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63、第五十五章

　　一路跟到洗手间门口，听得“砰”地一声脆响，隔间关上了门。
　　解琋轻手轻脚地走近，隔着薄薄的木板，听到里边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泛着干呕的呜咽。
　　赛前的紧张，他太熟悉了，此刻也更能体会到里面的少年是何感受。抬起叩门的手复又放下，解琋静静地站在木板外侧，听着另一侧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了动静。
　　快走两步出了洗手间，解琋倚在门外的墙上细细辨识，冲水声、开门声、脚步声……瞥到少年站在镜前重新整理表情，他这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进门洗手，自然而然地并肩站在少年身侧。
　　“解……解老师？”借镜面看清来人的少年一顿。
　　“嗯。”解琋抬头看他，方骅眼眶中还含着由于身体不适逼出的生/理/性盐水，蛰得双眼泛出些许血色，脸颊却被粉底遮出玉面模样。
　　只做没见，解琋继续低头洗手，镜面的反光中映着方骅呆呆站在一旁的身影。
　　“怎么了？”微甩着双手上的水渍，解琋笑问。
　　方骅吸了吸鼻子，却好像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解琋……哥哥。”自从入学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了，“你说……如果在我这里拖了大家的后腿，他们是不是要怨我了。”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这一个两个，心里装着的事儿可谁都不比谁少。不过自问无论换做是谁处在这样的位置上，都难免萌生出这样的想法；能自顾自泰然处之的，更少之又少。这一切念头，解琋自然理解。
　　“不会。”他定定地看着少年。
　　方骅疑惑地抬头，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眼眶里的湿润已消失殆尽。
　　解琋伸出右手，紧握住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从指尖到掌根，一片冰凉。四目相对，十指相触，解琋轻声道：“一会儿上了台，你只管大胆表演。一定会发挥得很好，相信……哥哥。”微微上扬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氧气重新顺着呼吸涌入胸膛，窒息般的憋闷感被瞬间冲散，方骅紧紧回握，恍然间觉得前方的舞台一片明亮。

　　头带发琯，身披绮绣，方骅于舞台上呈现的是江郎才俊的模样。诗酒临江，望断千帆，于江南烟雨蒙蒙间徘徊于杨柳堆烟处；闲庭信步，于瑰丽青春年华中为赋新词强说愁。
　　配乐选用《竹枝词》，少年公子清俊却不显雍容华贵，反而和着乐曲声多显几分清雅。以金色为主色调的着装，佩玉流苏静垂，翡翠般的装点，漫步时散于身旁叮叮当当打着转。不仅富贵，更多添一分清秀。去绸的折扇把玩在手上，扇骨嶙峋，又加些许丰神俊朗。
　　鸟鸣、溪流、蜂舞，更多纯真的声音吸于乐声中，与贯穿乐曲的曲折笛音相和。
　　舞蹈的风格和主基调是方皓南为儿子自带的风雅气质量身定制的，曲子是费劲心思请人重新合成的，动作是请京城里出名儿的老师编排的，也是手把手抠出来的。
　　功夫下到了，无论是作品的完整度还是呈现效果，自然有保障。
　　解琋看过这作品，也觉得放来方骅表演再合适不过了。恰巧这一清俊公子哥的模样，最博人眼球。

　　掌心中似乎还残存着解老师传递的温度，直到跳完，方骅依旧觉得如梦如幻。
　　候场室里的四人连着两位老师忍不住地跟着鼓掌，今日舞台上的方骅，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方登堂入室不久，表演充满了自信与动人的张力，将江南公子的清傲而不凌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表现出来。
　　“啧啧啧。”王邵飞咂嘴。
　　“啧啧啧。”何潇辰跟着。

　　“三百位大众评审投票，投票通道开启。”
　　舞台上，方骅抿着唇看向台下四处闪动着的投票器灯光，鞠躬，本觉得应该慌乱不已的心却无比平静。
　　“投票通道关闭。”
　　“方公子，我们先来聊聊作品可好？”台下的孙老师笑着望他，“竹枝词，怎么想到将这曲子与这样的形象结合？”
　　几番打磨下来，方骅对这一作品的理解早已入木三分，自然对这些问题对答如流。少年举手投足间自带的风雅气更与这身装扮相得益彰，屡屡引得台下掌声轰鸣。
　　“我们一起来看方骅同学的最终得票。”
　　大屏幕中显示的数字不断变化上涨，方骅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数字跳动，再往上跳，最终定格——“二百六十六票！很不错的成绩，恭喜方骅！”
　　发自内心的笑瞬间绽放在脸上，方骅连连向台下鞠躬：“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样的设计果真很讨喜。”吴老师一边鼓掌，一边笑着低声在黄瑜耳边说。
　　“得得得，知道是你编的了，少在我这儿卖乖。”黄老师笑着回骂。
　　“诶，这您可错怪我了。”食指轻叩桌面，吴老师半似神秘地讲，“这小子自带作品来的。给我看的时候，无论是配乐编曲还是舞蹈编排，都已经成熟得近乎无可挑剔了。”
　　“哦？”黄老师挑眉。
　　“这是方老师的儿子，方皓南。”吴永讲完这句，向后靠靠，倚在椅背上，不再多言。
　　没想到方老师的儿子，也学了舞蹈？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崽。

