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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零三章 ...

  •   双蹆外开、并拢,从脚尖处蓄力再猛地向下带……坠到极限的那万分之一秒,痛!杨逸杰只觉得整个人沿着跨间的韧带被撕成了碎片。
      绑在脚踝上的沙袋潮潮的,不知是沾染了阴雨天的湿气还是皮肤上聚成线的汗水,越来越重,重的没有力气提起,也没有勇气落下。他看着自己不知何时下意识扶在大蹆外侧的双手,愈发焦躁的同时,赌气般狠狠掐了一把——这下竟没有想象中的疼。
      将双手重又锁回凳沿,打跨,意志力占领高地的号角只吹了不到十秒——跨间的韧带实在太痛了,令人崩溃、令人窒息,却缠/缠/绵/绵、无穷无尽。杨逸杰偏了偏头,侧倚在凳面上,窗外的雨水顺着风直吹到他眼眶里。
      少年歂着气停下了动作,泪水就那样一直流、一直流……
      这一切,透过镜面的反光,尽数落在解琋眼底。
      他推阖了窗子,这次,抽/噎/声却没能随着雨声消逝在空气中,反愈演愈烈。

      解琋轻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房间的另一侧端了几张垫子耗叉。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少年剧目选段的视频,哪里仍稍有欠缺,他与林轹知道的一样清楚。
      自高一入学至现在,杨逸杰少有在课上显露瓶颈期的时候,往往点出的问题不过几周便能解决。临近大考,想必这其中还掺杂着心态的问题……解琋想着,不自觉牵起了嘴角——说到底还是孩子。
      “下来吧,别练了。”泣音被突然响起的语声惊得戛然而止,停了几秒,又一股脑儿涌出来。
      杨逸杰慌忙摆正了身/子,与上身呈直角的双蹆却迟迟难以打开。他用右手抹了把眼眶,但泪水却止都止不住地往外涌。
      “哭成这样,能练吗?”解琋没有起身,只用双肘撑着从屏幕中抬起了头,“先下来,哭够了。”
      少年瞬间于混/沌的神智中感到了万般羞/赧,强/稳/着声音答:“没……没事儿。林老师周一要查的。”
      解琋没理他,继续埋头看视频,好一会儿才又飘过一句:“要练就好好练。放松往下走,每一下,都不要想着给自己预留心理准备的时间。”
      杨逸杰咬紧了牙,瞪得浑圆的眸子定定看向天花板上的一点,泪水渐渐憋回了胸腔。一、二、三……每一次都在上一次的余/痛/中/猛/地/向/下,任疼/痛连成线、织成网时,一股不可名状的勇气重新附/着在了灵魂上。
      拖了小一周,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只是,真的太难,太难/忍也太难/受了。

      “怎么样?”解琋起身,不过几分钟,那边的少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杨逸杰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眼波中夹杂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恳切:“解老师,能帮我踩踩吗?”
      唯有极致的痛才能带来压力的缓解。
      有一瞬间,他突然好想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可以放松对自己的控制,将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交由他人。相比于打跨这种自/虐一般的练习,被踩时的痛不是由他自己造成的,他也有理由放弃一贯坚持的、近乎残/酷的自控——逃避般,哪怕只是短暂的一阵。
      解琋钻进把杆,将脚掌抵在他双膝靠上的地方:“吐气。”少年的状态,他看在眼里、一目了然,又仿佛穿梭了层叠的光阴,看到了当年备考时的自己。
      杨逸杰长长吸入一口气,十指攥紧了凳蹆,随着腹腔的微微凹陷,无可躲避的沉重与愈演愈烈的撕/扯瞬间将他笼罩,无处可逃。
      疼……除了疼还是疼……
      可这侵占意识的疼/痛却让他暂时抛却了所有对未来的焦虑。
      “唔——”少年将双手盖在憋红了的脸上,泪水又越过指缝渗出来。他绷紧的脚尖已微微蹭在了地面上。
      “太紧了,放松一点儿。”解琋说出这句话时,不光想说给他的身体,还想道与少年的心。
      杨逸杰“吭”了两声,咬紧了唇。韧带像被抽到极致的钢筋,大蹆内/侧/火/烧/火/燎/地/灼/人,他将头侧向凳面,很快又不适地扭向另一侧,最终将手腕填在了齿间,才没有再次哭出声来。
      原来,即便是被掌控,依旧难以完全交付,依旧仍需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不行了。解老师。”少年突然有些崩溃。
      解琋并没有让他坚持太久,略微向下放了放力,感受到少年再一次下意识绷/到/僵/直的肌肉,轻声道:“从一数到二十。”
      “一——二——三……”他根本没有置喙这命令的时间与勇气,忙不迭开始,“呃——十……”刚刚过十,杨逸杰只觉得自己带着旧伤的韧带已经被撕/裂了,“真的不行了,解老师……”练功房中,他这样脆弱的一面,少得屈指可数。
      但解琋并未承接他的脆弱,只承接了他报到一半的数,接着,语声定定的:“十一——十二——”
      少年将小臂囫囵含在口腔中,泪水不自觉铺了满脸——即便再坚强,他也常常质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自律要强、为什么要这样自我折磨、为什么方才一定要解老师帮他再踩一下。今晚的泪水应和着窗外的雨水,流也流不尽。
      十八——十九——到了……就到了。少年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在报数到达尽头的一刻解脱般放松了神经,设想中的“解脱”却未如约而至。
      “嘶——啊——”更沉重的力道噬在跨间,如同烈日焦灼,前半个脚背都贴在了地板上,他却感知不到,双手飞也似地攀在了跨根上,“二十了……二十了,解老师。”
      “二十——十九——”解琋没有理会。剧目中的那个动作,杨逸杰自己急,林轹和解琋也急,瓶颈期的盘盘旋旋,等不到他自己过来,还是需要推一把。
      “呜——”滚/烫/的/呜/咽/从/喉/咙/口/涌/出,炸在练功房中。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口中呢喃的是什么,连自己也听不清,双手胡乱地抓在了解琋的舞鞋上,攥得很紧,直到驼色的鞋面上印出了汗渍。
      “疼——唔/疼——”少年昂着的脖颈上爆出了青筋。
      “周一林老师要查剧目,你说的。”解琋颔首,躬身将胳膊肘支在把杆上,“这两天勤练练跨。”
      “嗯……”他惊讶于自己竟还有力气回答。
      倒数到了一,又正数到了十,再倒数到一。
      解琋从把杆上下来的一刻,双蹆回弹时的剧/痛,将他整个人都撕/碎了。杨逸杰也不知今天自己怎么了,许是阴雨天使内心的压力与忧愁更胜,到最后,他哭/哑/了嗓子也流干了泪。

