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苏何

16、宿怨

　　第二天，很早大厅就坐满了人。看来这‘云天’效应不小。

　　“昨天我们说到云坊主被逐出剑阁的原因。因为叶阁主十五年前的说词比较模糊，所以引起江湖众多猜测：有的说因为同门嫉恨，有的说因为云坊主功高过主，有的说叶铁龙之女叶天雪由爱生恨。不过却有另一个版本鲜少人知道。”

　　“什么版本？”

　　“诸位知道云夫人的来历吗？”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在云天的传奇里，云夫人似乎只是个代号—云天之妻而已。也不是世人完全对云夫人没有兴趣，实在是云夫人的身份无人知晓。云天离开剑阁后世人才知道他身边有这么位深爱的妻子，为了她不惜四处求人，甚至屈身跪求周济。

　　啪！说书先生扇子在桌上重重一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事实上，这位云夫人来头不小。”

　　下面的人都屏息凝听。

　　“这位云夫人是优天家族的人。”

　　“优天家族？那是什么家族？”

　　“说到优天家族，那要从三百年前说起。”

　　“三百年前，天和大陆处于分裂混乱的局面。后来逐渐兴起的丰国、南凌和黑教团三个首领缘于种种机缘巧合，结义宣誓，势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而当三兄弟共同赢得天下时，黑教团的首领却被丰南陷害，失陷南凌龙城，最后被烈火焚死！

　　虽然黑教团没有固定领土，但势力广泛，潜伏于整个天和大陆。丰南两国首领知道无法完全将其消灭，便请来术士，封印了黑之圣物黑莲星珠，并且下了天下最毒的咒:以后的黑主活不过三十岁。

　　黑莲星珠是练成神隐奇功的圣物，没了它黑主无法练成天下第一的神功。并且在之后的百年里，黑主频繁更换，但是都是活到三十岁就暴病离世。从此黑教团日益衰微，仅靠风雨雷电四部撑住才不至于完全覆灭。

　　后来，黑教团抓来当年下咒术士的后代，得知要解此咒需让下咒方身心皆臣服黑主。于是黑教团掳走丰国雅云公主与南凌二王子优天鸣的女儿优天文佳，并且逼其服食情蛊，嫁给当时第十七代黑主，才终于破了百年毒咒。

　　又经过隐秘酝酿近五十年，黑教团势力复苏，暗中插手丰南两国内部纷争，导致南凌灭亡，丰国易主，改名为祁。各种势力乘势起乱，天下又混乱了近百年，才最终形成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面。
　　一百多年来，黑教团一直暗中培植势力。天下近半有名的酒楼赌坊镖局武馆等等都属于黑教团；各国重要大臣中也不乏黑教团成员；百年前第五十二代黑主培养了一批绝对效忠黑主的黑武士。这些黑武士个个冷酷无情，并且堪比当今绝世高手。

　　而承接丰南二主的血统而被黑教团掌握的优天家族至此再也逃不脱为祖先还债而将身心付之黑主的宿命。每一代黑主都会挑选一名优天家族的女人，令其服食情蛊，服从黑教团。”

　　在场的人个个听得都动容无比。这段历史在史书上记载模糊。只说天和大陆752年，丰国和南凌统一了天下。黑教团生出二心，妄图破坏新统一的大陆。丰国和南凌二主亲征，将其击毙于南凌龙城。

　　说书先生所说多数为被史书掩盖下的野史，有的也许是胡编乱造，但恰恰有的却的确是民间悄悄流传下来的真实。在场的有的只当虚构传说，付之一笑；有的却冥思苦想，惊异非常；而有的，在平静的外表下，心情却极度复杂。

　　没有人注意到七月苍白的面孔和颤抖的双手。

　　“说书先生，你说的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真的吗？”有人不禁问。

　　“不要问我从哪里听来，这世间故事，如若不是亲身经历，都只是道听途说。大爷们今天只是图个心情愉快，有兴致的可以回家到处去查查听听，看看真假究竟。而没兴致的就当听了曲戏一样，放松放松心情，回家就抛之脑后。”说书先生笑着说。底下人连忙鼓掌。

　　又有人不禁问：“这个情蛊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优天家族是怎样的身心服从于黑教团呢？”

　　“既然是身心都服从，那一定就是说成为黑主的女人了。”有人说。

　　“差不多了。情蛊一种，不论喜不喜欢黑主，都会离不开黑主，而且绝对不能背叛黑教团，否则将遭受刮心蚀肺之痛。”说书先生说。

　　“离不开黑主？为什么？”有人问。

　　说书先生古怪地笑道：“就是离不开黑主的身体。”

　　人群爆发出一片笑声。“原来是春药啊！”“哇！我也好想得到有这种药啊！”

　　笑笑听到情蛊就不时观察七月，心里莫名感到担心。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平静得很，但是笑笑还是察觉出他颤抖的手。再也没有心思听书，笑笑走到七月身边，轻轻抓住七月的手。笑笑还记得七月对黑主说过，他不想做情蛊的奴隶。

