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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中毒 ...


  •   也不知是不是体力消耗太多,墨海上船没多久便感觉困意袭来,她小小的坚持了一会儿,终是扛不住铺天盖地的的睡意,就这样靠在船舷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君无乐见她的头一点一点的,不由慢慢挪过去。墨海的头甫一碰到他的肩膀,就像黏了一块狗皮膏药,赖着不走了。

      见此情景,船夫乐道:“你们姐弟二人感情真好。”

      君无乐笑了笑,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船家,不知能否问问,在空谷山养蚕种桑的余家是什么时候来江南的,余家大公子又是几时病倒的?”

      船夫回忆片刻,说:“他们一家五六年前就来了,具体是哪儿人没有说过,只说是从西面来的,因为闹了饥荒才迁徙到江南定居。那年蜀州旱灾,庄稼收成不好,我们这边或多或少也听说过,大家就默认他们是蜀州那边来的。余家来的第二年,上面的人就来征收土地了,说要改革工厂规模和制度。余家比较惨,因为是外迁人员,没有分到地。至于余家老大几时生病……这个,好像两年前就没有出现过了,哎,也是命不好,还不到而立。”

      二十年前定国侯平定战乱,大朝国内纷乱慢慢平息,渐渐地人口流动相对减少,若非瘟疫、旱涝等灾害,当地百姓几乎很少变动。

      再者,史明渊继任的这十二年来,推行过不少惠民政策,每年都会按时给各地发放足够的粮食,若是发生天灾,当地衙门会率先开仓发粮、接济难民,然后再上奏禀报朝廷,老百姓生活安定,不会再同之前一样遭遇点什么就举家迁徙、跋涉万里。

      六年前蜀州大旱的事情君无乐还是有记忆的。

      如今的世道贪官多为尸位素餐,如同蛀虫,隐藏在各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却也依旧有为国为民忧心天下的清官。六年前蜀州安平城及其周边村镇,连续五月滴雨未落,当时的安平知州可谓殚精竭虑,把自己绵薄的家底全拿出来接济灾民。

      史明渊为体恤难民,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派遣君清裴护送粮食前往蜀州赈灾。

      君清裴回来上报时只说了一句话:虽无法饱腹,但万幸没有一个人饿死。

      于是余家这个举家迁徙的行为就很值得深思了。

      君无乐脑子里千万思绪转了一转,在他人眼里也就是发了一会儿呆。

      船夫识人颇多,看出他们三人身份非富即贵,不像是单纯来空谷赏花的,眼珠子一转,又说:“当年余家没有分到土地,也不知怎么就选了空谷山开山种桑,我们其实都不看好的。”

      “为何?”君无乐问。

      那船夫却是不肯多说了,君无乐见他目光时不时瞥自己一眼,不免觉得好笑,他从烧得到处是破洞的衣服内掏出钱袋,递给船夫一锭银子,“这是船费,多的那部分够船家分享当年感想吗?。”

      船夫忙答:“够了,够了。”做他们这一行的,实际上竞争比表面上还激烈,人家舌灿生花,一张嘴叭叭着能哄得客人开心,而他这种不会自己找话的,三天下来,收入也不一定有君无乐给的这么多。

      消息滞后的顾长英没搞明白自家小侯爷这是闹哪一出,就见船夫把银子妥帖的收进荷包里,再把荷包揣怀里,放慢了划船速度,将当年事娓娓道来:“当年的空谷山无人问津,有没有野桑其实也没人知道,大家都觉得余家选择在空谷山种桑养蚕,那就是在开一座荒山。这个一来呢费力不讨好,那些秀坊的大老板首先就不会用外来人搞出来的那什么蚕丝。可别见她们一个个光鲜,其实排外得很。”