      “有什么过不去的,哭成这样。”解琋关紧了门窗,将空调调至暖风档,回身调笑道,“转眼可就十八了。”
      杨逸杰支在地板上的双蹆仍微微打着抖,似是难以鼓起与人对视的勇气,低下了头。
      “不过——即便是成年,一个人坚强太久也不好,想哭就哭吧。”解老师明朗的笑容绽开在雨夜的背景中,像是为他点燃的那盏光。
      少年将脸埋进并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老师肩上,却似找到了一个支点安放焦虑不已的心,本以为流干了的泪水/湿/湿/的。
      他本以为这种压力自己扛得住的,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面对这种孤独的准备,本以为自己在一次次比赛中早已磨去了青涩与脆弱……可还是,持了近三年的坚韧,在大考来临前崩溃得一塌糊涂。
      “在担心什么?”解琋问。
      “考不好。”杨逸杰声音压得很低,直冲冲的回答只有三个字。日复一日,他练习、准备了这么多年。
      “怎么会。”解琋知道有些语言的开解是徒劳而无力的,因此讲这话时,将手搭在了少年肩上,掌心的温度顺着他的脉搏抵达名为少年的彼岸。
      “我现在,连……连一个旁蹆都扳不稳。”少年的眸子垂下去,解琋从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被压力、焦虑与自我怀疑吞/噬了,再不是班里那道叱咤的光芒,“还不如大二的时候。这么久,功都白练了,还累老师们这么上心……”
      “你想太多了。”解琋笑,“练了多少功都长在身上,怎么会白练。”
      “不是的……”杨逸杰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在陈述一个自己极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努力……有时候付出了十分的努力,看到的却只有三分,还有七分的随机性。”他有时甚至觉得,不间断的努力只是用来安慰自己。也常常梦到,高考结束,录取的红榜上没有他的名字——首都舞院没有,上海舞院也没有。他被抛弃了,没有人看得到他曾经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最后的红纸黑字是一切的证明。
      他担忧、害怕,唯一解决的途径,只有新一天的更加努力……可却发现,越努力、状态越差,那些动作竟更加做不出来,林老师好像也失望了……这一切像一只无底的漩涡,将他整个人吸在这套死循环之中。从前满载自信的杨逸杰竟有些回不来了。
      “那么多次比赛都过来了,经历过大场面,还担心一次考试。”解琋尽量说着些轻松的话,“你太焦虑了,这种紧张感像附骨之疽,伴随着你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当然搞得你状态不好。只顾练舞就好,别多想,嗯?”
      “但不光是我自己,学校的名号、还有老师们的辛苦……”
      解琋苦笑,这孩子怎么会心事这么重、包袱这么多。
      杨逸杰的十指掐在了一起:“我也知道很多时候是我杞人忧天,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还是会害怕——万一大考那次是我发挥得最……”
      “不会。”解琋猛地打断了他,眼神中有严厉、有坚定,还有信任,他一字一顿、字字掷地有声,“会是最好的一次。你信我吗?”
      杨逸杰一怔,这句话像是随着解老师的眼神长在了他的心中,将最令他焦虑的那个问题末尾的问号擦除,换成了句号。
      “信。”
      凡是人,面对重要却巨大的不确定性时,难免会偏激极端,难免会想着万一、最差。可若真这么想,恐怕就真的奔这个结果去了。
      解琋扬手一指把杆:“先踢蹆去。”

      虽然疲惫与痛苦并未减少分毫,杨逸杰还是觉得踢到头顶的旁蹆轻了不少。许是积压已久的焦虑被崩溃式的爆发驱散了。
      少年坐在把杆下,灌了几口水,看着解老师在房间的另一头一丝不苟地完成最后一组上肢训练。突然感到久违的安定,焦虑或许真的只是无谓且多余的。

      “喏——”解琋带着微歂走向这边,指尖犹自泛着白,将一个黑色的腕带套在杨逸杰腕上,“以后一个人的时候,再想那些乱起八糟的——”他扯起皮质腕带的一头,松手。强大的弹力激起“啪”的一声脆响。
      “嘶……”少年手腕上眼见泛了红。
      “替我惩/罚你自己。”解琋点了点他红了一圈的皮肤,“所以,不想挨罚就只管努力练舞,不要瞎想。嗯?”
      杨逸杰笑了:“嗯。”

      夜深了,雨停了。
      只管往前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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