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50、第四十四章

　　淡墨晕开的素色长衣，没有盘起的发髻，没有带妆。手指抚上身侧的玉佩流苏，坐在台下的五个少年恍然间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受。
　　没了两位老师的陪伴与教导，没了一群叽叽喳喳吵闹着的同学，只有五个人一起，一起排练、一起登台、一起面对一切。
　　校内选拔赛没有老师指导，作品全靠自己选曲、磨合编排，技术技巧一板一眼也都是朝夕打磨出的真本事。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练功房里少不了吵架拌嘴，但该排的、该练的一点没落。
　　早起充当闹铃催命一般的杨逸杰保障训练时间，技术技巧带练的冰山雷铭保障训练质量，化身慈母严父组合的二人，往往一言不合，按约定直直倒立打在墙上。即便有再大的意见、再凶的火气，见两人这架势，也都消了。况且，此二人不仅擅长折磨别人，更是翻着倍折磨自己的主。

　　“舞蹈都这么熟了，紧张什么？”杨逸杰隐隐感觉到两边方骅和俞思凡默契般向他汇聚的眼神和泛白的面色，紧了紧抠着座椅扶手的手指，如芒在侧。
　　杨逸杰微微向后靠了靠，两人对视的瞬间又慌忙移开目光。
　　“啧啧，你看看，明显这些作品都很不成熟。和我们的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耳边何潇辰的声音占据主流，瞬间打破了凝结的氛围，显得有些聒噪，“哪个作品像我们这样精心打磨过？”
　　“……”
　　这小子真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好意思将自己排练了一个学期的作品同别家参赛队伍一两周赶出的作品拿来对比。
　　坐在一侧的雷铭起身略微活动了几下，衣摆轻轻挂在了何潇辰脸上。
　　何潇辰：“……”
　　“噗哈哈哈——”三人一阵强忍后笑喷，这，雷铭的衣服都看不过去了，急着堵上他的一张臭嘴。大家都笑了，紧绷的面色稍稍放松了些。
　　时间差不多，五人也再坐不住了。起身去后台活动。

　　临上场前，大家的话都格外少。能让彼此镇静的方式，唯有将五只手搭在一起，感受着共同的心跳：“一——二——三——”
　　“加油！”
　　从前无论考试、比赛还是登台表演都从不紧张的雷铭，少有的心率加速。俞思凡紧握的双掌间几近汗湿了。
　　“八号，雷铭、杨逸杰……”
　　抿了抿唇，目光从每一位并肩的兄弟身上扫过，杨逸杰扯了个微笑：“走。”

　　音乐，起——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仿佛跨越了星星点点的时光，书生时代，欢脱恣意。恍惚间似是回到了校庆助演热烈的现场，这是独属于舞台的感觉，与其他所有人生体验都不同。
　　即便紧张不安，即便在练功房无数日日夜夜挥洒汗水，当聚光灯打下的一刻，都成了理所应当。被艺术选中的上帝之子，没有人不热爱舞台。
　　一舞毕，五人站成一排，肩并肩搭着背齐齐谢幕。九十度深鞠躬足足停留了五秒。舞台之外的世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身旁人还未平复的呼吸声，与重鼓点般弥乱的心跳。
　　不似上次结束后的掌声雷动、喝彩尖叫，台下零零散散坐着已展示完毕的同学和第一排的几位评分老师。所有人脸上都是齐齐飘过的见多不怪的淡定。刚下台坐下的五人，更显出几分躁动。

　　“我觉得稳了。”方骅长舒一口气，“超常发挥！没有失误。”
　　雷铭难得地笑了笑。
　　“还有下午的技术技巧部分。”俞思凡显然对下午的表演更不放心，“上周加练的量那么大，我今早还有些爬不起床。”
　　“老年人吧你，后遗症这么严重。”何潇辰傻笑着嫌弃他。
　　“毛病吧。”杨逸杰掀起衣袖直直落在他脸上，“闭上嘴，下午好好发挥。一天不怼人，这嘴就不舒服是不是。”
　　“……”

