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夏夏夏殇》诸葛宝宝

1、相遇

　　很奇怪的说，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些。
　　但我是真的想起来了，那天，我没有说早点回来。

　　当我赶过去的时候天空下着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我娇小的身体挤过嘈杂的人群，于是就看见他。
　　看见他的身体渐渐被纯白所覆盖。鲜红色的液体在雪地上斑斑驳驳。他的身旁停留着一辆农用的重型卡车，司机不断地吭骂着，想跑，有人追上来，扯着他，不让他跑。他悻悻的回头，看着躺在雪地上的那个人。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不断的抽泣着，走过去安慰她，说没事了，没事了。然后警察来了，女孩的家长也来了，把她接走了，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眼光蔓延到天空很远的地方，抬头，想看看他看着什么，可是我只是看到雪，飞扬的大雪。伸出手盖过他的眼睛。
　　很想哭，真的很想哭。

　　人群依然议论纷纷，警察拿着一个本子走过来，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他指着雪地上的人，我点头。

　　“那你妈妈呢？”摇头。
　　“噢---”

　　怎么回事呢？眼睛里开始有液体不断涌出，滚烫的泪水滑过面庞，风吹过来有很疼很疼的感觉。就好像被刀割了似的。

　　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我失去了爸爸。
　　顺理成章地成了孤儿。

　　去孤儿院的时候我只是带了妈妈的戒指和爸爸给我的布娃娃。

　　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不是那么的清晰了。
　　而妈妈这个词，在我的童年，就是那么的奢侈。

　　因为自从四岁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从我的生命中退出。
　　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呢？为什么那天爸爸要那么生气呢？要拽着我离开呢？然后，为什么…她要站在门口微笑呢？

　　爸爸对我说：“我和妈妈已经离婚了噢。”
　　离婚是什么呢？
　　“所以，七月…对不起。”
　　爸爸，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因为我离开了妈妈，就会觉得孤单吗？不会啊…因为我还有爸爸啊…我还有爸爸，我不会觉得孤单的。……是的，我不会觉得孤单的，因为爸爸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永远不会离开的。
　　爸爸就把银色的戒指送给我，他说：“这是妈妈的东西噢…如果你想妈妈的话就看看它吧…对不起。”
　　爸爸…你又道歉了…明明说过，我是不会觉得孤单的，不会的，真的，因为爸爸会永远陪着我。
　　会吧…会吧…爸爸你会永远陪着我吧…
　　“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七月的…”

　　我有时在半夜醒来的时候望着窗外的月亮，悄悄地把戒指拿出来，对着月光看着它，上面有着班驳的花纹，我看不懂。
　　摇摇头，不去想以前，把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但它太大了。
　　我又把它戴在中指上，有点松，勉勉强强吧。

　　并不是说不会想妈妈的，有时候会奇异地想起她，比如现在。

　　在孤儿院的日子是无聊的，虽然会时不时有几个孩子来和我搭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对着布娃娃自娱自乐，我有的时候也会爬爬树，爬多了也就习惯了，那些孩子会在树下一脸羡慕的看着我。

　　然后我就看到她。
　　“七月，好久不见。”
　　那个在我的生命中退出的人有重新出现了，并且是带着一脸笑容。

　　于是，我知道，大人和小孩不一样。
　　绝对不一样。

　　有时候妈妈也会来找我，送些零食或者玩具，但她丝毫没有要带我回去的意思。而我对她送来的东西毫无兴趣就把它们给别的孩子了。

　　于是我在孤儿院里人气变得非常好，她们会陪我玩，有时候也会过来扯扯我的布娃娃，然后我就会握拳敲她们的头，她们含着眼泪就跑去向修女哭诉。修女会摸着我的头好脾气的说恩，我知道那个布娃娃很重要所以我不怪你。我低头用手圈着我衣服上的蕾丝花边说：“对不起。”她坐在我傍边说“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真的会好起来吗？爸爸已经不在了，不会有人来陪我，不会有人承诺我说‘我会永远陪着七月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我也会好起来吗？
　　嗯，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那晚妈妈来看我，和平常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个人，他有着大大的眼睛，墨色的碎发，她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我身前。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从他清澈透明的眼光里看到我自己。
　　我发誓，我不喜欢他。
　　用力地推开他，他摔在地上，手蹭破了点皮，眼睛里噙满泪水，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甩给我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却不是很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我的嘴角向上微起，看着她。我保证，我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悲伤。她把他抱起来转身就走，清扬瞪着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调皮的吐了一口舌头。我对他微笑，他在她的耳边说。“妈妈，那个姐姐好奇怪哦！”

