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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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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了。
从小吃店出门转个弯的功夫,天上洋洋洒洒飘下几片冰凉的小雪花。
王邵飞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捂紧怀中的打包袋,加快了步子——一屉小笼包、一颗咸卤蛋、一杯甜豆浆,再晚一会儿怕是要凉了。
“上半身再起——控住了!”隔着两层楼,林轹的威吓声扑面而来、字字清晰。王邵飞呼了两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寻着寂静校园中唯一的声源奔去。
精瘦的背脊上横搭着条宽毛巾,肩胛骨上的两枚沙袋随身子的颤动扑簌簌向下滑,腰椎嶙峋的凹陷处,汗液顺着精致的脊柱线一滴滴溜下,生生聚出个小水洼。
打斜后方一瞧,王邵飞忍不住嘴角一抽,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解琋这背肌也不知控了多久了,竟抖成这个样子。
轻声推开门将怀中的早餐放在暖气片上,王邵飞脱下皮夹克,在门边擦了擦遇热陡然融化的雪瓣。而后换衣服,一声不响地找了个角落活动。
濒临崩溃的极限,一丝丝分心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意志最后的那道防线。
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似是想要完全隐埋自己的存在,王邵飞仍忍不住透过镜面偷眼打量那边的情况。
“从腰腹发力——胸腰顶住——抬头——手往上延伸!”林轹又一次用声声掷地的提醒,强迫解琋将身体的每一寸拉到位,“头顶碰到这根棍子!”
清瘦的面颊涨得通红,解琋嘴中“呜呜嗯嗯”随着颤音急/喘,淋漓的汗水伴着身子脱离控制的痉挛飞溅,显然是全身发力已绷到了极致。
“快点!碰到了就最后控十秒。”林轹蹙着双眉将小棍在他眼前又晃了晃,“呐,帮你移低一点儿。狠着那口劲儿顶上来!”
解琋不是不狠,实在是半分气力也没有了。
“唔——”身后的肌肉绷到僵直,解琋发红的双眸死死盯着眼前那根朦胧的棍影,眉峰深深蹙起,紧紧挤在额心。
“十——九——……”
耳边林轹拉长的倒数声,像是午夜尖锐的鸣笛,一丝丝划穿耳膜。
解琋拼命地用力挣开,眼前却越来越黑,怎么也看不到尽头。酸、痛、冷、热……只觉得数十种感觉混为一谈,在意识的尽头零星飘散。
不过五个数,强拉着的上半身止不住向下掉,胸腔堪堪贴着地面若即若离,强抬着的额尖也似随时可能砸在地上,手臂更抖得不成样子。
“解琋!”濒临溺亡的湖底传来一声呼喊,像一只大手一把将他揪出了漩涡。肺腔中猛地灌进一口氧气,解琋一阵急咳,只觉得双手双脚都落在了地面上。
地面上……真好。
胸口疼得厉害,极度缺氧后一呼一吸都像在气管中扎上了细细密密的银针。好一会儿,解琋才回过神来……自己不在湖底,也不至溺死。身后的是林老师,在练功房。
“咳咳咳——唔呃——”解琋喘了一阵,又咳了一阵,将双臂环成一圈,汗湿的头埋了进去,露出一段纤长的脖颈。
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脊椎到肩胛,从斜方肌到背阔肌,顺着肌肉抽紧的线条圈点按压。
“嘶——”肌肉痉挛带来的抽痛这才顺着延迟的神经传上大脑,解琋浑身猛地一抖,却被林老师从身后压住了双腿。
“感觉好点儿了吗?”林轹语声中透出的温柔关切与方才厉声相逼的样子截然不同。
“咳咳嗯……老师……刚刚到十了吗……”低哑的闷声一字字从嗓间挤出喉咙口,林轹心头像扎了把短匕般,狠狠一痛。
“到了到了。”手下精准地照顾着每一簇结块的肌肉,林轹埋头答,“这两天趁动作没上大难度,辛苦点儿。过了这周……”他长长叹了口气,“过了这周就慢慢减量。”
“哦。”解琋全身猛地一抽,双臂中埋着的头好一会儿才又不安地动了动,“老师我没事儿。”
“林老师。”王邵飞踱到二人身侧,指了指一旁暖气片上的早餐,示意饭带到了,“以后这种大型虐待现场可不可以别放我进来……”
林轹刚想答话,身下悉悉索索一阵动静。
“哥?”解琋抬头,露出一张被汗水打了个全湿的白脸,“你怎么来了?”
王邵飞“啧啧”两声,在他身侧蹲下:“今天初六了——只顾你练功,推我下去不管了?嗯?解老师。”
解琋面颊泛出些红色,扯着嘴唇上被汗水泡得发白的口子,稍稍低眉,两滴汗珠顺着睫毛蹿过眼前,滴在了地上。
日子一样地过,一眨眼的功夫竟初六了——孩子们怕是转眼就到了。
挣了两下想要起身,浑身却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连着几天被逼入绝境,身体积下的乳酸忽地开始在全身各处作祟。解琋侧脸贴在叠起的手背上,语声中鲜有的带着几分求恳:“林老师……一会儿能不能别让我在孩子们面前跳舞……”
王邵飞闭上眼睛都想得到解琋每日练舞的惨烈。一早被折腾成这样,歇一会儿就要继续串动作、磨舞剧,不敲敲打打是根本不可能下来的。
“嗯。”林轹应了,却知道解琋并不是十分怕丢面子,更多的还是怕孩子们看到抖抖索索只能发挥出八成的动作水平。
拿了件新汗衫换上,跪坐在垫子上的解琋蜷成一团。按了这么久像是一点不起作用,该酸的地方酸,该抖的地方抖,该痛的地方还在痛。
“林老师天还没亮就给我打电话,喏——”王邵飞将餐盒餐袋放在垫子前,“一样样亲自下达命令,都是你爱吃的。”
解琋扯了个笑,纤长的手指打着颤去扒餐袋,小笼包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喉结一动,胃里却难受得很,泛上一声干呕。
“……”王邵飞咂嘴,“不至于吧,你这是冲我还是冲小笼包啊?”
