停顿,之后又更加快速地掠开。走的越近,越能听到城门外难民的叫喊与挣扎,似乎还夹杂在撕鸣与闷哼。外面乱作一团,官兵齐聚城头,看着眼下令人无能为力的一幕。
      守城的官兵绝不能够对百姓出手,这是大胤王朝一贯的案律,然而此时此刻,却有好几百官兵在城门外众镇压。百姓的哭声震慑云霄,腥风血雨此起彼伏。
      谢环眉宇一蹙,立刻飞身上了女墙。由于他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来的,就有几名守城头领模样的人被扔下了高耸的城头。
      “谁叫你们对平民百姓动手?”那人一语后,城下的百姓各个像有了救星般、齐声道:“我们要见流华大人,让我们见流华大人!”
      黑压压的城下,不知聚集了多少百姓。他们手中拿着铲子和锄头,似乎早已预料到帝都的守卫森严,故而以此当作抵抗的兵器吧。谢环全身一震,忽然有些害怕去看那些人的目光,他转过身,冷冷对着女墙上的兵卒道:“这里,谁是管事的?”
      “你、你是谁?”似乎看出了他武功卓略,其中一个小兵浑身抖了抖,硬是嘴硬地道:“我们头儿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是么?”谢环眯起漂亮的眼睛,整个人宛如从冰天雪地的极端之地而来,他一把将对方单手拖起,抓着他的衣领,冷声道:“说,你们的管事儿是谁?别叫我一个一个杀死你们,你们嘴巴才张开。”
      被拎到高处的小兵吓得白了脸,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几圈、似乎是在求助同僚。然而对面的人一个个都惊怔在原地,谁也不敢发出半声。正在这时,被众人簇拥的矮檐下忽然走出一个人,那个人长得畏缩至极,竟有些假里假气。男子吐掉口中的果皮,打量着谢环,忽然扑哧一笑:“怎么,今日居然多了个仗剑江湖的侠客么?”
      谢环猛地放手,扭过头去。然而,那个人在看清眼前站立的人时,膝盖忽然一软,竟然跪倒在地上,“你是、是谢环,谢大将军?”程随咽了口吐沫,惧怕得全身发抖,“大将军,快,快给大将军拿凳子去。”说完,立刻指挥手下人讨好谢环。
      “妈的,快呀!”说完,他又踢了面前的小兵一脚,巴结般地爬到黑衣男子身前,谄媚地笑道:“哎呦您看大将军,我们这也没什么东西,您就讲究(将就)一点。”说完,用手在对方身上抚了抚灰尘。
      谢环嫌恶地撇开他,朝城门下望了一眼,冷然吩咐,“不用了,你把底下的官兵都调开,跟他们说,如若敢再侵犯老百姓一下,我谢环定跺掉他们的手。”
      “是是是!”程随连点了三下头,大声吩咐道:“都给我退下,按照律法过一会儿开城门,都听谢大将军的话,不准欺负百姓!”说完,本还是厮杀冲天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谢将军’,城下百姓更加蜂拥向前,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眼底闪烁着神采熠熠地光芒,“看啊,是大将军,是谢将军来救我们了!”
      几日里的第一个晴天,清晨的光芒和煦温暖,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那些粗布衣服的百姓纷纷向着墙头跪了下来,高声呼喊谢环的大名。
      “起来,起来,大家快起来!”如今他已不是什么大将军,不过平常的百姓一名罢了,怎能受得起几千名百姓的参拜。谢环抬手,示意众人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高声道:“谢环何德何能受大家如此看重,而且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将军了,想必大家也已清楚。如今,帝都内混乱不堪,为了不误伤各位百姓,还请大家回去吧。”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一名难民忽然反驳道,“我们就是为了大将军被卸除兵权而来。凭什么,我们来问问流华大人,他不是一个好官么?为什么任凭大将军被罢黜啊?”
      “对,对!”立时,人群又骚动起来,那些人互相应和着,高举着手中的兵器,“我们就是来问一问。”
      “凭什么边关就可以被放弃,我们要一个答案!”
