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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零六章(终章·下) ...

  •   真快,时间可真快啊。
      懵懂的儿时,嘴上跟着老师念什么“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透亮的天色与腕上一圈圈打着转的怀表,心里总嘀咕着时间怎么这么慢,怎么还不下课,怎么还不放学……
      如今慢慢长大了,时间竟也随着年岁越跑越快,追也追不到,抓也抓不着。附中三年的日子,点点滴滴的欢笑苦累,一转眼间竟是都要过去,成为昨天了。

      六月底的毕业汇演是一年中除开学典礼外最重要的大事,在附中最正式也最豪华的实验剧场中举行。
      “扬帆远航,前程似锦”、“情系母校,志在四方”的红色横幅一早便张贴在校园中最显眼的位置,将一众毕业生欢腾却又不舍的心绪撩/拨得更胜。
      剧场一侧的公告栏旁,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是红榜张贴出的本届成绩。有父母带着孩子来看表演的,免不了借此机会教育两句,向哥哥姐姐们学习。同在附中的学弟学妹们盯着榜上的成绩则满脸向往,期待着几年后的自己能否像榜上的他们一样,考到心仪的学校,去到期盼已久的地方。
      古典舞一班更是带着傲人的成绩一战成名,二十九名少年超半数直升首都舞院,且包揽统考前三甲,创下附中建校以来又一新高。当年的新生招考预报名,附中古典舞方向的报考人数翻了一倍有余,招生组的老师乐得几天合不拢嘴。
      解琋的名号也跟着一众少年在圈内传开,私下里不乏拜师上门的,更有希望能动用关系、将孩子放在新学年解琋班里的。只可惜,他与附中的合同,只这一届。校方自然希望解老师能够继续留任,却没有刻意打感情牌相劝。毕竟,但凡曾经登台演出过,便永远无法忘记在舞台上起舞的感觉,也无法不被这样一位舞者的坚守打动。
      兢兢业业小半辈子,没想到老师的名头竟先于舞蹈演员的身份来得响亮。解琋坐在舞台一侧,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距他在这舞台上演出,已是八年,如今才知造化弄人。当年毕业汇演上意气风发的解琋怎能想到在站上更大的舞台前,等着他的仍是这一方附中的土地。他忍不住向后台望了望,没看到人。
      如今少年们演出已是驾轻就熟,再也不需要老师们在一旁帮忙调整状态。解琋也乐得做个局外人,安安静静在台下观赏。只是思绪游离,他不禁想,等待着这些少年的未来又是什么……解琋下意识攥紧了扶着椅背的右手,虽说人各自有命,却仍私心祈求每个孩子都平安顺遂,不要像他这般坎坷艰辛。

      不远处王邵飞打了两个响指,切断了他的思绪。
      解琋回头,那人正招手示意他去那边坐。
      “这边视野好。”王邵飞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去后台看了没?”
      三年朝夕相处,他对面前人大事小情均可玩闹的态度摸得通透。摇头:“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是。”王邵飞双臂环抱,倚在靠背中,“我刚刚去了,这群小崽子直接把门锁了,我连化妆间都进不去。”
      毕业汇演的节目从敲定到编排再到练习,少年们通通以全部保密的态度,将几位老师瞒得严严实实。此时即便到了临上场的时候,也不肯走漏半点风声。
      “啧,真是还没毕业就撒翅膀飞了。”王邵飞撇嘴,“以前一个个不挺怕我么,今天全都没大没小的,直接让我吃了个闭门羹。”
      “大考都结束了,想排什么节目由着他们演吧。”解琋也向后靠了靠,一副放下重担、全然轻松的模样。
      王邵飞将攘攘熙熙的剧场扫视一周:“这一场子的人可还等着看,少说也有一小半是为了咱们班的节目挤进来的吧。但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排了什么。”
      “要不——”解琋侧头,顶灯几缕暖黄色的光在他的眼睫上跃动,“师兄上去演一个压轴的?”

      汇演快开始时,林老师也找来了,同他们坐在一处。
      大考成绩是少年们给自己寒窗苦练三年的答卷;毕业汇演则是给学校与老师们辛勤付出的谢礼。每届的毕业演出,各个班级的同学皆是各显神通,或拿出几年间在大赛上摘得金奖的节目,或精心编排、搬出班级的代表作。
      古典舞一班的成名作便是高一时那支“书生意气”。
      “林老师,您也不知道他们要跳什么?”解琋坐直了身子,眉目间这才流露出几分紧张,“他们的编排一点都没参考您的意见?思凡也没去找您?”
      林轹摇头:“我猜他们也没时间再重新编排别的,就是‘书生意气’吧,也算有始有终。”
      解琋却总觉得如果只是“书生意气”,少年们没必要这样瞒着他们。不过已经到了演出的当口,木已成舟,他只能劝自己放宽心欣赏演出。

      附中毕业汇演的含金量,足以比得上一些高校与舞团的年末考核,每个班级拿出的都是各自最得心应手的剧目。
      剧院席上,不乏慕名而来的校外观众。
      少年们的节目则被安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越靠近,解琋越觉出几分紧张,同自己上场前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主持人报出的节目名——薪火相传,古舞新生。
      八个字入耳,解琋的心兀地停跳了一拍,在表演者报出之前便笃定地认为这就是他们的节目。