“冲你。”林轹一眼瞪过去,侧坐在垫子上替解琋顺了顺背,端起豆浆,“一天两天越来越瘦了,你得多吃点儿。”
解琋就着杯沿抿了一口,淡淡的甜味混着豆香在喉间散开,冲散了嘴里的苦涩和血腥气。
“这都要凉了。”王邵飞劈开一次性筷子,戳了戳泛皱的小笼□□,“林老师咱以后能不能直接点外卖……”
“大过年的哪儿有外卖送?”林轹蹙眉,“外卖送小笼包吗?”
“嗐,送送送,只要给钱什么都送。”王邵飞夹着包子左右端详,目光落在林老师脸上,“老师您得……咳,跟的上时代。”
“嗯?”林轹喉间挤出一声,视线却聚焦在另一点,“你把手上的那个包子放下——”
“嘶——”王邵飞略有些委屈地抬眼,将唇抿成一线,“得,我送个人工外卖,钱没给,包子也一口凑不上。”一边抱怨着差别待遇,一边长长叹出一口气,“主要是他这个样子,再缓缓早餐都凉了。外卖现吃现叫,他能吃得舒服点。”
抿着豆浆的解琋喉间一哽,只觉得鼻尖发酸,右手接过筷子夹起最爱吃的小笼包却是真的半口也咽不下去。
林轹不愿一直盯着他,嘱咐了两句,起身问王邵飞:“你本子读得怎么样了?舞顺下来了吗?”
“下是下来了。”王邵飞退后半步,架着手臂活动肩胛,“不过……林老师,我这都多少年不上台了。我能不能先准备着,这边也再找找更合适的人。”
“我今天就告诉你——没有更合适的人。你老师的忙,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林轹转到练功房中央,指了指身前的空地,“来,我先看看。”
“……”王邵飞瞟了眼一旁动作突然停下、瞳孔晶亮的解琋,勾了勾嘴角,“诶?我说你刚刚一口也不吃——原来是用膳还得要伴舞的!”
解琋抿唇一笑,将包子叼在嘴边,示意他赶紧开始。
“……”王邵飞看他坐直了身子,左手端豆浆,右手夹包子,好整以暇。三两步走到练功房一角,起势:“得得得,权当照顾伤病号了……”
王邵飞承了两支舞,一曲由嵇康“广陵散”配文“琴赋”改编;另一曲由辛弃疾“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改编,都是人尽皆知的经典。
除过群舞,尤其是后一支,有大约三分钟是需要两人碰撞交流的双人舞段。
解琋已不知多久没当面见过王邵飞正经跳舞了,课上课下给学生的示范也大多是几个动作或是范儿,连串的技巧都很少。
可从起势起,投入到角色中的王邵飞完全换了个气质——剑眉星目、眸光炯炯,呼吸抬手间衣袖扫过的空气中都似带了琴音与剑光。
“还不是很熟。”几分钟下来,王邵飞气息也有些乱,揩了把额上的汗,“刚背下来不久,我磨磨再给老师看。”
林轹沉思片刻,对着本子圈圈点点,又要他拍照记下。
注意到五颗红色的脑袋靠近窗边时,王邵飞刚收起手机,甩了一旁的毛巾搭在肩上。
“邵飞你再琢磨琢磨。”林轹拇指食指掐着额尖,低头看本子、再抬眼看他,“一会儿你俩都在这边吧,寒假地方大,旁边还有几个屋都开着。”
没待他应声,五个少年鱼贯而入,清一色的红帽子。
“哟,来了?”王邵飞开了半扇门,裹着满脸雪花、满身寒气的五人侧身挤进来,像爆竹平地炸开,练功房中瞬间染了一层喜庆色。
“过年好!过年好!”
……
“好好好!”问到王邵飞这儿,他上前两步劈手揪了何潇辰的帽子下来,把玩着一转,挑眉问,“今年流行款?”
何潇辰半个白眼没敢翻出来,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矮身从包里又掏了三顶出来:“大过年的,图个喜庆!预祝今年的舞剧大红大紫!”
递了一顶在林轹手中,他讪讪道:“我妈信这个——听说我要来学校排舞剧,今年就要上演,冲出门批发了五十顶,演员人头一个!”
“有心了,有心了。”林轹笑着看了看款式,戴在头上,“那就借这个吉言!”
“解老师——这是你的!”何潇辰踱到解琋身旁,几天不见,他觉得老师又瘦了,一颦一笑的眉眼间显得格外疲惫。
停下笑闹的几人都觉出不对。
“解老师生病了?”方骅蹙起双眉。
“没。”解琋笑了笑,撑着垫子起身,强抑住浑身的酸软与战栗,“比你们来得早,先练了一会儿。”
这哪是一会儿……
“去旁边那个练功房换衣服热身。”林轹挡在解琋身前,指了指门外,“一会儿我过去,这两天先把动作学下来,我看看。到时候该练的练,该抠的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也发不出去hhh
我真的写了好多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