      “答案,答案!”几万难民似乎是提前安排和训练好的,他们的叫喊声如同齐鼓名兵之时,宛如是战场上高昂的号角,一声比一声更加壮烈,声如断玉,仿佛是火炮在天空炸开那一瞬间。
      几百年来,一直是中原和国家的帝都传承着文化和历史,边关一般都是战争所在,只有刀剑冰冷的作响以及死亡气息,根本不会有谁愿意自入关外,或者传授边关百姓先进的科学文化技术。
      这是百年来遗留下的缺憾,也是统治者无法避免的缺陷之一,然而只要是盛朝之君、都会尽可能的照顾到塞外的百姓,专门让朝廷官员为其带去先进技术和市场原料。然而如今的大胤王朝虽曾名鼎一时,可到了如今已然腐化不堪,它连帝都内的百姓都关照不到,更不用说去考虑塞外人民的生活。
      于是,从边关进入内城的百姓,他们的文化和思想都相对于闭塞,同时也有一部分的外民族化。
      此刻,就算谢环说尽了道理,恐怕这些人也不会听一句吧。
      看着混乱叫嚣着的人群,谢环忽然拱手,单膝跪倒在女墙上,顿时,本是吵闹的几万人群忽然之间鸦雀无声,就连站在城头上的官兵都不自觉张大了嘴巴。这天底下,还有给百姓下跪的官员么?奇了奇了,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大家请听谢环说一句。”男子抱拳跪在寒风中,身形却依然挺拔如初,“这个社会并非大家所想的简单,你们住在边关根本不清楚现在的政权局面,它已然复杂到连我也没办法踏足!我虽然被罢黜了将军头衔,但仍能以个人之力去帮助边关的百姓!大家请回吧,都回去吧!”
      此时,已经再没人吭声,只有风声在四周漂浮,隐约带了冬末寒梅地苦香。大风吹的男子的衣摆猎猎作响,宛如将御风而去的孤雁。
      正在这时,城门忽然打开,一群侍卫模样的人站在女墙下,锋芒冷冷扫过身前的千名难民。忽然,人群散开,纷纷避向道路两侧,一人坐于马上,傲然地从人群中走出。那个人并未着戎装,反而身穿黑衣,整个人宛如黑暗的鬼神。他脸戴黑纱,目如刀剑。
      “你们的流大人向十二皇子请命,开仓振粮。圣上也已应允。”说完,他朝南边作了抱拳的恭敬模样,神色依旧凛凛,“我身后这些东西,都拿去给你们吃!吃完了,赶紧滚回塞外!”那个人的声音冰冷,如雪抚双颊。
      话毕,铁门震开,城中清新的空气流入外野,三辆破旧的小车被守城的侍卫推了出来。车上不知落了几层米食,麻袋看起来臃肿厚实。几日未有吃饭的难民一看,眼睛立刻明亮起来。
      “流大人果然是好官啊!”说完,那些人显然忘记了谢环的存在,一个劲地挤入侍卫中,手脚并用地抓着车上的粮食,“看看,好多的吃的。”
      “妈的,从塞外到这里,老子就吃了几顿。”人群中爆发出钟玉般地笑声。那些人扔掉手中锄头和铲子,纷纷围了过来。看着百姓饥饿的模样,谢环缓缓站起身,眼底忽然掠过一丝痛楚,继而又被欣慰代替。
      三年中,他为了爱情以及报恩,不惜背弃天地,不惜与六皇子那样的魑魅魍魉混为一谈。世人都说他不分青红皂白、不分五谷。难道真是这样么?自然不是。因为他的心中曾藏有与之比较、更加巨大和激烈的情感。
      为了这些,他可以当作什么也不见,只坚持心中唯一一点明灯,是的,只有维持着一点本心不灭,就可以穿过世俗的风吹,可以挣脱现实的束缚,向着前方婉转而绮丽地世界而去。
      然而,在每一次维护六皇子,每一次助纣为虐做下天理不容的卑鄙事时,他看着妻子黑白分明的目光中夹杂着数不清的失望以及猜忌,他的心就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疼痛。那双眸子宛若北方的白山黑水,那般的清澈和干净,叫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毁掉好不容易营造起的幸福。
      然而仁与义始终无法等同,终要舍弃一方。背弃国家与道德的他已然不是仁之人,而如今,他又反手去催毁妻子的信仰坚持,那么他将仁义皆不得吧。失去了仁,继而又再失去义。
      如今,他终于能明白,当时的流华为何会舍弃相爱一生的人,为何看着阿盈的父亲被绑上囚车而无动于衷,终于明白----那一刻,在他眼底深邃的痛苦是什么。原来,他曾经视为最鄙视的人却比自己更高尚许多!
