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Calabash

4、鹿角滋生

　　昭南面无表情，两手插兜。
　　孟知美绕他一圈。
　　你这鬼见愁的样子，白莲是怎么迷上你的？我怎么看不出一点好来？
　　你眼睛不好。昭南开口。其实他想说的是，你眼瞎。他今天心善，不想咒她。
　　哦，被人骂，孟知美也不生气上火，这是她打小练出来的看家本领。小时候受的欺负多了去了，什么骂都听过，这点级别，都不够踩只蚂蚁，而且她很海量。听说你要出国？她直切主题，不想与这类人啰嗦。
　　关你何事？
　　你我井河不犯，只是白莲哭得厉害，哭得我肝肠寸断，搅得我半夜睡不着，你看我这黑眼圈，孟知美真得扒了一下她的眼皮给昭南看，昭南也真得瞥了她一眼。我只能做做跳梁小丑，孟知美有点口干，刚用舌头润了下嘴唇，昭南突然插话说，倒有自知之明。
　　孟知美觉得这人要放游戏里，就是个所有美好事物的终结者。要放人生里，就是痛苦的深渊。她决定快点与深渊告别，也不多计较他的语气，继续她的话，白莲喜欢你这么多年了，她想趁你出国前表白一下，又怕被拒绝伤心，所以想要你一句话，你还回来不？回来会不会继续喜欢她？会不会跟她永远在一起？会不会让她成为第一个？
　　说完的孟知美觉得有些心累，呼呼气后退一步，这深渊好像有股吸力，能不自觉地吸引人坠落一样。她得注意点。然后又后退一步。
　　昭南觉得她没说完，还在等她继续说，第一个什么？却只见到她在后退，还后退了两步。她觉得他能吃了她？这个一肚子面条的蠢丫，有什么好吃的？
　　他装恶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她后退的脚尖，说话呀，孟知美催促他，把你的答案赶紧说出来，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呵呵，昭南仰起脖子看起了天，这儿的天，看一次少一次了。也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这么些有趣的人。孟知美瞧着这人的脖颈，竟然跟白莲一样不上大荧幕可惜了的感觉。她在昭南的目光落下来之际也抬头望天，虽然她的脖颈没他好看，但她在气场上，绝对不能输给他。
　　什么答案？他冷言冷语。我没答案。
　　哦，挺得脖子半天快成鸡脖的人竟然等来这么一句话，白莲半夜又该哭得梨花带雨了。孟知美回头看了看躲着不敢现身的白莲，叹了叹气。她不跟昭南告别，慢慢往前走着，希望白莲能跟上来。走了十几步，胳膊突然一沉，昭南跟上压住她，问，你的面条煮得好吃？
　　孟知美摇头，充饥而已。
　　带我去吃。依然冷冰冰的语气。
　　我今晚上不吃面条。我妈留了包子。
　　压住的手松开了。你想要答案吗？
　　当然想了，孟知美话到嘴边又绷住，她等着他的条件。
　　煮面给我吃。
　　哦，她拖长了声调，并转头再去看后头，白莲还没跟上来。两根牛筋头在一块有什么好的？她一边摇晃着书包一边和大冰块并行。
　　出国要花很多钱吧？她随意地问。孟知美觉得白莲今晚上不会来吃面条了，所以她转到市场时只买了一小把青菜，够两人吃的量。昭南看看她的菜，把本来空出的一只手又插回兜里。
　　很多钱是多少？
　　就是一年要花掉好多年工资啊。十万，十几万或者几十万？
　　嗯，冰块难得用了平音来回答。
　　哦，你果然好有钱。
　　不是我的钱。昭南又一次平声说。
　　孟知美也不管主语是谁，你这么有钱，如果我上大学时没学费可不可以跟你借？
　　这话完全是无心说的，孟知美也不知道两三年后她真得会这么做，可昭南竟然毫无磕绊利索地回复说，可以。
　　孟知美闻言，回身伸出了手掌，昭南不知她意欲何为，击掌啊，她说。君子一言。啪，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本来两只冷冰冰的手，合在一起时竟形成了一股暖流，惊得两人互相各自弹开，孟知美恢复最快，昭南却伸出小指勾住她，说，不是还缺一步？
　　好，孟知美跟他拉了勾，掂掂手里这把小青菜说，今晚上的青菜，你可以多吃一棵。
　　你要去哪个国家啊？孟知美洗青菜时把白莲的拖鞋放昭南面前，想想，又把自己的拖鞋让给他，她穿了妈妈的。昭南进了屋，坐在了她平常的书桌的位置，懒洋洋地闭着眼，仿佛在适应这屋里的灯光，适应了一会，方才开口说，我要先吃面再回答问题。
　　还真刺。孟知美心里暗嘀咕，把面放进锅里，又到猫眼处猫了一眼。
　　妈妈早上给她腌了花生米，还有酸黄瓜，她把餐桌摆开，拿抹布抹了一遍，又用纸巾擦干，然后把两碟小菜摆上。昭南还闭着眼。孟知美切了一声。
　　她把面均匀地分了两份，想着男生应该饭量大，又从自己碗里挑了两筷子过去，铺上青菜，又端上桌。昭南已经睁开眼。
　　你去厨房洗手吧，我们家洗手间都是女生用，你不方便。
