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64、第五十六章

　　五人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几家陆陆续续走出的战队。
　　艺术本不是竞技，可为了节目效果，赛制设计极其残酷，场场高压，任何一次不如意的发挥都可能断送整支队伍的前程。
　　首轮比赛过后，便有两支队伍惨遭淘汰。
　　这两支队伍分别来自广东和浙江。从南到北，他们横跨大半个中国而来，才待上半月便要遗憾离开。换下演出服，告别演播厅，低气压盘亘，不舍全写在脸上。

　　这些日子，集体录制节目，自助餐厅中一次次擦肩，还有对彼此演出录像的暗暗研究，来自天南海北的少年们就算没有过几次当面互动，也早混了个面熟。
　　打了个照面的几支队伍彼此拥抱。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场录制结束，像是把之前之后的生活割裂开来，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现实来的如此之残酷，每一支队伍都站在了一个之前不曾预料的新阶段。

　　正说着话，“天汉长庚”队伍也从后走来。这轮比赛过后，他们总积分排名第三，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成绩。
　　头顶附中优等生的光环，顶尖舞团offer在手，年龄资质都放在这儿，这次的比赛，他们不拿第一似乎都不太说得过去。
　　杨逸杰拽拽身旁几人，侧身和他们打招呼，一时竟觉着有些尴尬。
　　参加录制的队伍中，似乎早就流散着帝都、魔都全国两大顶尖舞校相争的言论，魔都的一队在一哥的带领下，五场单人赛场场惊艳，一举夺下魁首。本是夺冠热门的“天汉长庚”反被本不被学校寄予希望的学弟们压了一头。
　　“你们很棒。”杨锦轩看起来情绪不高，但依旧勉强扯了个笑脸，道，“继续加油，下次赛场见。”
　　“你们也是，一起加油。”杨逸杰和他碰拳，认真答应。

　　回应着各队的问候，“天汉长庚”离开演播厅的大楼，沉默地汇入茫茫夜色。
　　他们今天的比赛，除了杨锦轩在技术技巧比赛中出现小失误，剧目表演不太成熟的编排、即兴表演略显为难的曲目，大大小小的不利因素累积在一起……
　　简单说，就是点儿背。
　　走着走着，队中高二年级的女孩子顾言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其实我们可以更好一点儿的……就算是遇到了问题，我其实可以……”
　　她今天出赛即兴表演，下台后再想，总觉得很多地方都有改进的空间。当时怎么……就慌了呢？越想，越觉得遗憾。
　　“怪我。”杨锦轩道，“是我先出了问题，影响大家的情绪了。”
　　“和你没关系。”郑旭说，“不怪你，都不是第一次比赛的小孩儿了，哪有那么容易受影响。要怪也是我们运气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有那么几组……哪怕是我们发挥不好，是有点……给低了。”
　　这话一出，几个人沉默了半晌。
　　其实谁心里都有点小九九——别说是综艺节目，就是正规比赛，评委捧谁，从得分中也能窥出一二——只是暂时还没人挑明了说事儿。
　　“咳咳，”队长刘峻天捅了捅他，“有话也别在这儿说。”
　　“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杨锦轩叹口气，伸手搭在好友肩上，打破沉默，“我们尽力而为，把想跳的东西都跳出来。”
　　“……其实现在结果也没有太差，一名两名而已，可能更多的是我们心理上过不去，觉得有落差，但情理上也不是说不通。往前看吧，下一场好好准备。”

　　各支队伍陆陆续续散去。
　　辗转回到住处，疲惫感随之汹涌地袭来，杨逸杰在床上坐下。
　　耳畔的喧哗声一点点散去，台上种种场景又开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欢庆过后，难过仿佛愈发浓重了。
　　“怎么，你不高兴啊？”何潇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兴奋劲儿还没散去，聊起天来更加大条。
　　“我其实……”杨逸杰犹豫着开口，不想扫了他的兴致，“我其实比得挺差的，你看，大家都发挥得这么好，而我只拿了第四名……”
　　刚比完赛时还暗自满意今天的发挥，可随着队友们一个接一个的高分，跟着高兴的同时，他愈发觉出自己今天舞台表现的不如意之处。
　　“可我们总成绩很好啊！行了，你也别想了，哪家队长是吃素的？队长赛道竞争本来就更激烈。”
　　怎么能不想？他可是队长，本应是队伍里的顶梁柱，结果反而拖了全队的后腿。
　　赛后没人说起这事儿，也许大家根本不会去注意这许多，可他心里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何潇辰在他身边坐下，本欲再说些什么，可想来想去的劝慰也不过是“你很棒”“你尽力了”之类无意义的话。
　　来来回回就是这些道理，杨逸杰心里明镜一般，可“想得到”本就还离“做得到”差好远。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便也不想再听。他抢先一步打断：“没事儿，也别安慰我了，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成。早点休息吧，今天都累了。”