      或者就是因为这些共通点,使他在进身仕途的路途中与流华成为了好友。反正都是一丘之貉,何必还分高低卑贱?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推掉了身侧所有肮脏龌龊事件,转而向六皇子请缨、主动去守卫大胤疆土、借此来逃避他日渐黑暗的心,以及妻子偶尔之间轻递的蔑视。
      可以看看塞外的云烟,看着蓝天远上白云、看着战场上的甲光向日、黑云压城-----起码还能让他、在鲜血与对国家的热情中,遗忘掉曾犯下的无数过错。
      如果可能,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以马匹裹尸还,也好过与爱人信仰遥遥无期地对望。
      “叫底下人把炉子启上。”黑衣男子巡视着四周,吩咐。随后,他忽然抬头、看着女墙上一直失神的将军,眼底闪过莫测的光芒。
      不一会,简易的做饭工具就已备制完毕。几个士兵站在一侧为难民们分发碗筷,一个厨师模样的男子立于茅草亭间,手中执着长长汤勺,搅动着面前黄黄的菜汤。那个人时不时地握起瓷器里的粉末,下入滚滚的铁锅中,继而又开始均匀的搅拌。
      “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别挤!”看着白白的蒸汽已升入空中,想必是食物已经煮好,难民们一个个抹着口水,大劲地向前挤。于是,黑压压的人群立刻骚乱起来,叫骂声、打斗声此起彼伏。
      “大家别挤,都有份,不要挤。慢慢来。”看着狼吞虎咽般吃像的百姓,谢环默然地目光中突然掠过一丝笑意。也是这近于明媚的笑颜,竟然让城下的黑衣人看得怔住。瞬间的失神,谢环已经从墙头飞了下来,他站在他的马前,对他躬身抱拳,“多亏你来的及时,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教导这些百姓了。”
      说完,又是灿烂一笑。
      那名男子立刻别过了眼,然而就在转头的刹那、他忽然惊诧----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不敢直视一个人坦荡的目光?仅仅是这样一个笑意,竟让在修罗场中杀得腥风血雨的自己一瞬间胆怯。难道果然如十二皇子所言,光明永远能压制黑暗?
      “敢问阁下尊姓。”谢环看着对方神游太虚,以为他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刚预备再问一遍,谁知那名男子忽然转过了头,冷冷道:“随风。”
      “随风?真像武林人士的名字。”谢环吟念了几次,不由得赞叹点头。
      正在这时,本身吃的不亦乐乎地难民群中忽然发出几声碗碟相撞地碎响。刚吃过东西的百姓居然都倒了下去,破旧的瓷碗从手中跌落,尚自流出未尽的菜汤米水。
      “哎呦。”一声声低微的呻吟从人群中发出,那些人东倒西歪地倚在地上,面容因疼痛而剧烈扭曲。
      “呜……怎么回事啊,这身体一百年都没出过状况,怎么今儿个……妈的,这一天搞什么鬼!”说完,其中一个中年人手捧着肚皮,脸色通红,而脖子以下却惨白地宛若透明,“哎呀,疼死人了。”
      “是不是这吃的有问题啊。”另一个人靠在茅草柱上,硬是咽了咽吐沫,仿佛想拿最后一口东西来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然而此刻,他只感觉身体内一阵抽搐,疼痛另他不禁痉挛起来,“是吃的有问题,妈的!朝廷给的狗屁!”
      话一落,所有人都将手中菜汤抛了出去,脸色虽然苍白如纸,然而各个都似如临大敌一般,满面狰狞,“你们、你们这些狗官,到底给我们吃的什么!难道想毒死我们嘛,啊!”说完,又都纷纷举起武器,震声大喊。
      “怎么回事?”是食物有问题?谢环一听,脸色立刻一变,再不顾身侧还有人。他整个人翻身转开,点足掠到了人群中。黑衣将军急急抓住一个问,“怎么了?食物有什么问题?流华家的东西应该、应该没有问题啊。”
      “是流华大人给我们吃的?他给我们吃这个?”话音未落,难民们各个都呆住了,随后爆发出更惊天的叱骂,“他妈的,老子当他是清官,一路从塞外跑到帝都。妈的,他给老子们吃毒药?”