　　我失去了母亲，噢，不，我早就已经，没有母亲。

　　站在门口看着华灯璀璨的街道，听着修女在教堂祷告的声音，咿呀地听不懂，汽车驶过有隆隆的声音，远光灯刺得自己睁不开眼，于是抬起手去挡。
　　有金属掉落的声音。很清脆。
　　这才发现右手手指上的戒指不见了，慌张的寻找。
　　银色的物品滚动在街道旁的井盖旁，扑通一声，脚步停了下来，世界静止。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不断的鸣笛与刺耳的刹车声。

　　我却就在这个时候却把这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在那场沸沸扬扬的大雪里微笑的脸，眼光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
　　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开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朵。
　　蝉鸣声不断充斥着我的耳朵。
　　就在这个悲哀的夏天，七月半死了。

　　***

　　人们穿着各色的和服在街道上忙来忙去。

　　这是我醒来是看到的景象。

　　这里的天气很冷，呼吸时可以吐出白色的雾，只是不下雪。

　　一些孩子鬼祟地望着周围，在一个摊子前停下，拿了一个罐子马上就跑，他们偷东西。

　　我不再看下去，转身。

　　听见东西摔碎和男人怒吼的声音，他绝对不会这样，不管是任何人做错了任何事，他也不会对任何人发脾气。

　　身子被轻易地拎起来，“刚刚那些小鬼是你的同伙吧！！！”摇头说不是，他把我摔在地上，用脚踢我，“不是？谁信啊！！你们这些小鬼老是来偷东西！！！老子今天要你们血债血还。”我爬起来用劲力气推开他，马上就跑，穿梭过无数街道，越过无数小巷，终于来到一片寂寥无人的雪原上。

　　望望身后，无人，此时已经累地筋疲力尽，蹲下身子抱住颤颤发抖的双臂，疼痛从腹部隐隐约约地传来。“呵……”稚嫩的笑声传入耳中，我猛地站起来，失重摔落在地上。

　　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弯起，银紫色的头发。和我相仿的年纪，手中抱着柿子，“你饿了吗？”

　　不说话，挣扎地从雪地上爬起来，问，“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动不动就打人吗？

　　嘴角向上倾起的角度变大，依然笑着，“啊啦，你饿了吗？”问不出答案，悻悻地看着他，走到一棵已经枯萎的树下，皱着眉捂住腹部。他也走到我前面，一口一口咬着柿子，汁水顺着他的手滑落到雪地上，明艳的橙色液体漫漫渗透白色的雪，他吃完一个，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直接塞进我的嘴里，把它拿出来，轻咬一口，好象…很甜。好嘛好嘛，吃就吃嘛，反正我肚子也饿了。他微笑地看着，我一直怀疑他的脸不会抽筋么，仔细看看，他真的很像我的布娃娃哦，一样是银色的毛发，一样咧起的嘴角，一样笑着的眼睛。

　　“喂，你叫什么名字？”
　　“唔…市丸…”
　　“嗯？什么？”
　　“市丸银。你呢？”
　　“七月半。”

　　上下打量着他的相貌。突然想起自己的戒指，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的童年，就在这悲哀的夏天，一切完结。
　　妈妈，爸爸，戒指，布娃娃，一切都在离我远去，我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不会有人爱我，从今以后，全世界都只有七月半一个人。

　　泪水顺着面庞流下，打湿了地面，眼前的人的面庞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风吹过，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伸出手，将他的乱发打理好，眼泪却只不住的流下。

　　“喂，七月，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唔…那不要哭了。”
　　搓搓眼睛，使劲地点头，“嗯，好的，我不哭。嗯，不哭不哭。”
　　“唔…”他的嘴角微微向下倾三十度，“如果想哭的话，那就微笑吧。”
　　市丸银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远方，阳光从云里裂开，照在他干净的发丝上，闪闪发光，美轮美奂，我就是那么呆呆地看着他，想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察觉到我的注视，把头转向我，“呐，七月，我走咯。”
　　可是你要去哪里呢？心里是这样想的，却并没有这样的说出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纯白之中，一瞬间，就是那么的一瞬间，我开始产生错觉，那些雪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背影，却是空无一物。耳边回绕着他的那句话，‘如果想哭的话，那就微笑吧。’

　　如果想哭的话，那就微笑吧。
　　可是。银，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笑着哭是最痛的，因为明明脸上是在微笑，可是心里却是在淌着鲜血，明明是如此的想要流泪，却还是要抑制住自己的悲伤，不让任何人看见。
　　应该…很疼吧。
　　每一次的微笑就好象是在流泪，会很疼吧。

　　他没有说他会回来，所以我想他不会回来。

　　这一次，我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说早点回来。
　　爬到一棵枯死的樱花树上，望着远方白色的天和地。
　　我失去了很多，我想我明白。

