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36、第三十二章

　　次日上午的课并不满。下课后，踌躇半晌，雷铭还是没敢去敲解老师办公室的门。背着包移动到办公楼那侧的楼梯口，终究在距离那扇门还有一层楼加一个走廊的距离时，咬了咬牙，转身下楼去了。
　　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此时的解琋正坐在桌前整理这个阶段学生们练功的数据。进步的，哪里差一点需要重点关照的，都用红笔标记出来。临近期末，学生们压力大，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专注着，忽听敲门声响起。“小解。”放下笔抬头看，是方主任。
　　“主任您坐。”解琋赶忙道，“您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方皓南摆手示意他坐，“就是不放心方骅，来和你打听打听。”
　　“啊，方骅最近练得还不错。”解琋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记录册，然后递给方主任看，“孩子挺用功的，也在加紧了往前赶，您别给他太大压力了。”
　　“这小子，不给他压力，尾巴早就不知道翘到哪里去了。”方皓南苦笑，“你看，这和同学们差距还是不小。小解，你多费点心，不用太心疼他。他们现在的训练量，跟你们小时候比才哪到哪儿，有什么可嚷嚷受不了的。”
　　“嗯，我知道了，主任，我会多关注他的。孩子还有时间，能赶上来的，您也不用太担心。”

　　送走了方主任，解琋揉了揉太阳穴，记录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有些看不下去，他叹口气，收拾着东西，去隔壁屋喊王邵飞一起吃午饭。
　　王邵飞给几个不省心的学生拖了会儿堂，这才刚回来，正换衣服。见解琋面色沉重，笑道：“你这一天天的，又为了哪个小孩儿犯愁呢？”
　　习惯了他的不正经，解琋没理睬，在一旁坐下来等他收拾，过了一会儿才道：“方主任刚刚又来找我了。”
　　“为了方骅？”王邵飞问，“方骅最近还挺乖的，你没夸他几句？”
　　“夸了。”解琋道，“但是我觉得方主任对他要求太高了，没必要这么急吧，真有点拔苗助长。”
　　“方主任处在那样的位置上，又是为人父母，肯定盼着孩子好，难免操之过急了。”王邵飞说，“各有各的难处，你没想着劝劝他？”
　　“劝了，但我觉着用处不大。方主任还拿我们练功那时候比。但怎么说时代不一样了，而且方骅还多了他父亲这一层压力，逼太紧我反而很担心他的状态。”解琋苦笑。
　　“诶，你也别把保护伞这么早打起来。这些小孩厉害着呢，没那么容易崩溃。”王邵飞斜睨了他一眼，道，“方主任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想想我们练功那时候，怎么逼着都能练，这些孩子不一样吗，没什么受不住的。方骅这儿不仅仅是他父亲给他压力的问题，你想想，学生中那些有关他的闲言碎语，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他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个更好的成绩来面对这些，我们逼一逼总没错。你呀，对自己那么狠得下心，怎么一到了学生身上就心软？”
　　解琋又被他说得红了脸：“我还是觉得，可以慢慢来。”
　　“行了你，走吧，吃饭去。”王邵飞迅速结束话题，打断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披上外套，推搡着人往食堂走去。

　　日子一天推着一天过，转眼就到了难得的休息日。
　　外边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调成震动模式的闹铃突兀地在寂静的宿舍中响起。
　　雷铭猛地惊醒，伸手掐灭闹铃，强迫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屋里暖气供得好，突然从被子里坐起来也没觉着冷。愣愣地坐了一会儿醒神，然后尽量放轻了动作爬下床去。
　　摸着黑洗漱，然后换衣服，背上昨晚就收拾好了的背包，出了门去。
　　从操场一侧穿过，走到教学楼那边。寒风呼啸着从脸庞擦过，少年紧了紧围巾，目光下意识看向操场。学校里用功的学生从来不少，这个时候，操场上已经有跑步的身影了。
　　放慢步子，左右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脚，疼痛带来的轻微不适感并不明显，但还是层层传递向他的大脑。雷铭甩了甩头，到底不敢逆着老师的意思，让自己彻底放弃了跑步的想法。
　　受伤以来，也有将近一个月没好好拉一套体能了，他叹口气，直接拐去食堂先吃了早饭，然后才向教学楼走去。
　　消食、热身，然后一个个琢磨动作。随便找的公共练功房，这一会儿陆陆续续又进了的几个他不认识的同学。期末季，练功的人多也不奇怪。
　　雷铭自己练得不顺，靠在把杆上喝水喘息，顺便打量着身旁的同学。大概是高年级的学长，一连串的技巧动作，很难让看的人不心生羡慕。一向心高气傲的小孩自认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如今，在附中呆的时间越久，越觉出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又下意识觉得，再过两年，自己一定做得比这好。
　　他站回原位，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提范儿，将熟悉的动作一遍遍打磨。