　　中午吃饭，几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何潇辰往自己嘴里塞肉，鼓着腮嚼了几下：“吃啊，吃不下米就吃点儿硬货，怎么也得攒着体力表演。”
　　“一顿不吃不影响。”俞思凡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
　　雷铭拧眉，也显得有些没胃口。下午参赛的技术技巧组合是他自己串排的，其余四人水平有限的情况下，他只能不断提升个人难度，尽可能拉高分数，企图弥补一点点组合的不足。变身双飞燕接空转接侧空翻，一个横线走位的动作组合，昨天一口气练了二十次，可完美踏到拍子、动作做到位的，成功率将将百分之五十。
　　这几近是赌了。杨逸杰话里带话地暗示他求稳为主，简化动作和节奏，哪怕只是技巧串别连那么紧、那么急，难度都会降下来。
　　雷铭什么都没说，自然也没听。
　　方骅放下筷子，右手轻轻攀上大蹆，因为双飞燕不够开，滞空感也做不出来，起跳时总觉得自己像笨拙的麻雀，怎样都找不到又高又飘的感觉。他私下里下狠心找了解老师帮他，利用别人饭后消食的时间压跨耗跨，陡然提升的训练强度下，身体/反/应最骗不了人，双飞燕进步了不少，蹆跟处连着好几天泛着的紫砂却还没退下。
　　曲目表演出色发挥后暂时解脱的欣喜感缓缓散去，一闷下来，不确定性带来的紧张感摧枯拉朽般带动着肾上腺素飙升，胃里的血液都似凝固一般，一口都塞不进去。个人脑子里一遍遍转着自己的组合动作，越想越觉得，时间急迫的情况下拿出的作品，漏洞百出。
　　“不想吃就不吃了，我们早点去热身准备。”杨逸杰“锵”地一声将筷子斜支在餐盘上，他紧张，但这时候，最不是该乱了阵脚的时候。赛还没比，结果还没出，一切或好或坏的想象都是无形中为自己施加的压力，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他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调整状态，投入到更重要的事中。也许，开始做了也就不那么怕了。

　　没吃两口饭，索性连消食的环节都省了。
　　上午比赛的过度兴奋、体力消耗加之一段时间来的压抑与紧张，疲累在所难免。五人拖来几块垫子放在练功房一侧的阴影中，横七竖八地倒下。
　　休息二十分钟，热身。
　　侧过头，面颊紧贴在垫子上，一股窜心的苦汗味顶入胸腔，杨逸杰皱眉，扭头，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摆脱杂乱的想法，放松地休息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心累得紧，一闭眼，脑子中全是练了无数次的技巧串。
　　俞思凡揉了揉眼睫，实在是觉得闭上眼便心跳得厉害，偷眼打量着身旁几人各式各样的睡姿。
　　悉悉索索，皮/肤与垫子摩擦的声音，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他听得出大家都是强行逼迫自己微阖了双眼养神。
　　“呵呼——呼——”身旁忽起轻微鼾声。
　　“……”
　　杨逸杰醒了，眼前张开一条缝，旁边躺着四仰八叉的何潇辰。他时常觉得，这种吃饭睡觉乃人生第一大事、天塌下来也要倒时候再说的性子，有时是很让人羡慕。
　　窗外春风拂过的沙沙声清晰可辨，似乎能听得出一阵风过，又抚下几缕春絮。室内有节奏的呼噜声似乎成了相和的交响乐，又似落在湖波镜面上的银针，搅得人心烦意乱。

　　“嗯……嗯？谁踢我？”戛然而止的鼾声，何潇辰几乎一个鲤鱼打挺从垫子上弹起来，差点一头栽进面前四人组成的人墙中。
　　“该热身了！”
　　明显被吓得不轻的何潇辰眨巴眼，右边脸上还带着垫子压出的细纹：“哦……”
　　熟门熟路地将腿搭上把杆，正腿、旁腿、后腿，从肩、背、腰到关节、脚踝、脚背。
　　“嘶——”搭在垫子上耗横叉的方骅疼得一个机灵。
　　杨逸杰转头看他，关切、询问，若干种不同的情感尽数化在一个眼神中。
　　“没事儿。”方骅难得地扯了个笑，“疼过了劲儿一会儿就没感觉了，帮我压一下吧。”

　　有目标、有压力的时候，人竟然这么能忍。
　　充分活动开，又保留着体力试演了一次。
　　几人压着时间步入比赛场地，台上已是第五组。
　　技术技巧比赛自选配乐，最显身材的白背心、小短裤配着“书生意气”高潮阶段的重鼓点，最熟悉不过的节奏。一人四十秒，音乐不断，五人的动作互相衔接。
　　一向少话的雷铭竟难得的在后台主动开口：“……放心，我第一个上，有我。”
　　四人怔了一下，突然觉得面前的雷铭有几分陌生般失真。

