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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二的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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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人声不断,白方已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脚步。他驮着李言,半边衬衣被染得血迹斑斑。
褚亦辰在前,跑着跑着突然离开直线轨道,左拐进了一片树从。
白方也没力气问,也只得紧跟而上。他其实心里慌乱得很,只怕背上的人有什么意外,一路上隔几分钟就喊他的名字。李言一开始还能迷迷糊糊地应几声,颠了一阵后便失去了知觉。
没多久,两人眼前出现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溪,褚亦辰挽起裤管脱下鞋袜对白方说,“这里难走,我来背他。”
白方刚才急行一阵后确实疲累,但又觉得不放心,瞪大眼睛问:“你行吗?”
褚亦辰废话不说,自己伸手去接过李言,让他慢慢靠到身上驼起,淌水前行。
溪水冰凉刺骨,脚底泥泞难走,还不时有尖砾碎石扎脚,两人磕磕绊绊走到了黄昏,终于找到一处平坦空地。
“你行啊,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体力还不错嘛。”白方一屁股摊倒,坐在地上休息。
李言此时已昏迷不醒,褚亦辰把他背到石壁边,发现正巧有处河洞,便轻轻将他放下。他查看着李言额上伤势,从包里拿出急救品,开始消毒包扎。
白方插不上手,只能乖乖拿了烟在旁蹲着静静看。
褚亦辰跪坐在地,一手小心翼翼托着李言的下颚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一手一圈圈缠绕纱布,固定调整,包扎完毕后,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卷成一团枕在李言头下,让他平躺下来,动作轻柔又娴熟。
要是换上身白衣倒真像个专业护士,白方吐了口烟圈,心里默默感慨,问道:“他怎么样?”
褚亦辰皱眉:“现在还不清楚,希望没有脑震荡,这段时间最好先不要移动他。”
石洞在河床浅滩之上,有些阴湿,但位置隐蔽,高足有三四米,十分宽敞,两人于是决定在这里修整,观察李言的状况后再做计划。
这边白方陪李言坐着,那边褚亦辰又忙活起来。
他先用大片枯叶和睡袋铺出个简易小床,又寻来些树枝,分出一部分挡住半个洞口,余下的用来生火煮热水。
过去白方带着刘敏霆几人出任务时,这些零碎活计总要靠他忙东忙西。倒不是因为其他人偷懒,而是这些偏才们对料理生活实在毫无条理章法,连李丝琦这个女孩子,叫她徒手劈瓜可以,但做的东西却难以言喻。所以为了以免最终还得要收拾烂摊子,白方虽身为队长,却完全没有吃现成饭的待遇。
这下好,眼前这褚亦辰,能打架能煮饭,能举铁能护理。白方觉得,简直被他捡到个宝!老天开眼,自己的好日子大概终于要到了。
只不过,这人好得,也有些太过份了。一个内勤,野外生存经验如此丰富,踏溪到此地,步伐毫不犹豫,仿佛对地形熟悉得很。虽然托他的福几人顺利甩掉追兵,可在刚才的紧迫情况下,居然能如此轻易找对方向,真是只是熟读地图?褚亦辰啊褚亦辰……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方眯着眼陷入沉思,直到褚亦辰端了碗热汤到他跟前。他大概是干完活去溪边清洗了一把,湿漉漉的黑色发梢上滴着水,擦净尘土后的脸仿佛泛着月光般亮闪闪,白方竟一时看呆了,差点被烟头烧着手指头。
“拿着啊。”褚亦辰催促。
“哦哦。”白方甩甩头,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染上这思前顾后的毛病了,管他是不是深藏不露,如今关键的是完成任务,并且平安离开这里,其他都不重要。
到了夜里,褚亦辰又主动守值,三人相安无事到了天微微亮,李言呻%吟两声,醒了过来。
白方喜出望外,连忙扶他慢慢坐起。见他捧着脑袋一手揉揉眼,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己开口问道:“你……是谁?”
