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短篇集》凌少一

1、分手

　　Ch1
　　英俊并不是他身上的特质。
　　他很聪明，也许是学业导演，拥有出群拔粹的艺术气息，还有他温文间隐藏的锐利，在他沉默时，总是无法让我猜测这孩子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半年前，我们在酒吧的厕所遇见，你知道后海有家酒吧的卫生间地面是透明的玻璃，玻璃下是鹅卵石和水，还有红色的鲤鱼。包括小隔间里释放水分的空间，地面效应让人烂漫充脑，情趣增加几分。
　　并非有意去拉开那扇门，灯光黯淡，类似于昏黄的红色，脚下已经轻飘着凌波微步进门的在下手碰到了那扇门，拉开，然后看着他的背影，和一道长虹落下，很是尴尬。我快速的帮他关门，恼怒的在心中骂他，这人的素质如此低下。
　　等他出来，我再进去，也懒得关门，畅快。然则我回身时，发现这男人居然开着门，看我……
　　我喜欢那双眼睛。
　　只记得那一刹那间的情绪是难以描述的，因为他的舌头和我的心灵都已经挣脱了理智的束缚，浮到他唇边的，正是欲望与喜悦的迹象。麻木的舒展开四肢，酒精和欲望让人使不出力气，仅凭着欲望移动，灵魂燃烧。
　　我们分开时，不是醉的。
　　一夜情的开始，似乎顺当的无懈可击，我知道了他是个刚毕业的小导演，知道他其实更喜欢锣鼓巷附近的酒吧，那么关于我住进他的房间，似乎就成了那一夜后海之行的最大收获。
　　其次，他还收获了一个女朋友。

　　Ch2
　　星期天，我被要求参加一个派对，派对的主办人是我上一任老板，他邀请我来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兑现我离职时的一句话——什么时候你女儿成年，记得叫我来参加party。
　　玩笑之言，我已近三十岁，他女儿才十八，这老家伙才没兴趣让我碰他女儿一丝一毫，特别是我们某次一起去夜店，我花三千块开了一瓶酒，为了一个年轻男孩子的笑容后。但这也好像是他放心的一个标志。
　　我在派对的角落里站着，在场高朋满座，上任老板请的朋友大多是工作的交情和家族的长辈，看一眼都觉得没什么乐趣，倒是他女儿的同学朋友，声色犬马，色彩艳丽，轻舞飞扬。我特地趁小女子举杯开怀的时候走上前去，拿走她手上的威士忌，换了气泡香槟，祝她成人快乐。
　　小女孩说，方大哥，成人有什么礼物？
　　我从口袋里拿出周大福的四叶草吊坠的链子，递了上去，心里在想这就算是把辞职后补给我的奖金还送给主人的表现吧。
　　周围的小男生小女生一边称赞，顺便多看了我几眼。在我要转身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女子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我。眼熟的很。
　　难怪……在李身边见过的女子。
　　小女孩看到我们对视，立刻想起什么，方大哥，忘了介绍，这位是我表姐，罗小姐。
　　在此刻，灯火通明，我似乎觉得有些电影镜头的味道，他姗姗而来，嘴角上是微笑，递上他的手掌，握紧时我们如此介绍。
　　HELLO，我是李。
　　我是方。

　　Ch3
　　你能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发现可以和男人上床？
　　我听着这问题不禁想笑，他的问题像是一个心理学家，已经很久没人这样问起过。
　　这陷阱很厉害，就一般规律来说，我必定随便胡说一个答案，撒谎早已成为习惯。但是此时陷入回忆，我看着他的侧脸，执着的眼神好像在看他眼前的镜头那样，尽管我从未去片厂看过这人工作的样子。
　　大概在十八岁成年时吧。我这样回答。
　　对方是个什么人？
　　大我二十岁左右，当时我可能要叫他叔叔。我大笑，却笑的没有声音。
　　后来呢？
　　很长的沉默，顿住，我拉过他的唇，像是言情剧里的场景，轻吻，辗转，细致的舔拭，手捧着他的脸，年轻秀丽，在我眼中看到什么？这双眼睛似乎让我回到从前，只是彼此位置是对置。
　　夜间的温暖，我们平复呼吸时，一问一答，说好了是真心话，谁又知道是真是假。
　　我二十二岁。
　　我老了，二十九了。
　　我是因为我爸才对男人有兴趣的，他在我十岁的时候和我妈离婚了，因为他喜欢一个男的。
　　我可能是天生的吧。
　　你不问我当时什么感觉？
　　可能是我爸得知我是个同性恋后的感觉差不多。
　　不是，当时很茫然。很久以后我尝试过，也只是觉得挺特殊，后来我遇到……一个人，看到他第一眼，忽然就明白了——对这个人的爱，像对死亡和罪恶的爱，这爱使人内心的裂缝再也不会愈合，再也没有任何事比它更甜美也更苦涩。
　　行了，大导演。睡觉吧。