      “是啊,当官的、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由于塞外的百姓都被外民族化,因此他们的性格相对于内城的人来说、粗暴而易激怒。
      此时,这些人都高举着兵器,怒气冲天,“我们要见流华,我们要讨个公道,他凭什么给我们吃这些!”
      “就是,就是!凭什么给我们吃这些!”在一片哭天喊地中,谢环屏开众人来到茅草亭间。他推开身边的厨师,自己拿着汤勺舀了些菜汁,放于唇边轻尝了一口。黑衣将军抿了抿嘴,一把将勺子扔入汤锅中,黄色的菜汁‘哗’地一声飞上高空,溅落四处。腥臭的黄土味充斥着鼻口,让面前的男子面色沉冷如刀身翻滚。
      “你们给百姓吃的是什么?加了多少泥土和树叶?”谢环暴怒地转头,望向身后的黑衣男子,“随风,我万万没想到,你今日居然是带着死亡条令而来!”
      然而对方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黑纱下的眼眸深邃如海,流动着意外地笑意。十二皇子假借流华的名义为难民开仓振粮,六皇子也暗中默许了。与此同时,朝廷中对于谢环出逃的消息迟迟不放出,甚至还有意纵容。整件事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你们,已无存在的必要了!

      黎明过后便是黑暗。然而风雨过后却不一定能见彩虹。
      一个满手包着纱布的男子坐在灯下,他已经不眠不休了整整一日一夜,从那些难民集聚在帝都门口时,他就已开始不吃不喝、显得焦急如斯。男子站在窗前,负手看着明媚的天光,他忽然蹙了下眉,在书房内踱着步子,脸色也因几日不休息而泛着浅浅的青白。
      已经消停了两个时辰的外城忽然爆发出惊天骇地的叫喊,那一声声‘流华’刺激着男子一震颤抖,然而他的目光只是无力地琐在前方,宛如全部的心念神思已同他们飞出了城外。不是已经派人送了食物和粮食过去么,十二皇子与六皇子也头一次达到共识,派随风前去城外守护?
      难道是那个嗜血地江湖侠客对百姓拔剑相向了么?或者说,此刻有更意外地情况发生?
      今日早朝之时,十二皇子向圣上禀告了谢环出逃的事情,以此打击了多数力挺六皇子一脉的重臣。而自己则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展名身份,同时以多年卧底时掌握的----六皇子一脉犯下的种种滔天罪行、呈于圣上。以至于朝中势力在今日被重新换血,各派大臣互相倒戈,识时务者当然是跟随了十二皇子。
      六皇子为保存的剩余势力,放弃了一些罪刑过大的老臣。与此同时,计划被彻底打乱,整个朝野更是阴云密布,呈现出一股强弱悬殊之势。
      依稀记得六皇子当时仇恨的目光,那般的嗜血而痛恨,宛如要将他挫骨扬灰、碎石万断,从此万劫不复。他也知道,当真正的政治背景暴露以后,六皇子将会派出刺客与暗杀者、将他斩杀于当下吧。于是,从早上到现在,他都只是坐在书房内,等待着对方致命的回击。
      不过如今,六皇子与十二皇子的势力已经渐渐平衡,当初是因为谢环存在的缘故,才显得六皇子更有时机稳操胜券。然而谁也没想到----自己首当其冲割除了他的计划,将谢环从朝廷争斗中拉了出来。如今,大胤王朝的内政重新洗牌,十二皇子的治国理念也被圣上所采纳,同时给予了褒奖。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正当出神之际,书房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袭红衫的女子站在门口,似乎已经伫立了太久,久得女子身上带着清晨薄雾中的寒气。
      流华微微一惊,蹙眉道:“我不是说过,当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要轻易来打扰么?”