　　“先生，那么说云夫人其实是黑主的女人？”有人问。

　　“那倒不是，云夫人在服食情蛊之前就爱上了云坊主。黑主抓到她，本欲强迫其服下情蛊。这时，云夫人的弟弟抢过情蛊，毅然吞下去。”

　　“你是说，云夫人的弟弟服了情蛊？可是不对啊？他是男人，黑主也是男人。这也行？”有人不禁发出疑问。

　　“当初术士只说让丰南后代身心服从黑教团，倒也没有说一定要是女的。”说书先生解释道。

　　“可是男人和男人……”

　　“断袖之癖嘛，又不是没有过。”

　　“听说黑主有一位高权重的男宠，原来是这样。”

　　人群议论纷纷。笑笑担心地看着七月。七月脸色白得吓人，被笑笑握着的手除了颤抖，更是冰凉无比。笑笑正准备将说书先生叫停。砰！众人看到靠窗边一个斗笠男人狠狠甩掉手里的酒碗，站起来冷冷说：“诸位在这里大谈特谈黑教团，难道不知道祁国禁止谈论黑教团么？难道不怕被官府抓么？”说罢起身离开笑月楼。众人面面相觑。笑笑吩咐六叔打发了说书先生，舞台上换上热闹的戏曲表演，纷纷有些人离散，又有些进来。

　　笑笑将七月扶上顶楼，打水，泡茶。七月对笑笑说：“我想安静一会儿。”笑笑点了凝神香后，知趣的退出来。

　　一整天笑笑都心神不宁。那些以前她想不明白，不敢问的，现在竟然以这样的形式公开。别人或许半信半疑，但是对于笑笑来说，她已经差不多相信，七月就是那个不幸的为了姐姐牺牲自己的优天家族的弟弟。

　　七月身上总是带着静默的气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悲伤和绝望。因为优天家族的身份，因为情蛊，如此美好的一个人被生生推入不幸的深渊，无法逃离。

　　晚上，七月房里漆黑一片。笑笑端着晚饭敲门：“七月，吃晚饭了。”屋里没有响应。但是笑笑知道七月在里面的。于是笑笑干脆把晚饭放到一边，靠着门坐下来。这样她才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些。

　　明亮的月光挂在对面王宫城高高的城口塔楼上。隐隐听到街上嘈杂的人声渐渐如潮水般退去。深夜来临，灯火渐稀。笑笑睡意变浓，很快沉入睡乡。

　　感觉到被人抱起来，笑笑睁开眼就看到七月精致的面庞近在眼前。七月浅浅地笑：“醒了？干嘛睡在我门口，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我担心七月。”

　　七月将笑笑轻轻放下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七月，对不起。”笑笑不禁说。

　　“为什么？”

　　“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笑笑用手随便揉了揉酸涩的鼻头，说。

　　“傻瓜，那个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呢。”七月声音轻柔如同羽毛。

　　“那么你真的为了你姐姐服下情蛊？”笑笑问。

　　七月轻轻点头。

　　笑笑抱着七月：“你怎么那么傻，你姐姐一定很心疼，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七月没有说什么。半夜的风如同清水般冷澈。

　　“七月，忘了黑教团，忘了黑主，我会陪你一辈子的。”笑笑低低的轻柔得如同羽毛的声音让七月不由得一震。

　　经过笑笑叮嘱，说书先生没再说黑教团的事了。七月精神好像恢复正常，仍然每天坐在大厅里，静静地喝喝茶。

　　自从离开那个炎国的小山村，展现在笑笑面前的，有猝不及防的背叛，有惊心动魄地杀戮，有难能可贵的友谊，有郁郁不得的思乡情，甚至是理不清的亲情纠葛。在经历了死亡，逃离，相离相聚后，笑笑突然发现，自己好似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一切显得陌生而惊奇。

　　从最开始的过度防备，到如今放开胸怀地随意过日子。笑笑惊讶地看到了自己的转变。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浮萍，不再脆弱而寂寞，即使想到洛儿的离去心里会被阴霾掩盖，但是不久，自己的世界就会重新得到阳光。而那些阳光，几乎都来自一直在身边的七月。

　　自己和七月，究竟算是怎样一种组合？几乎是同生共死走过来的两人，渐渐已经建立了一层深厚的信任关系了。否则自己不会仍然留在七月身边，而七月不会将自己的那么多秘密泄露给自己。
　　笑笑想起夜枫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七月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

　　以前笑笑觉得这个问题太难了，不想钻牛角尖。

　　可是，渐渐地，笑笑觉得有什么潜伏的感情似乎就要浮出水面，让自己更加琢磨不透。

　　纠结太久，笑笑又犯懒了，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不管怎样的关系，只要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不要像白大哥那样就好。

　　东山上那道落寞的身影，只有一把琵琶一首歌相陪。笑笑害怕那样的日子：明明有很多牵挂，却只能一个人品尝寂寞。

　　笑笑轻轻翻过翠阁园的高墙，坐在一棵树上俯视身下的听芙花。在祁都凛冽的寒风中，那些倔强而美丽的花朵格外让人怜惜。如果可以，真的好想替白大哥摘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