　　后来，听练功房里陆陆续续响起关门离开的声音，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心里还有些不甘，但身体确实没什么力气了。雷铭抬手蹭了蹭额头的汗，在旁边的练功垫上随处坐下。
　　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伸手去背包里掏了手机出来。点开通讯录，上下滑动着，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叩响了母亲的电话。
　　开学住校以来，他甚少有主动给父母去电话的时候。故而正在午饭的雷母看到来电显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雷铭依旧犹豫地开口：“妈，在忙？”
　　“没有没有，吃饭呢。你怎么样，吃午饭没？”
　　“嗯，等下去。”少年低声答，练了一上午，嗓子也干干涩涩的。
　　雷母听他兴致不高，道：“又泡练功房呢？累坏了吧。注意身体啊，小铭。”
　　“嗯。”雷铭答应着，“妈，爸在忙吗？”
　　“你爸？他早晨和沈导谈舞剧去了，一上午也没见人影。怎么，找他有事？”
　　“也没事，我随便问问。”雷铭轻轻咬着嘴唇，“妈快吃饭吧，我收拾一下也去了。”
　　“好，外面凉，你消了汗再出去。”依旧絮絮叨叨叮嘱了两句，这才挂掉了电话。
　　雷铭攥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有一瞬间，真的特别想让父亲帮忙，找之前带过他的刘老师帮他看看动作。刚恢复，自己的状态不好，总想听人提点几句，下午又想补伤后一直没练的毯子功，他一个人不敢乱来。
　　要不问一问解老师吧。少年有点紧张地来回滑动着手机屏幕，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下意识又想找一个他更熟悉一点的老师。其实终究是在逃避。雷铭攥了攥拳，有点讨厌犹豫不定的自己。
　　算了，反正王老师也说，想练功就找他们，自己究竟在怕什么？他一咬牙，戳开了和解老师的微信对话框。
　　一句话删删减减修改了几遍，终于发了过去：“老师，您今天在学校吗？如果方便的话，下午可不可以带着我练练毯子功？”
　　看着屏幕上的小圈圈转了一会儿接着消失，他把手机扣在垫子上，稳了稳像结束体能训练般有些凌乱的呼吸，起身去换了衣服。
　　再回来，打开手机，就见两条未读消息。刚稳了的呼吸又变得有些急促。
　　“可以。”
　　“两点，过来501。”
　　少年松了口气，想一想，有点忐忑，但也有些期待地，笑了。
　　中午得多吃点儿饭。