      女子怔了一下,全身猛地一颤,却没说话。半晌后,刘莎莎才低声道:“流华,容公公带了圣旨来,现在人已在门外。”
      流华猛地站起身,面上有一丝难辨的惊诧,“刚下完朝,怎会又有急诏?”喃喃说了一句,白衫男子穿上木屐、匆匆行出书房。
      “不必了,老奴宣完旨就回去了,不劳烦驸马爷前去大殿。”妻子的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太监躬身站在抄廊内,那人从袖中拿出圣旨,对他欠了一身,才转头吩咐手后的小太监取了文房四宝。
      “可否借用一下驸马爷的书房?”容公公问。
      “当然可以。”流华点头,谦恭地让了一步,“请。”
      书房内,依旧是暗淡的烛火,然而就算是白昼,那两根烛台似乎也从未休息过,台上的蜡烛更是每日每夜地燃烧着。宽大的书房内身无长物,简单的宛如平民区的随意一处住所。容公公也常闻驸马廉明,却没想到是这个朴素法。
      赞叹地点了下头,容公公吩咐下手将东西搁置在书房的案几上,这才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成运,皇帝诏曰:谢环被除大将军一职,导致关外难民在帝都肆意闹事。为防止侵犯到内城百姓利益、以及皇城的盛誉,从今时起驸马爷签写诏书、关闭城门,不得任何难民入内,钦此----”
      流华同妻子一直跪在地上,然而在听到流过耳畔的一甘字句时,他忽然哑然。失神片刻,刘莎莎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催促道:“流华你做什么,快点接旨啊。”
      容公公也是一愣,皇上亲自下了御令让流华主管城中大小事宜,这明显是对于这位巡抚兼驸马的器重,可为什么眼前的人却是受到挫折般惊讶不动的样子?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恐惧和矛盾,似乎是一纸诏书摧毁了内心的支柱和平衡。
      怎会如此?他不是应该高兴么?
      果然,那白衫的公子蓦然一震,愣愣地转过头去,接过圣旨地双手却颤抖不止,“臣、臣接旨。”那一刻,他的心底没有明显的痛楚,只有茫然而无措交叉着穿梭在血肉中。
      “哎呀,驸马爷,这可是皇上对您的器重啊。”说完,容公公将另一卷黄卷递到了流华手中,道,“您在这纸诏书上签个名,只不过是关闭城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几千难民还比不过帝都内那么多达官显贵、那么多百姓么?边关正是战火连连,帝都内不能再血流成河了,这也是圣上的仁慈所在啊。”隐隐猜测到对方在意的是什么,容公公袖着手低低安慰道。
      “是。”白衫驸马下意识颔首。
      “您看,皇上也是为保护您呐。听说您擅自看了自家的粮仓给难民,可是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能吃,惹到边关百姓大怒。这不,外面正乱成一团,说要向你讨公道呢!唉~~~~~行了,老奴也不给驸马爷添乱子了,就先去外厅等着您了。”说完,在三个青衣太监的簇拥上,金褂的太监总官步出了书房。
      白花花的阳光下,依稀能看到年迈的总官油亮地黑发下密布的银丝,白衫公子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胸口忽然一阵血气翻滚,竟让他失足跌坐在席间。
      “流华!”刘莎莎蓦然开口,焦急着问,“流华,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对方苍白着脸色,然而却未开口讲一句话。此时,风声乍起,吹起庭外大片大片的梅花丛,悠然的香气飘入书房,却没有缓和片刻房中的紧张和苦闷。就是同时,密密麻麻地树丛中忽然飞出三道人影,三个光影动作一致,向着东南西三个方向疾驰而来。
      那其实只是一个人,因为疾风速度太快的缘故,因此误让人认为是三道人影。
      尖利地爪子紧紧扒住树皮,树上那一对重瞳的目光明亮而嗜血,“喵---”低声叫了一下,蓝衣人发出惬意地笑声。
      真是托了随风的福,能得到这么好的一个差使。
      其实,三日前的他因为误闯了天道宫主的水晶殿,而被逐出天道行馆。又因为水晶殿中供奉着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镇关之物,因此成为全武林争相夺得的宝贝。如今,由于自己行事太过莽撞,差一点要了命不说,三日来更是受到多方人士追击。