      “这二来呢,空谷山距离镇上隔了一条江,需要的运费也就多了,而且船都是我们这样的小船,运货的大船要么是上面人的,要么是天下钱庄那样的商会的船,价格都不便宜。所以我们当时都不看好余家,觉得余家就是报鸣的鸡,起早贪黑,最后还不是被人宰了煮着吃。”

      “这个比喻……”顾长英抽了抽嘴角,君无乐接了下句,“挺形象的。”

      那船夫哈哈笑了两声:“我看小公子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将来,定是个不可估量的。”

      君无乐莞尔,谦和道:“哪里。倒是要谢谢船家的分享。”

      船夫摆摆手,被江上日光晒得黝黑干枯的面上浮现一丝质朴的赧意,“老头子这一生,在水上的时间比站在泥地上还要久,站得不稳,不踏实,但好歹是一条路走到黑,渡了许多人,看人的眼光几乎没有错过,小公子不必如此谦逊,听老头子一句话,人生在世,平安最重要,有的不该管的事情就别管啦。”

      君无乐心念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之前说了,老头子渡了许多人过江,这其中啊就包括余家二公子,别人都说余家二公子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可老头子我总觉得,这人吧,不真诚。就是一种直觉吧。”船夫啧啧两口,说,“我这糟老头子的话就到这儿,到岸了,小公子下船吧。”

      下了船,船夫同他们挥了挥手,掉头去载另外的客人了。

      顾长英背起墨海,引着君无乐回到锦衣斋。

      此时暮色深重,浓墨一般的晚霞叠在昏暗天幕上,晦涩难明。

      锦衣斋一楼大堂内参赛的绣娘们结束了一天枯燥的织绣,周围只剩下巡逻的三两人。

      顾长英下手不重,长盛在顾长英离开锦衣斋不久后便醒了过来,这会儿一听三人回来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见到他们都完完整整的没有谁缺胳膊少腿儿,小公主先是舒了口气,然后脾气就上来了。“顾将军!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打晕我!?”

      君无乐频频侧目,探究的目光让顾长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属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以公主的脾气,肯定是不见到小侯爷不走的。”

      “你就是在说我任性了?”

      “属下不敢。”

      秦秀一直照看长盛,见几人居然就在大堂中形如对峙,不由觉得好笑,上前一步说:“今天太晚了,不如几位就留在锦衣斋过夜吧,这位将军背上的小姑娘也需要休息,这脸色可着实不太好,是受了什么伤么?”

      听闻,君无乐转身去看墨海的脸色,只一眼,心下猛地一沉。只见墨海的脸色不仅苍白无血色,还隐隐泛青,嘴唇是妖异的淡紫色。君无乐抬手去摸墨海垂下的手,触感冰凉,简直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君无乐眉头紧锁,忽然感到浑身冰冷,仿佛全身的热量都从相连的那只手掌流失。

      先前爆炸的身临其境都没让他这么害怕与惊恐。

      顾长英试着叫了君无乐两声,都没有回应。还是长盛最先反应过来,让顾长英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大夫皱着眉将墨海的手塞回被中。

      君无乐轻声问道:“大夫,如何?”

      大夫看了眼墨海,又看了眼面露急色的几人,颇为无奈地说:“从脉象上看,这小姑娘的身体健康得不得了,若不是她面色发青、全身僵硬冰冷,老夫还以为你们是合起手来骗我这个老头子。”

      没有人理会大夫的说笑。

      床塌之上,墨海面无人色,嘴唇的紫色愈发明显,眼睛周围也泛出深深的黑痕。

      长盛捏着衣角,问道:“子昀姐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呀?”

      大夫为难的说:“这个……恐怕是老夫孤陋寡闻,这等异状,生平未见,你们,另寻名医吧。”言毕,便背起药箱离开了。

      屋子内的人尽皆沉默,君无乐却突然说:“应该是中毒。”

      顾长英难言的望着他,“小侯爷,你们在探查空谷山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么?”