　　推开练功房门，解琋已经在了。他靠在把杆上，翻看着手机里的视频。
　　雷铭滞了一下，分明，才一点过半……他合上门，规规矩矩唤了一声“解老师”。
　　解琋抬眼应了一声，吩咐他先做热身。等少年开始耗腿，这才放下手机过来帮忙。
　　虚虚耗着的胯被不容置疑的力道踩了下来，雷铭一下子疼得紧了，低低“呃”了一声。
　　他心里还挂念着要和解老师讲清楚的事儿，认错的话反反复复斟酌了一中午，本以为自己想好了，真到了这时候，反而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算了，等练完功放松的时候，再和老师说吧。
　　解琋也没打算说什么，压着他耗了一会儿，等人疼僵了才放他起来。
　　热身被盯了大半程，样样都做得细，转眼就是半个多小时。休息间隙，雷铭努力地平复着呼吸，这强度，要赶上半节基功课了。
　　放他歇了五分钟，解琋唤他：“过来，控一会儿腿。”
　　“左旁，贴耳朵。”顺着老师的意思站在把杆前，单手扶把提腿，才控了一会儿，就觉出不是滋味来。
　　伤了这么久，不能用右腿做主力腿，左腿的控制自然就没仔细练过。他死命咬着牙，左腿的颤抖和下滑却还是控制不住。
　　解琋手里的小棒碰了碰他的脚，可少年的腿还像不停使唤似的难以提回原来的高度。解琋等了一会儿，手里的小棒才用了用力，帮他把脚挑回原本的高度，开口时，声音也严肃了起来：“控住了！脚背，再漂亮点儿。”
　　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不像练柔韧时候来的痛痛快快的疼，也不像做力量时不停运动带来的酣畅淋漓，只能凭一口气死撑。他少有的在练功时被老师纵容着帮忙摆正位置，心里早就觉着愧疚，更加拼命调动着全部的力气和重力抗争。
　　解琋却在这时候问他话了：“那天的随堂测试，想清楚了？”
　　这个时候，好像说话也会卸了力气，少年浑身都僵着不敢动，生怕腿一不小心就落了下来，一双眼睛急切地望向老师，顶着气脸也微微泛了红。
　　解琋盯着秒针硬生生又是转过了一圈，才点了头许他放腿。
　　雷铭有点紧张地控制着力量放下腿来，在解琋的要求下低头放松了一会儿肌肉，这才唤道：“老师。”
　　“算给你提个醒，这些日子差在哪，自己能补的地方尽量补。”解琋道。
　　知道这是说控腿的事儿，雷铭赶忙答应。空气中短暂的寂静后，雷铭鼓起勇气道：“接纸条的事儿，我知道错了。”
　　对上解琋的眸子，等了等，又接着说：“我没有看纸条，也没想回复他，但把纸条接过来自己揣着，是存了帮他隐瞒的心态。”
　　这事其实挺难说清，纸条丢在自己的桌子上了，他不接，这样摆着，稍不慎也要被监考老师看到，弄不好会被扣个故意告状的帽子。再或者当场和老师举报何潇辰，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又是班内的小测试，反而有点兴师动众了。
　　若无其事收起来，断了何潇辰作弊的念头，这做法挺顺理成章的，一般人可能也都是这反应。但揣摩着解老师生气的程度，再前前后后分解自己当时的心态，雷铭隐约觉得，解老师对自己的要求可能不仅仅如此。
　　解琋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解释给他听：“第一，可能你们都觉得，这是文化课不是专业课，又是随堂小测，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我问你，要是专业课，我让你带同学练功，你能放水或者帮着作弊吗？一样的道理，雷铭，你别觉得我扣高帽子，我们做艺术的人，更是千万不能存了投机取巧的念头。”
　　知道老师是真心教他，雷铭抿了唇点头。
　　“第二，”解琋顿了顿，接着说，“你接了纸条，我们事后再看，知道是空白的，也知道你是被要答案的人。但这要是高考考场呢，要是纸上是写了答案想找你对照的呢？你接了，揣兜里了，再让老师摸出来，你是解释自己没来得及看，还是根本没想看？”
　　雷铭咬了咬嘴唇，这次是诚诚恳恳地道歉：“我知道错了，谢谢老师教我。”
　　“行了。作弊是高压线，知道你不会主动去碰，但被动的，也要留心。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记得这个教训。”解琋撸了一把少年汗湿的头发，“怕你练功还一直想着，才先和你说开的。歇好了没，下午本来想找我练什么？”
　　雷铭调整了心态，把想练的一一说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练功房里，养伤养了好些日子，又被解老师冷了几天，终才解了这个结。这个下午，纵使后来浑身肌肉都脱了力，雷铭也觉得练得格外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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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