      熟悉的筝音袅袅而出,如同淌在指尖上的光阴,一声声、一串串,瞬间将解琋带回了三年前与少年们初见的清晨。
      仍是那支“书生意气”,仍是台上的那些少年。
      一音一响、一颦一动……是他们围坐在一起第一次看这支剧目时的模样;是练功房中一次次挥汗如雨的编排;是校庆演出一举成名的夺目舞台。
      翩翩少年公子,风流倜傥书生。
      比之三年前,少年们对舞蹈动作的处理与表演状态的把握更加得心应手,没了青涩却仍带懵懂,瞬间将人带入了少年书生意气风发的情境中。
      甚至,解琋一时都没有注意到,这舞除了延用“书生意气”的音乐外,动作有少许改动,不仅没了领舞,台上的少年也仅有十三个。
      舞台上的大屏被浓墨晕开,随着笛声飘散,而后又被一连串重复的筝音拉回……俊俏书生手中把玩着折扇,情/态各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一连串密集的鼓点声伴着筝音、笛音再起,少年书生退到舞台偏后处,入定不动,两侧则是伴着鼓点翻入舞台的少年。云里、蛮子、后翻、探海……又高又飘,如同飞在空中一般,引得台下阵阵惊呼。
      少年们只穿着平日里练功时的短袖衫与黑色长裤,将一个个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叹为观止的古典舞技术技巧完美地融入鼓点与乐声中,直引得人忘记了方才灵动的古意,全然被带入了激扬饱满却又富有张力的展示中。
      不愧是古典舞一班,台下的观众们十成的震惊。若说班级里出十个八个能达到这样程度的尖子已实属不易,没有人能想到一班近三十个少年,这样的平均水平背后是多少次挥汗苦练、怎样的努力付出。
      解琋笑了,笑着笑着不知怎的却涌出泪来。
      隔着不近的距离,单凭动作细微处的表达,他辩得清台上的每一个少年。
      这些都是他的学生,动作中都带了他的影子。
      看着看着,朦胧中,同一个空间却穿梭了时间,台上的身影似乎与八年前的此时,同在这台上表演的自己重合,又与过去三年练功房中的一幕幕相似。
      他都看得到。

      鼓点声时急时缓,留足了神韵,也将一班少年无可比拟的实力跃然台上。
      台下掌声阵阵、经久不息。
      一声重鼓,两声、三声。舞台上的光猛地暗下来,聚焦在台前的一处。三位少年不紧不慢、踱步而出,与方才激烈紧促的鼓点下,炫丽十足的技术技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解琋这才分出神注意到,方才的那组少年恰好也是十三个,此时站在台后,正与书生们一一相应。
      台前聚光灯下的三位身着汗衫与垂地长裤,其中一人手中拿了档案夹,一人拿了一支钢笔,一人则拿了练功房中最常见的小棍。是古筝与古琴声,更沉、更淡也更厚重。
      灯光渐亮,三人走入少年们之间,乐声渐起,回荡在剧场的每一个角落。是日复一日的督导敦促、不辞辛劳,是年复一年的呕心沥血、牵肠挂肚,是一辈辈、一代代的薪火相传。
      清心铃音在乐声中显得格外引人耳目,似是带人走入了梦境。一古一今两位少年一对对在台上跃动,朴素的练功服与华美的古装衣袂交相纷飞,分不清孰是古、孰是今。相对应的一套套动作交替而舞、齐整精巧、交织穿插……
      不知是台上表演古时书生的少年们忆起往日苦练时光,还是表演今时的少年们梦中流转昔时、忽回古代遇书生。
      不同的情态、不同的际遇,却是同样的鲜衣怒马足风流、意气风发少年时。

      梦中梦,景中景,情中情。
      好一个“薪火相传、古舞新生”。

      最后的亮相,饰演老师的三位被围在最中,其余二十六位古今各异的少年于前中后纷呈姿态。
      这是他们留给附中最后的集体照。

      尾音渐落,灯光渐暗,台下掌声轰鸣,少年们齐齐鞠躬致谢。
      这支舞蹈送给三位老师,也送给他们最好的三年时光。
      汗水如雨一般沿着面庞的轮廓冲刷而下。他们留在附中最宝贵的三年,是放手逐梦、远离世故的青春,是同辈帮扶的情比金坚,是深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这舞台再难从生命中割舍。
      雷铭跪坐在舞台中央,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和着汗珠砸在地板上,他突然想多在这里停留一秒,因难期再见而不愿道离;杨逸杰将胸/口贴在舞台上,用胸腔中心脏的搏动留住关于这舞台、关于附中的全部记忆;何潇辰轻轻抚摸着舞台,默念着“我爱你”落下深深一吻,他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在舞台上的最后一支舞;方骅用指肚摩挲,在台面上一次次画下心形;俞思凡用额头紧紧贴着地板,试图感知舞台的温度……
      他们都太爱这里了,离不开。
      舞台是舞者的魂,附中是他们的家。