      然而正当他以为活不下去的时候,却意外碰上了□□上赫赫有名的剑客、随风。两人谈了整整一晚,随风说只要他替六皇子杀掉一人,不仅能得到五十年花不完的银子,也会帮他招呼道上好友、免除他整日被追杀的可怜景况。
      如此条件,怎会不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当随风沾着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下‘流光’两字时,银猫地目光忽然一滞,竟有些迟疑。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绝不会关心国家大义和人民生死,身为黑白两道追击的猎物,他的身份本就是一直隐藏在黑暗下的。何况他自小生长于天道盟,江湖第一大盟,无论暗地里做着多么肮脏龌龊的事情,但表面上起码还是要执着仁义之剑。
      否则,它早已被其他门派群起而攻之,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看惯了生生死死,看惯了黑白纷乱,在他的面前无论忠歼善恶、无论凶良险诈,都如同泥土一般平常。从十岁起,他就在江湖武林中打打杀杀,对于这个麻木漠然的社会早已不报有任何幻想。有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抛弃凡人所谓的恻隐之心,看着面前死尸成群、血流成河而不眨一眼。
      然而当听到流华这个大名的时候,他才忽然有所顿悟----原来,在成宗帝统治下的糜烂王朝中,竟还有如此浊青莲而不妖的君子!百姓间一派哀鸿遍野,而他似乎是唯一肯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异数,同那个什么谢环一起,为漆黑的天际点亮一盏一盏明灯。
      如今,只需要他一箭射过去,就会熄灭掉那个永生永世保持着清明光影的火烛吧。
      书房本就临着后园,园中种植着大片冰梅,而那个人就坐在窄小的房屋中,低头深深沉思着什么。他的妻子为他披了衣服,却执意不离去。女人的直觉,有的时候还真麻烦!
      银猫舔了舔嘴角,“真是的,要我杀一个清官,还真不知怎么下手!”喵喵叫了几声后,他忽然翻身下了高树,隐藏在低矮地青草间,“流华那家伙,呜……真漂亮。”
      即使有外人陪伴,那个白衫男子的身躯依然高绝而孤独,似乎什么也进不了他的心,他淡淡的英俊侧脸投射在地板上,在地上挖出暖融融地坑。其实,在流华下朝后不久他就接到了随风的命令,于是从大清早起,他便已在此等候。
      然而,当真正见到这个寂寞而纤细地身影时,银猫似乎感觉到了隐约间不可侵犯的力量----忽然让他失去了下手的勇气。
      此时,忽有一曲流水般的笛声悠然飘入风中。银猫一惊,环顾当下。
      “没有人,哪里来的笛声?”正在思索之时,房间内那一直呆坐的身影终于动了,流华正将冻僵地毛笔呵融,轻轻蘸饱了墨,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男子的手一直是颤抖地,而他的侧脸则一直隐忍痛苦,宛如遇到了天大的事情。终于,他猛地一震,直把毛笔甩向了墙面。
      就算隔着雕花的窗子,他依然能看到洒泼在墙面的墨汁。
      整个城外已经听不到了难民的声音,然而就是因为听不见,他才无法想象对方用了怎样的手段去镇压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流华低下头,重新看向洁白的纸面,此刻面前整齐的字迹就像是一把把带着剧毒的刀剑,仿佛他一挪动,兵器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脏。
      流华放下拖着额头的手,将指尖搁在唇下,蓦地狠狠咬下去。
      身旁的女子立刻惊诧而起,握起他的手、神色惊慌,“流华!你干什么!”
      白衫男子轻轻挥开她,用拇指在伤口处挤出更多鲜血,颤抖地在诏书上挥下几笔。男子指下凝怒、一蹴而就,却只是一个简单地‘准’字。看着纸上鲜红的血迹,流华忽然笑出了声-----这点疼痛又算什么,怎抵得过胸中那撕心裂肺般地绞痛?他终于知道何为笔下千金重,的确,的确啊,只需那轻轻一笔,他将改变的就不止是整个帝都的局面,也许还有城门外等着见他、等着听他说一句公道话的百姓的生死!
      谁能想到,当城门一关,就等于关外百姓失去了与城内的联系,而自己却又受制于此,根本脱不了身。如果说,还会有像程知府的公子这样的士兵,那么城外的百姓岂非遭了殃么?