　　明天，就要开始准备下一轮的比赛了。
　　还是……向前看吧。

　　次日，难得没有起床闹铃的催促，哪怕是生物钟逼得人自然醒，也要翻身再补个回笼觉。
　　直到日头正高，屋里才微微听到几声响动，几个人迷迷糊糊相继醒来。
　　“起了起了，起床吃火锅！”何潇辰最先反应过来，嚷嚷着掀开被子跳下床。
　　挤着水龙头洗漱，收拾好出门，见王老师和解老师已经等着了。

　　“王老师，咱——出发？”五个人在门口挤成一团，互相看看，何潇辰率先开口征询。
　　“哟，刚起床就去吃午饭啊，这把你们美的。”
　　那总不能……拉他们练一顿再去吃，昨天可是说好了的。
　　“不给你们安排活儿，自己找点事儿干去成不？十一点集合出发，吴老师，还有乐逍遥他们也一起。”王邵飞道。
　　“这么热闹！”方骅赶忙点头答应，唯恐王老师突发奇想再给他们折腾出什么事儿，“妥了，我们回去候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时间，一群人闹闹哄哄在住处楼下碰头，再张罗着叫车，抵达预定的火锅店时，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小包间，两张桌子。
　　熟络起来的少年们，也不相互客气，吵吵嚷嚷地，进了门都想抢一个好位置。坐下了，菜单在几个人手中传一圈儿，牛羊鱼虾可一个都不少点。
　　“这是瞄准了等着宰我一顿呢吧。”王邵飞拿着菜单“啧啧”了两声，“再提醒一句，下午还得排练。”
　　“邵飞你这也是，吃一顿，不耽误。”看着一个个摩拳擦掌，如同豺狼般两眼放光的少年，吴永偷递着眼色，明里暗里替孩子们说话。

　　一众少年热热闹闹坐在一处，四位老师也难得的找到个清闲时候碰头聊聊。
　　“解琋，你这恢复得不错啊。”一直没找到个恰当的时机，何锦华最关切的不过是这个问题。
　　“嗯。”解琋笑，“这不，还等着哪天登台。学长有好的舞团？”
　　“一个两个，你看不上的。”何锦华撇撇嘴，“还会缺人要你？”
　　“不会！”担心继续说下去又触及伤心事，王邵飞先一步接过话头，“倒是没想到何老师带队来参加比赛啊。”
　　“二队。就是带他们来锻炼一下。”
　　目光所及，靠近四人坐着的非翔和身旁的雷铭时不时低头交流，与嘻嘻哈哈的少年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高三的？”吴永问。
　　“嗯。”何锦华抿唇，这才道，“这一届的千年老二。一哥带一队，学校派了非翔这孩子带二队。挺好的孩子，碰上这届，啧，出不了头。”
　　“看他和那四个处得也不错啊。”王邵飞抬眼，“比得也不错。出不出头的，走过了再看，都不重要。”

　　话没聊几句，锅底已经上桌。
　　不一会儿，辣锅的油水泛着诱人的深红翻腾，热气蹭蹭地沿着桌上冒。
　　火锅，就是图个热闹。
　　年龄差距本就不大，出了练功房，几位老师没了平日里骇人的严肃模样，混到孩子们中间，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抢着夹肉吃。
　　“哎，不是吧王老师，您快收回罪恶的双手。”眼见王邵飞又来这边锅里捞肉，何潇辰忍不住了，伸长两只胳膊拢在火锅上方，抗议。
　　“这不看你们点得太多，帮你们分担点儿。”王邵飞做生气状，“这孩子咋这么抠？”
　　“哈哈，你让王老师吃。”方骅扯了扯他的衣服，笑，“我们等会儿再点，反正最后也是王老师掏腰包。”
　　那也不行，总觉得到自己碗里的肉要被削减，何潇辰和“乐逍遥”的几个皮孩子一拍即合，奋起反抗，串去旁边老师这桌搅和了。

　　“这场比赛发挥都不错。”吴永趁着新一轮肉菜下锅的几秒钟空当，“这顿饭不用王老师，我请了！但你们十个可不能放松，尾巴都夹起来。再接再厉！”
　　“是！再接再厉！”众人碰杯。

　　以茶代酒，酒过三巡，话题也转了几个。说笑打闹，话题背后的辛酸，如今再看，似乎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热热闹闹一顿饭，一下子拉近了两队的关系。这两日队伍安排了些调整性的日常训练，强度不大，精力充沛的少年们相见恨晚，每天都互串寝室。闹得过了，被两家队长赶回去，不得已又建了个微信群，捧着手机快乐地线上打嘴仗。