      “是我的过失。”

      顾长英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悻悻的闭上了。

      君无乐用力的握紧拳,嘱托道:“顾将军,麻烦你去请全江南的大夫为她问诊。”

      “小侯爷,你呢?”

      “我要去查一件事。”说完,不等顾长英答话便冲出房门。

      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他急需找到西域沙蝎,以及毒桑树的相关记录典籍,尽管这如同大海捞针,但是要他什么都不做的等着,他做不到。

      若实在找不到,那就只好再潜回空谷山……

      少年牙关咬得死紧,眸中的光坚定而又决绝。

      被众人所担忧的墨海,现在正在梦里遨游。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意识非常清醒,但是大脑所构建的东西无法控制。

      那是一片海,根据她本人曾经收集到的信息、亲眼目睹和亲身体验而创造出来的一片海。

      曾经的墨海非常喜欢大海,认为大海是蔚蓝的、深远的、自由的,在海上发生的故事也一定非常浪漫,比如Jack和Rose,大海航行的人们一定都非常热血且斗志高昂,比如路飞。

      大海,神秘而令人向往。

      大海的那头有什么呢?

      会有会有沉船吗?one piece吗?会有远离大陆的文明所在吗?

      这是墨海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童言。

      养父母都是非常好的人,从不打破小墨海的想象,只说没有经历,不成经验,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去体验一遭才知好坏喜恶。

      后来,墨海见识过了,更加好奇海的尽头有什么,这个被用作自己名字的字仿佛蕴含巨大的魔力,吸引着她不断探索。

      可是墨祁不喜欢,她怕水。

      墨祁是收养墨海那家人真正的女儿,跟在福利院胡天胡地惯了的墨海不一样,墨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带着名流淑女的样子,笑起来唇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初到墨家的时候,墨海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警惕。

      墨祁先跟她分享了自己的小熊布偶,然后当着墨祁的面,墨海把小熊布偶扯下一条腿。墨祁又跟她分享了自己的碎花裙子和牛奶布丁,结果墨海吃了布丁后拿着剪刀把裙子剪得七零八落,简直魔王在世。

      她天生不乐意别人管着她,福利院里她就是王、她就是天。

      可一个家,屋盖太低了,所有人都收敛着自己的脾气才能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平稳度过半生。墨海觉得自己跟墨家就不是一路人。

      于是在一个夜里,她跑了。

      墨家父母又气又急,直接报了警。

      那时城市里的监控摄像头还未覆盖,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眼睛”,加上墨海会躲,愣是没被找到。

      最后,墨海是自己找到墨祁学校的。

      她躲了一周,找不到回福利院的路,饿了就偷餐馆的剩菜剩饭,晚上睡公园,和一群无家可归的人一起。

      那群流浪汉想接纳她,可她谁也不信,几乎不跟人交流,后来有辆大卡车来把流浪汉都带走了。那些人也想抓她,墨海机灵的跑了。

      这一跑,阴差阳错的跑到了墨祁就读的小学外面。

      当时正是放学时间,人流如织,孩子们对突然出现的一个脏孩子指指点点,大人们怕自家孩子染上病菌,带着孩子快速的离开了。

      墨海本来也想走,那些人的眼神看得她非常不舒服,浑身像被针扎一样难受,就在这时,一件带着点奶香味的校服落到墨海肩上。

      墨祁总喜欢吃香香甜甜的东西,整个人的气息都带着奶香。墨海一闻那味道,肚子直接开始三重奏。墨祁于是把包里的牛奶饼干分给她。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当时墨祁说了什么此刻也已经回想不起来。墨海不知道这沉睡在记忆里的墨祁形象是不是被她加工美化过,放在记忆里那么久,鲜少回忆,却没想到一经回忆,是这样香甜美好。

      可是这个如此清甜善良的少女永远停在了那个花朵还未盛开的年纪。

      墨海记忆里的海,自此染上白骨的森然、鲜血的嫣红、和她回望时眼眸里绝望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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