　　昭南到厨房洗手，孟知美给了他纸巾擦手。你用叉子吧，她又说，新的，本来买了去野营的，还没来得及用。她自己用了家常筷子开始吃面。面刚挑起来放嘴边吹两口，筷子就被抢走了，你这人……真没礼貌还没说出口，昭南已经狼吞虎咽吃起来，孟知美觉得这是男版白莲的化身，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到厨房又给自己取了一双筷子。
　　昭南吃得很快，面汤没喝够，又让孟知美给他盛满。腌黄瓜被他吃掉一半，花生米也吃掉一半。孟知美彻底呆了眼。她瞬间觉得这汤里下了迷魂药。她又试了试自己碗里的汤，带着咸味，她一向不太爱喝。
　　谢谢。昭南吃完又闭上了眼。等她收拾完，站到他面前，他睁开眼说。
　　哦，没事，收拾完的孟知美说，我家没什么茶，白莲有果汁在这，你要不要喝？
　　不喝。我走了。昭南直起身就走到了门边。
　　等等，孟知美突然张开双臂拦在门前，答案呢？
　　昭南低眉看着这状态，心里有只小鹿角在滋生。没答案。
　　什么？孟知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什么时候借钱记得找我。
　　我怎么找你？你走那么远。
　　给我打电话，发邮件，或者……你可以去找我。后半句被淹没了，随着唾沫落回身体最深处，随后消失在这渐渐变黑的夜色里。
　　那白莲怎么办？
　　我自己来，你别多事。他像警告，又像忠告。
　　孟知美看他把拖鞋脱下，穿上他的鞋，临走还看了看拖鞋上的图案。她第一次觉到了与人相处的困难，觉得这是比万有引力和万能磁场还要难解的题，她不应该碰的。她换回自己的拖鞋，把妈妈的拖鞋放回架上，拖鞋上还留着昭南的体温。孟知美体凉，只觉得舒服，竟然忘记男女有别的古训，但凡有陌生人用过或者坐过她的地方，她都重新洗的。可这次，她忘了。
　　孟知美不知如何跟白莲开口，她想实话实说，又想起昭南对她的警告，这中间人好难做啊。可不可以当哑巴？
　　白莲有两天没见孟知美，上学时也没见她的踪影。孟知美七上八下的，正想这天放学时去她班级前等她，白莲却先来了。不是一个人，是三个。白莲脸上洋溢着光。孟知美想她这是有好事。不会是那个“第一次”？
　　她琢磨了一下，眼神不由盯着白莲的屁股看，看一下，心跳一下。看完屁股又看她的前胸，白莲穿了件很多蓬蓬花的上衣，所以看不见里面的实际内容。孟知美稍微定了定神，白莲把一支糯米棒给她。知美，完全不知她内心斗争思想的白莲说，嘴角还沾着碎米渣，孟知美完全是平时照顾惯了她地伸出手想帮她擦掉，而另一边，昭南也伸出了手，两只手先是碰在了一起，孟知美退开放下自己的手，把机会留给了昭南。白莲先是左右各瞪了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把昭南的手拍走，自己伸出舌头舔干净。
　　知美，今天不做饭了，昭南要走了，我们一起去吃。
　　好的呀，这位同学是？
　　他叫滕立。昭南的同级，也要出国的。
　　你这名字谁起的？好听好记也好有深意。孟知美真诚地赞美道。
　　真的吗？滕立，我就跟你说过的嘛，孟知美真不是一般人，她老会说话了。哈哈。
　　谢谢知美，这名是我妈和爸打赌起的。
　　那你妈和你爸肯定很有意思喽。白莲心情不错地夹在昭南和滕立中间，孟知美落后。
　　很快到了吃饭的地方，孟知美看到了路过的几个路牌，这地方她还没来过，这里是青城最美也最有风水的，那个著名的海大就离这不远，民国的时候，此地是文人名士的聚集地。有名的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就在这片区域其中的一栋楼上诞生的。
　　这儿的小路小巷子多，都铺着小块的石子路，凹凹凸凸，却更加显得有韵味。路两边多是低矮的白墙红砖瓦建筑，若是白天，映着蓝天碧海，显得格外地高雅别致。几乎全是二三十年代设计师设计的小别墅群，每一栋，都能讲出一个实打实饱满的故事来。每座小洋楼里，都各种着不同的花树，孟知美曾经在文学名著里读到过它们，可今天实地看上去，不觉又蒙上了一层神秘感。
　　知美，看什么呢你，好慢呀。白莲又在喊。
　　来了，孟知美单脚在鹅卵石路上跳了几步，飞快追上了他们。心里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看看才行。
　　昭南，你确定是这里啊？白莲看了看地角似乎有些失望。
　　嗯，领头的昭南很确定。
　　滕立是个坚决拥护份子，不言不语地跟在昭南身侧。
　　孟知美看了看发黄的竹帘，这么小的门脸门边竟然种了一丛竹子，可见老板并不俗，她对景致明显比对吃的感兴趣。
　　留给她的位子在滕立旁边，孟知美移到白莲那儿，滕立看她，孟知美解释说，这样符合力学和搭配学。
　　白莲注意力只在昭南和菜单上来回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