　　踏着第一声重鼓，上台便是一个云里前桥，落地亮相，接探海转。四人从后台探着头望他，心中都提着一口气。
　　跑场到最右，提前腿控住，转旁、转后……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完整而又精确地卡准每一个节奏。台下所有老师与同学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少年身上，或赞叹、或欣赏，或略带几分酸意的嫉妒。
　　慢了！变身双飞燕接空转接侧空翻——最提心吊胆的难度动作，错了一拍，落地时横线走位没有找准，一时间脚下的步子也散了。
　　“啧，可惜。”不知何时出现在观众席中的两位老师对视一眼。
　　“这小子和你当年一个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摆明了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王邵飞立起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解琋笑笑，没答话。心中却琢磨着比赛之后抽时间帮几个孩子磨磨动作。
　　一个云里前桥翻身入后台——这个动作能做得如此流畅漂逸又带着滞空感，着实是加分项目。
　　王邵飞挑眉：“这是显摆来的，时间不长，一个技巧动作还有做两次的必要？”
　　解琋不做声，却分出神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接着雷铭上场的是何潇辰，动作难度和衔接处的处理，节奏的把握，顿时降了一个档次。
　　“还是经验太少，怎么能把雷铭排在第一个。”王邵飞收回手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又翘起了二郎腿，“得，接下来的都不入眼了。”
　　他拍了拍坐得直直的解琋，解琋往前往侧挪了挪。
　　王邵飞：“……”
　　又拍了拍他：“诶。”
　　解琋又往前往侧挪了挪，眼看着就要掉下椅子了。
　　王邵飞：“……”
　　解琋头都没回，被王邵飞拉了一把靠向椅子后背：“嘶，别闹。”看了一眼摊在椅子里人不像人的师兄，“你看，逸杰进步了好多。”
　　只一个学期，杨逸杰的动作已不可同日而语，动作之干净，角度程度拿捏的到位，明显出落成专业水平的模样。
　　“你倒是侧头看看谁教的。”王邵飞语声中带了几分得意的笑意。
　　解琋将头摆向另一侧：“谁？没人啊。”
　　王邵飞：“……”
　　接下来出场的方骅与俞思凡较之前三人，便显得更加不堪入目了。整个一个由强到弱的大型泥石流塌方现场。方骅双飞燕落地没站稳，脚下碎踩了三步，俞思凡控起的旁腿看上去隐隐约约有几分帕金森的味道。
　　“……”解琋扭头看王邵飞，“师兄，你教的？”
　　王邵飞：“……”一个两个不省心的，整天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
　　失败也就罢了，若他们五人真得了这次比赛的机会，还不知道多少地方有待整治。

　　那边从舞台上下来的五个少年，寻了观众席一角的空座坐下，一时间气氛沉闷、有几分尴尬。
　　“对不起。”俞思凡和方骅异口同声，两人对视，再一次慌忙间移开目光。
　　“是我拖后腿了。”俞思凡埋着头，声音有些抖。
　　“不，是我拖大家后腿了。”方骅眼神直勾勾望向天花板，两手手指绞在一起。
　　“提醒一下，”何潇辰道，“动物一般都有两条后腿。”
　　“……”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得出玩笑，这崽子上辈子一定是属驴的。
　　“雷铭。”杨逸杰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他想问问现在再去青年赛还有没有机会。
　　仿佛猜到他要讲什么，雷铭望向舞台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今天，我也没有发挥到最好。后腿算我一只。”
　　“……”开口一半的话被生生堵回去了，几人都有些惊诧。这话怎么都不像面前这张面瘫脸嘴里吐出的。
　　“好像没有什么动物五条后腿。要不，你拖尾巴吧。”何潇辰认真地开玩笑。
　　“何况，发挥得再好，你们也就那个水平。一两周不会有质的变化的。决定前，我都想清楚过，你们完全不用觉得拖累我。”雷铭扭头扫过众人。
　　“……”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雷铭回来了。

　　赛前带着超常极致发挥的幻想，果然行不通。一上台，还是被打回了练功房里的原型。
　　基本功这种东西，一点点敲打出来的，半分马虎不得，也半分偷懒不得，水平如何一目了然。
　　台上的比赛依然还在进行，有不如他们的，更多的，是比他们强的学长学姐。
　　五人在台下越看心越沉，简直想在大音响中直接循环播放凉凉的旋律。
　　“收拾东西回寝吧。”不看还好，越看越觉出差距，越觉得没戏。
　　“等等。”雷铭凝神，“下一组好像有三位毕业的学长，有两位直接被舞团签走了。”
　　这波操作……三男两女，比雷铭还要高出几分的技术技巧难度组合，完美的发挥，成熟的舞台。
　　杨逸杰看了看身旁的四人，起身：“我先走了。”
　　他看不下去了。现实永远要比想象来得残酷，他需要去练功房冷静冷静。自我折磨的练习中，也许，就不会想这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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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我码的！
（多次催逆北码字无果，委屈巴巴。
嘤嘤嘤，我也想看留言，我也想吃粮！
（你们把我喂饱了，我就，飞速产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