　　Ch4
　　他即将毕业，没去做正经的样片，临我出门时对我说，今晚是他第一个舞台剧，希望我去看看。
　　即便是随便应承，我也尽量做到守约。
　　这剧是恋爱的犀牛，上大学那会也不少人搬上舞台，看着那些年轻的身躯和声音有些生硬却饱含激情的演绎，我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结束时，我望着舞台上正在谢幕的人们，似乎看到他站在幕布的后边，就像是一望无垠的草地上一片绚烂的花园般独特而耀目。
　　我想，我对这个年轻的孩子，有点放不开了。
　　但一个人爱上是悲剧，特别对方是一个你根本无法开口去问这些问题的年轻男性，我身上一切诸如厚脸皮，自负的自恋都一并扫去，我没有打招呼，关上手机，难得的去超市买了牛排，回自己家拿了一瓶去年去英国时带回来的红酒。
　　这个孩子的喜好——
　　喜欢红酒
　　喜欢吃甜到腻的蛋糕
　　喜欢吃酸甜的食物
　　喜欢吃粥不喜欢吃米饭
　　当我在乎一个人，也许记不住他的生日，记不住他的年纪，却记得这些零碎的琐事。我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才发觉半年时间，足以堕入一个魔障，让人难以抗拒的投入。我不排斥这情感，如果让我灭亡，请让我深爱。

　　Ch5
　　我算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此时此刻我却不知如何应对，开门时面前是一位中年女性，大概四十多岁，保养的很好，她的轮廓很熟悉，我想这是李的母亲。
　　桌子上的东西昭彰，我不会掩饰这是在作什么，两附餐具，难道要解释说我是请来的菲佣？
　　她看到我时亦愣住，然后我们彼此尴尬的微笑。
　　李回来时带着罗小姐，我和他的母亲坐在沙发上，随便攀谈着最近的巴黎新款香水，我不无赞美的认为这是为极有内涵的女士，如果不是如此，她不会如此平静，甚至表现的比我还平静。
　　我的目光必定在李和罗小姐身上游移，但是面上丝毫不见任何情绪，保持着自尊，捍卫自己的情绪，我对李的母亲说着客套的对白，宛如行走着的鳄鱼，坚持自己决不会被水和陆地所捆束。
　　几乎恭敬的拉开房门，和李道别，祝他们晚餐愉快，和李的母亲堂皇退场。
　　夜晚的繁星闪耀，我看着李的母亲，她开口请我去酒吧坐坐，在铜锣巷她有间酒吧，名叫分手。这是个很艺术饭的女士，和她讲话像是知己，像是情人，但我知道我们什么都不是，唯一的相似，大概都是这晚的相遇，让彼此难言尴尬，却又有些话想倾诉。
　　难怪李更推崇这条酒吧，来往的小明星，未来的小明星，长得标志的男男女女，我走在其中，忽然觉得什么动心与爱情都是糟透了的情绪，无非是折磨自己用的惩罚。
　　可，惩罚什么呢？
　　Ch6
　　这是我见过的许多次分手中，不算最狼狈的一次。我搞清楚了自己的感情，搞错了这个男孩子的感情，似乎走对了一次路，却不得不站住。
　　在公司楼下看到李时，他依旧是温文间隐藏的锐利，他说他知道我是谁。
　　我是谁？我自然是方。从开始，到结束。
　　他听了，苦涩笑笑。
　　这句再见，我们不会再见。
　　重庆森林里有一段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那之后，我在上班时会忽然因为莫名的原因发呆，这任老板走进办公室时，重重拍在我的肩上，他将赴威尼斯的飞机票放在我桌子上，要我带回最新的圣殿报道。言下之意，眼神里似乎在同情一个失恋的朋友。
　　过期的情绪，丢在下沉的威尼斯水城的一楼里。尽职尽责一向是我的本分，否则历届老板也不会对我如此善待，手上的照片，录像和全程的分析报道，这也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因为当天我们的外景主持人前晚吃坏了肚子。
　　回来时，老板对着视频中的我说要返聘我兼职主持，我简直自得极了，原来我并非没有魅力，只是有些时候……有些情感作祟，因为时间，空间和人都不对。