　　继二十四中校庆演出之后，方骅少有的感受到舞蹈带来的巨大快乐。不仅仅是得到了观众与老师的认可，更是完整地呈现舞台，表演人物带来的成就感和沉浸其中的享受与满足。
　　回到后台的路上，他抚着身侧的流苏，突然格外感谢自己的父亲，他掌握的资源、他的远见与一步步对自己的督促。
　　学校中的一些闲言碎语和这些比起来，好似显得次要太多了。

　　“哥几个发挥不错！”只剩何潇辰未上场，换做谁都倒抽凉气的氛围，他愣是坚守了一贯风格，“下面这场，看我的。啧啧，大众评审投票，我这张脸，不得第一回来真是对不起祖宗！”
　　流海吹成三七分，向额头两侧蓬松地自然卷曲，俊朗的五官更显得精致许多。一件白色潮流T恤，搭配着宽松的黑色长裤和高帮帆布鞋。单看穿着，似乎与这舞台格格不入。
　　urban比起其他舞种编排上多了几分自由，也最易与其他舞种结合。放在“古舞新生”的舞台上，何潇辰的这支舞，不仅撩、炫、帅，且融合了一系列古典元素，更加易于这样一种专业化的艺术形式贴近大众。
　　通往舞台的过道上都冲着摄像机耍酷的少年，天生镜头感十足。走上舞台，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这才刚摆好造型，台下的尖叫声已经响起来了。
　　这一组比赛，风格各异，但更贴合时尚潮流。让古典的东西年轻化，让年轻人接触到更多样的文化，是节目组别有用心的安排。

　　随着第一个节拍，少年猛地抬头，朝台下甜甜一笑就是一个blink。之后的每一拍都踩得极准，对肌肉和身体姿态的控制之自如，看不出一丝生涩。
　　跳舞的孩子，学起别的舞种自是顺利许多。更别提这小子为了耍酷，早已在参加比赛之前偷偷接触过爵士舞，还琢磨了好些日子。只是总难免带了古典舞独有的身韵在舞蹈里，做起动作来框架要大上许多。
　　编舞的背景音乐融合了几首古风曲子，用电音处理过，节奏强弱更为分明。高潮的一段戏腔惊艳全场，少年提起地上的两段黑白水袖，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黑白交织间，太极八卦的阴阳相融，古典与现代融合的碰撞带来的独特美感，带给观众一种格外强烈的视觉震撼。
　　这是一个舞台上会发光的少年，掌控着全场的情绪，赢得接连不断的尖叫与掌声。
　　伴着最后一连串的强音，甩头、转身、抬手，一个后空翻，留一个帅气的背影，台下又是一波赛一波的尖叫。
　　音乐停下来的时候，何潇辰维持着最后的动作，这才感到胸腔剧烈地起伏。舞台上表演过分兴奋，不比寻常，这一场下来，体力消耗远胜于之前。
　　少年转头，微笑时微露出两颗并不明显的虎牙，亮亮的眼睛中直映着勾人魂魄的微光。不知何时从手中变出一片卡纸做成的粉红色桃心，执在胸前朝台下又是一波放电。直引得一批女友粉原地去世。
　　投票时，台下竟响起了微弱的应援声。

　　大众评审投票，二百八十九票！
　　候场室中一片欢腾，少年们击掌拥抱，出乎意料的惊喜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砸在他们头上。
　　杨逸杰眼角还溢着泪光：“得，这下何潇辰回来更要嚣张了。”
　　“这么高的票数，”方骅不知怎的，兴奋过度，如梦如幻间也觉得鼻头发酸，“由着他！捧！吹！啧啧，这脸果真不是白长的。”