此话一出,白方和褚亦辰的脸色霎时变了。不会吧,这么灵,挨了一下就失忆了?这可怎么办?这孩子还这么年轻,他要是因此离开邮送队可怎么办?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白方问得声音微微发颤。
看着眼前同时石化的两人,加上白方几乎要哭了的语气,李言还是决定尽快坦白,便咧嘴一笑:“白队,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
白方意识到被耍,气得差点厥过去,伸手想朝他一个爆栗敲上头,被褚亦辰眼疾手快地拦下:“你干什么?”
白方愤愤收了手,狠狠瞪了他几眼:“吓唬我?你!你给你记着!”又转头对褚亦辰不满道:“你倒护着这小子!这种玩笑能开吗?”
说完就赌气似地跑到一边整理行李。既然李言醒了,此处也不便久留,他们离原本的计划本就迟了许久,是该赶紧上路。
褚亦辰看他孩子气的模样,想笑又怕他面子上挂不住,只得低头帮李言拆开纱布检查伤口,血口已基本止住,只要没有内伤,想必一两周就能开始愈合。于是又取出急救包,帮李言换药。
李言没想到惹急了队长,无奈头还痛着,人又动弹不了,万般委屈,“辰哥,我就是开个玩笑。老白脾气也太爆了,要不是你拦着他,我这脑袋又要开次花。”
“这不能怪他,他很担心你。”褚亦辰严肃道。
“是吗?我怎么没觉的。”李言瘪嘴。
“当然是真的,其实我很羡慕你。”褚亦辰有种像在哄小孩的错觉。
“羡慕?”
“这世上能有人在意你的生死,是件多幸福的事。”褚亦辰话语轻柔,字里行间却透着些清冷。
白方那边整理着行李,突然脸色骤变,惊呼一声:“糟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李言的背包,包底大概在昨天的冲突中被扯破,赫然有个口子,“包裹……少了一个……”
从邮局所有带出的信件和包裹都有编号,他有些自责,早该核对一遍,如今已过了一天,难免有变数。其实,邮送路上信件丢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真要想满混过关,也不是没办法,只是白方不会这么做。
沉默一阵后白方开口道:“我去找找,一定是昨天跑的时候掉在路上了。”
褚亦辰拉住他说:“我去找吧,你脚上不方便,还是留下照顾他。”
白方一愣,昨日踏在水中时,他确实不小心被尖石扎破几处,因为觉得是小伤又怕拖了两人后退,一直忍着没出声,倒是被他都看在眼里。
白方并不作答,似乎是在思考。
褚亦辰见他犹豫,心里了然,笑问:“你担心我跑了?”毕竟他是才陷入潜逃门的“重点监察对象”。
白方小九九被看穿,显然有些尴尬。不禁腹诽,这褚亦辰难道会读心吗?他有些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和李言的对话被他偷听到了。一路来,他确实心存怀疑,加上褚亦辰的入队条件之一也是要替监察科收集证据,毕竟人在他队里,真要跑了,那全队上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褚亦辰认真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我可以留下粮食和水。嗯……或者,我可以……”
“打住!”明明也算是个合理的解决方案,白方听了却徒然一阵不爽。
这傻子怎么就能如此理所当然地提出些不平等条件,还笑,一见他笑白方心里就更烦躁。
反正分头行动怎么都有风险,就算留下他,他真要跑,凭现在的李言也拦不住啊。不,就算是健康的李言,如果有心潜逃,这一路机会也不少,还用等到现在?白方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还要怀疑人家太不是人,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去吧!”
褚亦辰并不知道他愧疚,只当他是勉强答应,就果真什么都不带地上了路。走出几步,就听到白方在后头喊:“等等!”
难道是后悔了?褚亦辰不明所以在原地等,等他跑到跟前问:“怎么了?”