      坐在化妆间里,杨逸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眨了眨眼。时光溜得太快,恍惚间只觉得毕业像是一场梦,或许再睁开眼睛时,他仍是那个躺在六楼木板床上、战战兢兢刚入学的少年。
      一年级时,几个同学私下里免不了常常抱怨,附中太苦太累,每一天都太难熬;也总想着这样一天天磨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明亮舞台。可一过了二年级,时间就像被拧紧了的发条一般,容不得人丝毫喘息地向前冲。先是比赛,后又是舞剧,紧接着准备大考、文化课考试……深一脚、浅一脚地,甚至都不给人思考的余地,待来得及反应时,已经走过了许许多多。
      他没有想到,真的到了临毕业的这天,脑海中的画面竟都是日常点点滴滴的小片段,大考那两天的紧张反倒有些模糊,记不清了。
      大考前一晚的记忆却很清晰。大家在练功房中围坐一圈,解老师讲了许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次考试将永远是启程而非终点,无论是入校还是进团,今后的考验只会越来越多。所以或好或坏,要学会在努力中顺其自然……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很紧张,听了解老师的一席话,安定了不少。
      “给你的。”方骅悄悄溜进来,神秘地在他掌心内塞了一张字条。
      杨逸杰蹙眉,展开,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是禹欣容的字迹,他认识,娟秀清逸。她今天来了,就在观众席上。杨逸杰攥紧了纸条,为了备考,也为了不影响她准备高考,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了。
      字条上写的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时日仍多,毕业后见。”

      附中六楼宿舍的最后一晚,一如平常。
      演出很累,大家却都没有睡意。
      “小铭,在美国如果孤独记得给我们打电话,随时在线陪。”何潇辰拽了拽被子,“受人欺负也要说,打得过就刚,打不过就赶紧跑……”
      “人家是去学习,不是去打群架。”方骅踢他床板。
      “嗯,记得。”雷铭答。
      “注意休息,别练得太凶。”俞思凡补充。
      “嗯,好。”其余四人还都同城,虽不能日日相见,思念时却总也能抽空聚聚。但大西洋彼岸的雷铭便难见了,因此几人的轮番嘱咐显得婆妈许多。
      “之后咱能一个团跳舞吗?”
      “你们或许可以。”何潇辰的声音有些闷。自汇演结束后,许是知道自己终将告别舞台,他少了几分往日的跳脱,却仍强撑着情绪如往常一样同大家打趣:“对了,我还没给你们签名呢。现在不要,以后可难了啊。”
      “还是……早点睡吧。”
      “能睡得着吗?”
      “不然呢?坐等天亮吗……”
      “以后还能见,不急这一晚。”
      “是,毕业后常见。”
      “那睡吧。”
      “睡吧。”
      “晚安。”

      一片漆黑的寝室中,隐隐透着窗外印入的些许月光。
      睁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又来来回回扫视目力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五个少年在寝室一同休息的最后一晚,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清晨几人起床收拾行李时,杨逸杰已经走了。
      桌子上留了张照片,是“古舞新生”比赛五人一同捧着银色奖杯的那张,背后写着“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杰哥这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悄悄就走了。”方骅从伸着懒腰的状态瞬间清醒,哑着嗓子道。
      俞思凡抿唇,他知道杨逸杰最是心思细腻、情感丰富,怕是受不了一早起来互道再见、背起行李各奔东西的场面,趁着黎明先走了。
      何潇辰将桌上的最后几件物什放入行李箱,收拾床铺。仍带着体/温的被褥垫子被卷起掀走,露出下面光/溜/溜的木制床板,顿时显出几分冷清。
      “我妈已经打电话了,我也先走了。拜拜!”何潇辰将行李拖到宿舍门口,转身露出个大大的笑。合上门,向前走,没回头。

      俞思凡看着方骅和雷铭,想起第一天好像也是这样。他进门时正是这个样子,方骅床铺平整,雷铭正在收拾,另外两张床板空空。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他上前紧紧抱了抱雷铭:“多保重,回来聚。”
      又抱方骅。

      舞鞋、练功服、跌打损伤药、绷带,雷铭将这些曾放在最顺手位置的东西一一装回书包。方骅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愣。
      “走了。”他留下两个字。

      校门口,送走少年们的解琋也背起了自己的行囊,入住中歌的集体宿舍。
      “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林轹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道,“一定注意身体,我可不想第三次在这里送你了。”
      “老师放心,只有再一再二。”送走孩子们,心里免不了有些空落落的。解琋回头看着与他朝夕相处了六年之久的学校,又看了看老师,“我常回来看您。”
      “我呢?”王邵飞调/笑。
      解琋颔首:“顺便看你。”
      王邵飞作势敲他毛栗子,却没下手,换成了一个拥抱:“有难处给我们电话。”
      “嗯。”解琋答。
      “还有,”王邵飞拍着他瘦削的背脊,“演出票记得给我留一张,中歌首席。”

      附中六楼的宿舍,整洁得没有一点儿人情味。
      逐梦的孩子,每一年,送走一批,又来一批。
      又是九月开学时。是的,不必担心,很快,这里会再次充满生气与活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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