　　***

　　他没有回来。

　　我一直在树上，闭着眼，想在睡着。但是我知道，我在想他。
　　眯着的眼睛，银紫色的头发，弯起的嘴角。以及他的那句‘如果想哭的话，那就微笑吧。’
　　好的，我承诺你，我会微笑。
　　在我每一次想哭的时候。

　　远处地平线缓缓走来一位少女，少女有着很是妖艳的面庞，灰白色腐朽的眼睛近乎于白色天地，在这一望无际的雪色平原上鲜艳的朱红色长发着实刺眼。她在地面上踉跄地行走几步然后颓然地倒地。
　　市丸银就抱着一大堆的柿子走近了。
　　他把有着和她头发一样颜色的柿子放在她嘴边，距离太远，听不见他说什么。
　　然后少女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他给她的柿子。
　　我突然发现，我与那个少女换位。

　　他就是几天以前的那个我。然后他去拯救她。
　　而我，七月半，迷失在自己的世界。
　　不会有人来拯救我的。
　　我始终在停留在原点，无法飞翔。

　　***

　　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沸沸扬扬的雪夜里。
　　后来想起，那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
　　我坐在树上看着飘扬的雪，于是他就出现了。
　　“啊啦，你下来。”
　　我跳下树，眯着眼睛看着他。
　　其实我很高兴，高兴着他终于来看我了。
　　把手伸向他。

　　“替我好好照顾乱菊。”

　　伸出的手之久停留在半空中，周围的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呢？

　　很多年以后想起的时候，才知道，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胸腔左侧就这样被人狠狠地锤了一下，那是…疼痛么？

　　他不等我回答，马上地转身，那意味着，我不照顾也得照顾，这是必须的。

　　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中。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看你的背影？为什么，谁都是要我看着对方的背影离开？
　　明明知道，离开就是不再回来。
　　妈妈是这样，市丸银也是这样。
　　到底为什么？

　　市丸银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的脸上依然是一贯的微笑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

　　我找到松本乱菊的时候她是颓然地坐在狭隘的屋子里流着泪水看着窗外的大雪。
　　然后我走过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望着窗外，“松本乱菊。”
　　哦，找到了。
　　我张开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什么好看的吗？”
　　没有。
　　她转头看着我，眼泪依然不停流。
　　“有，有他的背影。”
　　……
　　“哦，是吗。”

　　她扑过来就抱紧我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市丸银，我会照顾好她的。
　　市丸银，我不喜欢她。
　　单纯的不喜欢。
　　但是我知道你喜欢。

　　市丸银，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吗？
　　因为…她叫松本乱菊。
　　因为…她是你口中的‘松本乱菊’。

　　乱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就一直坐在窗外，看着外面的大雪放肆地舞着。
　　我把她的头移正，看着她腐朽的眼睛，说，不要看了。

　　整整三个月了，她一直望着窗外，不吃不喝不说话，就一直目无焦距地看着。

　　我把吃的递给她，她伸手抓住，放在怀里，并没有要吃掉的意思。

　　“你怎么不吃？”
　　摇头。
　　“我不想吃。”
　　“…不行哦，不吃东西会病的。”
　　撇我一眼。
　　“你到底是谁？”
　　“……”
　　“这个地方你不应该来。”
　　“为什么？”
　　“因为这里只属于我与他。”
　　“……”
　　“你叫什么名字？”
　　“七月…半。”
　　皱皱眉。
　　“奇怪的名字。”
　　“……”
　　“和他的，一样奇怪。”
　　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我决定了…我要去找他。”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句话，我并没有在意，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听清。
　　大概是因为，她终于肯吃东西了…
　　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好。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男孩和女孩有着模糊不清的笑脸，声音不断交错重叠在一起，‘乱菊。’‘银。’‘乱菊。’‘银。’
　　到底为什么是这些，就好像是在警告着我似的，可是，到底为什么？
　　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慌张，挥动着想让他们离开，他们散落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但是他们的话语却一直在心中回响着…乱菊，乱菊…银…乱菊…
　　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乱菊走了。
　　就在我梦醒时分，却发现身边无人。
　　桌子上的白纸上写着几个很孩子气的字眼，‘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可是，我答应过市丸银要照顾好她的…所以，我要去找她，必须。
　　望望窗外，却是那片大雪。
　　忽地想起，那天，他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看我任何一眼。

　　在雪地上慢慢地行走，脑里不断浮现着一个念头。
　　必须要找到她，必须，因为答应过市丸银要照顾她。
　　必须。

　　我把爸爸丢了，把妈妈丢了，把布娃娃丢了，把戒指丢了，把市丸银丢了，最后的最后，我把松本乱菊也丢了。

　　在雪地上走了很久，很久，不停地寻找着一个人，然后筋疲力尽。

　　终于，颓然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