　　整场录制结束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评委和导师们前脚后脚走进休息室等待散场。舞蹈圈里，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没一会儿便热络地聊开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这些队伍，整体水平还是很可以的。”
　　“是啊。尤其是雷铭这小子，几年不见，啧，果真又成熟不少。”
　　“雷铭是挺不错，但我还是有点担心，给他这个分数，会不会有点高了？”
　　“……这话说得不对吧。雷主席的儿子不得第一？这……第一给谁啊？”
　　“而且，节目组摆明了想捧着他。没事儿，综艺节目，也不用太计较这零点几分。”
　　“我是觉得，怎么说孩子还小，猛然间被捧得这么高……”
　　“这小孩沉稳着呢，杨老师，您这有点儿杞人忧天了吧。”
　　“不是我说，附中，还是踏实点好……”
　　“别说这孩子今天发挥确实不错，就是不那么好，全中国的观众朋友都看着，怎么着，给个低分，雷主席可不掉了面子？”
　　“诶，老吕你也不能这么说。”
　　“……”

　　震惊、无措、难以置信。
　　门外，雷铭紧紧握住拳头，身体僵硬地迈不开步子——他卸妆后出来上洗手间，录过休息室时偶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下意识停住脚步，谁知这一听……

　　原来看到成绩后的兴奋与满足都不过是沾沾自喜，若不是雷俊的儿子，自己本不值得这样的分数。零星几句话在心中激起千层浪，质疑与嘲讽仿佛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他自认靠着实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最后竟还是沦为被照顾被抬举的对象。
　　还是因为自己是雷俊的儿子吗？……
　　门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向门边来了。
　　不能再僵在这里了。残存的理智勉强拉回元神，少年猛地甩了甩头，迈步往回走。

　　他走得很快，但思绪飘忽得更快。
　　如果逃不开这些世故与安排，那就努力做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要配得上，少年默默紧了紧拳头。

　　“王老师，请吃饭！”
　　“请吃饭，请吃饭！”
　　离队伍的候场室还有些距离，喧闹声便争先恐后飘入耳朵。随着几个人接连的高水平发挥，在首轮比赛中，“五福临门”总成绩排名第二，结果远超预期。
　　从校内选拔到几个月的高压备赛，少年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几乎没听过一点儿肯定的声音。当然也曾幻想过逆袭，但到底未曾预料会收获这样一个开门红。
　　连日来的紧张、担忧被胜利冲散，仿佛积攒了太多情绪在这时候迸发。最后一组完成比赛的何潇辰带着印有最终成绩的卡片回到大本营时，少年们一拥而上，继而闹哄哄地炸开了锅。

　　雷铭在门口停了数秒，然后推门走入。
　　见他回来，少年们又把焦点转向了他。每个人都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般，比平日里话多出不知几倍。
　　许是被空气中的氛围感染，雷铭甩甩头，暂时忘掉刚刚的不愉快。被推着坐到沙发中间，他伸手接过方骅递来的成绩卡，翻开看，不自主地笑了笑。
　　“来来来，拍张照拍张照。”
　　“什么？我妆都卸了。”
　　“拍不拍嘛？”

　　少年们举着卡片又是好一番摆拍，王邵飞等了半晌，无奈打断：“行了行了，差不多收拾走了啊！何潇辰，方骅，你们两个回来晚的赶紧去把服装给换了！”
　　“王老师，您请不请客！”何潇辰捡起之前的话题，锲而不舍。
　　“请请请，我的祖宗们，快去卸妆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好吧？”
　　“王老师我要吃火锅！”
　　“烧烤！”
　　“哟，可把你们能的！”王邵飞没好气地把几个崽子赶去更衣室。之后的比赛任务依旧不轻，个人能力、身体状况、表演剧目、甚至是舆论影响，还有太多事情要操心。但崽子们邀功总不能不答应，最近队伍内气氛一直太沉闷，这时候他乐得看他们开心，也顺水推舟地调整大家的情绪状态，“看看现在几点了，快点收拾回去了，明天中午带你们吃好的去，成吧？”
　　“那，不许请我们吃家常小炒！”
　　“对，不能敷衍！”
　　“吃火锅总行吧！”王邵飞道，“说好了啊，明天上午放假，中午吃好喝好，下午还得老实儿的回来排练。”
　　“得咧！”
　　“遵命！”

　　总算安抚好了这群小的，王邵飞松了口气，转头见解琋懒洋洋靠在椅子背上，微眯着双眼。
　　“也累了吧？”几间候场室来回跑，应付了一帮前辈同辈的老朋友，王邵飞笑，“哥也请你吃火锅啊。”
　　解琋听得出他语声中的调笑，看都不想看他，“你请吃饭还能不带我？”
　　“带带带，当然带。哎，要不问问吴永，一起吧？还有你学长，对，叫上乐逍遥那队，都是吴永带的组合。是吧，咱也搞一次团建！”
　　“也行。”解琋微阖的双眼这才张开一条缝，“我一会儿问问去，不知道他们什么安排。乐逍遥今天摘了第四，也算是好成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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