      可是这又是圣上的命令,想来更是十二皇子暗中怂恿,在这件事上六皇子也奇怪地无任何异议。于是,这些人便隐藏于幕后,将最难决断的他推到了台前,接受百姓们刀锋般地恨意。不过,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忍下去了,六皇子的势力正在逐渐衰弱,与此同时,他更不能得罪了十二皇子一派,只要今日做出暂时的退步,日后才更有可能为百姓谋求福利!
      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干净的肮脏的,他都已经可以处置的安之若素。在两派间游刃有余的他,似乎都忘记了回头看一眼、是否有过丢失的东西。在这些枪弹风雨中,他低着头只是一味地走,一味地跑,不露痕迹地扮演着两难的角色。可是,除了谢环外,他无疑是孤立无援的,所以他放弃了与谢环光明正大上书或者频繁请柬地办法,转而由其他途径,去达到未完成的目标。
      可是,他所谓的途径,却黑地一塌糊涂吧。为什么,他不将自己整个人解剖出来,看看那个停留在胸口上所谓‘心脏’的东西是否还在跳动。
      他居然,居然和那些人一样,为了私心,将百姓屏除在外!
      “不,不,我不能!”说完,流华忽然拿起手中诏书就准备一扯为二。
      正在这时,刘莎莎却一把拽住了丈夫的手,摇头道:“你不要忘记了多年来的愿望,怎能因为几千名难民,就将自己推向两派都不要的边缘?其实今天我在听到你是十二弟那边的人时还很生气!明明六哥将我嫁给了你,明明你应该是和六哥一起的,为什么却是如此的身份!不过想一想,我已经无法再恨你了,流华。我知道你的心其实根本不在任何一派身上,你只忠于你自己对么?”刘莎莎将他的头揽进怀里,第一次在丈夫面前流下了泪水。
      听到妻子的安慰,流华忽然一震,抬起狂乱的眸子----他为何从未有在意过面前的妻子呢,仅仅是十几日的相处,她居然看到了心中的矛盾与无可奈何。他得到的该是怎样一个红颜知己啊。
      正在两人深深对望的片刻,一首清雅高贵地笛曲流淌出来,处于焦躁中的男子忽然全身一僵,整个人就那样呆在妻子怀里不动了。
      流华对妻子说了一句什么,刘莎莎果然起身离开了。银猫抬手,轻轻拉开手中特制的猫丝弓,弓拉满月----随风特意交代过他,只要有万人在场时候就绝不能出手,而更加不能误伤了六皇子的妹妹。
      一个女人罢了,连这么清廉刚正的官员都能杀,不过是吃着百姓米粮地公主而已,两者相较,后者杀起来才更让人爽到翻吧?
      然而谁也没有料想到,那个男子忽然飞扑到窗前,猛地打开窗户,向他的方向张望着。似乎看到了刺客的一袭蓝衫,男子的眼中忽然爆发出明媚而强烈地笑意。再顾不上其他,流华忽然一撑窗台,整个人敏捷地跃入了中庭,直朝着银猫藏匿地方向而来。
      然而不知为何,那首清如空谷回音的笛曲、竟在男子打开窗的一刹那,更响亮地奏响起来。就在自己诧异之时,白衫的驸马忽然踏过簇簇梅丛,飞快地朝刺客而来。银猫一愣,拉弓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毫无知觉地,他向后连退四步----一直在□□中过着苟且混沌的生活,可是,当他看到这样一双布满了沧桑和热情的双眸时,刺客的手猛然一震,失手将兵器跌落。
      ‘叮---’地一声脆响,似乎提醒了白衫男子方向。流华蓦地抬头,在看到他蓝色衣摆时,整个人徒然散发出强烈地骇人光芒。他踩着花草跑过来,一把将刺客环抱住,叠声道:“阿盈,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疯了,这个人疯了!
      银猫总归是天道盟中培养出的剑客之一,虽然一直保持着隔岸观火,冷眼世界地清冷性格,但是身为习武之人的习惯,他本能的出手反抗。只听‘扑哧---’一声,手中银箭瞬间没入对方的身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彼此一身。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银猫浑身一颤,再不敢久留。
      他迅速地点足而起,整个人如风一般窜上了高墙,隐入了黛蓝的天际下。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想杀我、阿盈?难道你看到了,看到我是如何卖友求荣,如何鱼肉百姓,如何地置关外百姓于不顾么?
      是啊,我是该死----早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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