白方唰一下从自己腰间解下枪和匕首,递给褚亦辰。
这次,轮到褚亦辰惊呆在原地。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白方见他傻愣着,就把东西往他腰间系。
“这才像样。”白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咧嘴笑得开心,心中一句“我信你”还是别扭着没说出口。
褚亦辰本想推辞,双唇抖了抖,终究咽下了嘴边的话,笑笑回答道:“谢谢。”
白方不曾见他转过头后的痛苦神色,只默默目送他背影走远消失。
谁都没想到,褚亦辰这一去居然就是一天。
又过了一天天没还没亮,突然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洞口邻近浅滩,没多久就能看到溪水慢慢涨起,他们所处之处地势低,白方估摸着要不了十几分钟大概就要淹到洞口,无奈背起李言慢慢往西走,另寻栖身地。
雨点豆大砸得人生疼,白方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边扛着人,身后拖着行李往高处挪。水珠糊了他一脸,几乎看不清前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想放弃原地休息的时候,沿着西面的山体边又出现一处石洞,白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进去。
李言前一天清醒了一会儿后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被这雨水一通淋,倒是浇醒了过来。
他扶着涨得快裂开的脑袋,瞧见白方又蹲在洞口抽烟。
李言很少看到这样安静的白方。自家这队长,有时天真无邪,聒噪无比,有时又深邃得可怕,身上透着股子叫人无法接近的寒意。李言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白方。
白方听见响动,回头见他醒了,掐了烟头就来扶他。
“该死!”
白方才搂上李言,便发现他全身好像被火烤般滚烫。他原本就失血虚弱着,应该是淋了雨发烧了。
白方翻出包里的药品让他吞下,又去取了水拿些食物给他补充。帮他铺开睡袋时,小兔崽子居然还小声嘀咕,辰哥铺得比较舒服。
白方差点又要翻脸:“你母亲的,我这辈子就没这么伺候过什么人。你可要快点好,别浪费我的劳动成果。”
李言双颊潮红,虚汗不断,吃饱喝足后四处张望问:“辰哥呢?”
白方脸色一沉,又装着满不在乎地说,“他去找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李言怔怔看着洞外的雨,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白队,你说辰哥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白方斜眼瞅他:“你是不是被敲傻了?”
李言又道:“其实,辰哥走了也好。”
白方佯装恼怒要打:“别给我瞎说!”
李言好似听不到白方的话,自言自语起来:“我觉得,辰哥是个好人,你不知道,上次被难民围攻,混战中他还不忘推开那女孩。”
“哼!他有那闲工夫,也不知道顾好你”
“不不,不怪他。”
李言若有所思:“其实你和辰哥有些像。”
“什么?我和他?哪里像!”白方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口水差点喷到地上。
“他虽然看上去平静,但总觉得身上总有股子劲儿,和自己拗着。明明也算个精英,却总像被什么压着,活得很苦似的。你说现在东区的形势,真的安稳吗?人人都怀念过去的繁荣盛况,活在虚幻的愿景中,沿着被安排好的路走。但他不一样,他的眼神清醒,和你一样,你们就像被关着的猎鹰,明明可以自由飞翔。所以,我觉得他要是就这么走了,也好。”
白方不做声,李言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他懂。
现在的党%争局势下,要做到置身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稍一踏错,就可能粉身碎骨。只是身为一届队长,他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想:“今天的话我当你是烧糊涂了,今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李言不作声,兴许是药效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雨势减小,白方出了石洞想四处看看,走了百米,突然听到人声传来。白方忙往旁边的树后躲,远远看见两个人走来。
他们穿着灰色军服,身后背着长枪,看来像中区政府的部队。大概是出来巡视的,两人绕着林子南北向转了一圈,开始往回走。
白方等两人走出几米开外,就偷偷跟了上去。原来这林子再行出十多分钟就到了尽头,穿过一片开阔的荒草地,是一处黄土高地,白方小心翻上土坡抬头看,不禁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通向城区的路俨然已被封死。正面是用两条十围粗的木栅栏搭成的简易门槛,两边十几辆绿色装甲战车排开,中间则星星点点布有营帐,中央的营帐上插着蓝色旗帜,白方知道这是中区政府军的标志。
他正看得入神,居然没有发现后方接近的人,等察觉到声息已近在身后咫尺,白方暗叫不好,那人却只是拍拍他肩头。
白方吓得差点出声,回头一看居然是褚亦辰。
一日不见,褚亦辰大概是无处躲雨,全身都湿淋淋的。他的短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衣裤上布满泥水,手肘膝盖的布料破了几处,十分狼狈。
“你被打劫了?”白方觉得好笑。
褚亦辰白他一眼,说路上出了点状况,又得意地晃晃手里的包裹,“不过找回来了。”
白方心里一暖,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日光和煦化开一般,笑道:“你也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