　　短暂的休整过后，是公布第三场比赛规则的现场录制。
　　戴着榜眼的桂冠再次走入演播室的大厅，相比第一次面对镜头，五位少年少了几分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的拘谨，多了几分自信与泰然。
　　录制尚未开始，彼此间愈来愈熟悉的一众少年热络地打成一片。嘈杂声中，执行导演扶了扶耳返，要场务维持秩序还是抓紧多录些花絮，一时竟拿不准注意。

　　“各部门准备就位。第三场第一次录制。”
　　数个摄影机从各个方位笼罩而来，少年们像是得到了无声的指示一般，张肩拔背，正襟危坐。
　　“大家好！我是吴永。”这次录制，现场导师只有吴永一人，作为代替节目组客串公布竞演规则的主持人。
　　以舞者的身形，坐实了西装架子的名号，吴老师一身洒了金粉的黑西装加发亮的小皮鞋，与台下少年们清一色的衬衣西裤相得益彰。
　　低头瞟一眼手卡，吴永微笑：“首先，恭喜在坐的六组成功从第二场比赛中杀出重围。”
　　六组少年们面前摆放了六张卡片，其上醒目地印着第三场竞演的曲目。
　　“六首曲子，按上轮名次顺序依次进行选择。给大家十分钟时间商议一下。”吴永于六首曲目间站定，低眉徘徊。

　　“刀剑如梦！刀剑如梦！”何潇辰想都没想，转过头来，张口就吆喝出声。这嗓子一出，瞬间成为了全场焦点。
　　“嘘——”方骅瞪他，“喊这么大声作什么。”
　　“我倒觉得用‘少年中国’不错。”杨逸杰蹙眉，“符合我们的形象气质，也比较能博观众喜爱。”
　　何潇辰连连摇头：“刀剑如梦！”
　　“……”杨逸杰望雷铭，“你觉得呢？”
　　“我觉得十面埋伏不错。”得，三个人三个答案，“这首曲子有大气的部分，也有小细节，精心设计一下，比较容易出效果。”
　　“刀剑如梦！”何潇辰托腮将手肘支在腿上，瘪着嘴抬眼。
　　“暂时不考虑你的意见。”杨逸杰看他这副样子，玩笑道。
　　“……”何潇辰也不反驳，只是嘴里继续嘟囔，“你们信我，刀剑如梦，绝对能出彩！选，刀剑如梦！”
　　“思凡和方骅觉得呢？”杨逸杰暂时忽略身旁自从看到曲目后便着魔一般的少年，转头看向那二人。
　　“‘登科’这个曲子和我们的‘书生意气’异曲同工，我觉得表演起来我们会有很大优势。”方骅盘算。
　　“不妥。”雷铭适时插话，“书生的形象我们再跳，评委与观众不会有那么大惊喜。而且形象一旦固化，之后的舞蹈我们也更加难选了。”
　　“也是……”沉思片刻，方骅道，“剩下的几个里，我也觉得刀剑如梦不错。”
　　“有眼光！”何潇辰一个机灵，“腾”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子，“有眼光啊！小伙子。”
　　“陈/独/秀/你/坐/下。”杨逸杰一把按住他肩上，压着声音道，“旁边的队伍都看咱……这么多镜头对着，你可少丢点人吧。”
　　“这有什么丢人的。”何潇辰甩脱，“这样才出戏。啧啧，你看看播出时是不是小爷我镜头最多。”
　　“跑题了。”方骅一脸无奈地看向二人。
　　一旁的俞思凡一直没理会几人不正经的打闹，默不作声。
　　“其实我也一直希望跳一支这种武侠风格的舞蹈。”俞思凡咬了咬唇，这才看向杨逸杰，“刀剑如梦，是最澄澈的江湖。”

　　一句话，似是触及几人内心深处的情愫，少年的胸怀意气随热血翻滚上涌。
　　侠者，仁义之士；江湖，恩怨情仇。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放浪形骸之外，游历江湖山野之间，爱恨分明，狂傲不羁。哪个少年不向往这样的江湖，又有谁不曾在少年时幻想武侠世界中走一遭。
　　杨逸杰望向雷铭，见后者点头。
　　这首曲子，大家都打心底喜欢。只是不得不考虑其他许许多多的因素，才暂时搁置。一向不在乎成绩的何潇辰却从不顾及那许多，只从心所欲选曲，反而由衷庆幸自己在上一场拿了个好名次——终如愿以偿地将“刀剑如梦”的卡片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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