　　Ch7
　　一年过去了，在淡忘过后，我身边走着一个爱尔兰男孩，有些像魔戒里的精灵王子的金发，碧绿的眼珠。我们在威尼斯的大街上认识，脸上带着面具。
　　我要赞赏他的嗅觉很灵敏，那天的我完全称不上衣冠楚楚，最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皮鞋上都是泥土。为了混进那个经典的小丑马戏团聚会，才临时带上了一个佐罗的面具。他在我进入会场时第一时间抓住我的手，也抓住了后来的两个月。
　　邀他来中国玩，说好只是半年情侣。
　　我希望，他能快乐的和我在一起，快乐的分开。以后想起我时，会带有微笑……
　　王子说，方，为什么看我时总不是在看我？
　　我亲吻他，金发，嘴唇，双眼，手指，和他的整个身体。

　　Ch8
　　手机响了。这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可我突然从会议桌前站起来，歉意的看着大家，逃窜的走出去接听。
　　这个年轻的男子这半年拍了个十分钟的短片，讲一个父亲和儿子的故事。和那个晚上他在枕边说起的情绪一样，迷茫的，悲哀的，痛苦的……那片子在文艺市场评价不好不坏，有影评家说这并不是典型的中国式同性家庭的悲剧，因为父亲很洋派，母亲太理性，儿子太单纯。
　　只是我在看时，似乎能想得到那位女士冷静的悲哀，想到这男孩茫然无措的情绪，也许还有那位父亲的……义无反顾。
　　李在电话那段，声音很低沉，他忽然说，我想你。
　　在我来不及回答任何话时，电话挂断了，再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Ch9
　　成年人的悲哀是什么？
　　也许就是理智。
　　我不会像年轻时那样，义无反顾的立刻跑到任何可能联络到他的地方去，也不会想尽办法向他说明我的情感。只是那样站在窗前，看着下面车水马龙，压抑，反身回到会议室。
　　可是那之后的夜晚，失眠成了常客，我似乎越发无法压抑那感情，他声音特质里泄漏出的想念和他隐忍的表情联系在一起……
　　不到半年，我和金发王子分手，送他回威尼斯时，我落泪了。这是近三十的老男人伤感的痛苦，他的手指擦掉那些水渍时，很希望那是为他而流的。可我们都知道，不是。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一份礼物，一张刻录光盘，从国内一个小城市邮寄来，封皮字迹有点陌生。下午的办公室，射入一束阳光，看得清洗空气中浮尘。插入笔记本中，播放器上一片黑暗的晃动，昆汀的特色吗？我失笑。
　　而后，地面是透明的玻璃，玻璃下是鹅卵石和水，还有红色的鲤鱼，镜头走进小隔间里，一道水流流下，地面效应让人烂漫充脑，情趣增加几分……之后，是看不清楚脸的两个男子，简单的对白，一幕幕场景流逝，到片子结尾时，也只是能看到两个男子模糊的面孔，藏不住那种失意和悲伤。

　　Ch10
　　你能感觉到我爱你吗？
　　一定不能，因为我都不知道我可以那样清楚的表达给你，这可能是爱，也可能不是。
　　我见过你，方，我的妈妈也一定见过你，在一个人的钱夹里曾经见过你。
　　那时候他已经和我妈妈离婚很多年，我大学开学典礼，他来祝贺时，我要他给我的礼物是这个答案——到底是谁让我不再有爸爸。
　　从开始，到最后，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真的爱上你，还是因为想知道这个感觉的秘密。
　　你们分手时，你脸上也是那样冷静疏远的表情吗？
　　你擦肩而过时，我看到我妈妈眼中的悲哀，她一定看到你绝情的笑容，看到散碎在你背后的我的没落，和我父亲的失意。
　　我们都不会低头，因为这个关系中的禁忌，我一旦说破，就真的不会再有可能在一起……我说过，我遇到一个人，看到他的一眼就忽然明白的那个道理——再也没有任何事比它更甜美也更苦涩。

　　Ch11
　　我并不绝情。
　　我爱上了他。
　　我也爱过他。
　　两个姓李的男人这样戏剧的走过我的生活。有一句话他说的对，因为关系中的禁忌，说破了，我们不会在一起……
　　曾经我也想象过，许多年后和他见面，是不是带着微笑，像当初年少时一样热情的像孩子，或许我们靠着靠背沙发，抽一支烟，彼此看看眼角的皱纹？但是都没有，岁月之中，我们刻意的保持距离。
　　他在枫叶之国开一家高尔夫球场，我在国内继续做有和约的自由媒体，而李，继续拍他的独立制作，永远十分钟的短片。
　　聊以□□的，嘲笑指尖的每一个字，分手，只是因为——
　　李，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你们的手，都没有伸向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