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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九十九章 ...

  •   即便感受到了王老师并未直接上脚的仁慈,方骅吊在胸中的半口气仍迟迟难以吐出。他喉/头一滚,感受着逐渐搭在蹆间的力道,心里跟着发虚。
      每个人都有心中最怵的薄弱点——就像俞思凡最怕压/腰,杨逸杰畏惧极了体前屈时膝下两条韧带的钝/痛,方骅最怕的正是这耗腿时无休无止的撕/裂/感。
      架几块垫子还能有到底的时候,忍/过最开始的一波锐/痛,等到腿脚麻木便也不那么难/耐了。可把杆滑叉分明就是和自己过不去,莫说还需要小心控制重心与平衡,无论耗多久——腿/后韧带尖锐的撕/扯感都会如影随形,一刻也不停歇。
      昨天集体耗悬梁叉,结束时,一班快成年的十七岁少年,一半都被逼得生生溢出了眼泪……更何况带着前一日被狠/狠/折/磨过的韧带,今早单单把腿架在把杆上拉到平角,已经将他对自己全部的狠心消耗殆尽了。
      “放松——我耐心有限。”王邵飞冷了声音,试探性地向/下/颤,“现在和昨天的程度比还差得远,怎么也得天天向上,让我看到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啊。”
      方骅没吭声。
      脸颊蹭在小腿胫骨上,鼻梁被挤/得几乎变了形,攥着把杆的一双手心里瞬间浮上了一层冷汗,滑/腻/腻的。少年蹙紧了眉心,到底怎样才能说服自己卸空全部的防备,迎合这样汹/涌的疼/痛啊……
      这一点上,他对杨逸杰远超常人的韧性与自控能力佩服得真真五体投地。
      “杰哥,你怎么做到的?”他记得自己问起时,杨逸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出个苦笑,深黑的瞳孔却闪着摄人的光。“如果连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就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也做不成了……毕竟外界的很多事都是不由我们控制的,能把握在股掌之间的,也就只剩我们自己了。试着对自己狠一点,其实不那么难的……”少年上挑的眉梢眼角都似是洒满了阳光,“还有目标、期待。对未来的渴望是真的可以盖过一切畏惧和难/耐的!下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试着想想自己做出许多原来难以企及的动作的样子、站在舞台上的样子,想想舞剧、想想我们的未来……”
      想想我们的未来……
      手下的身子渐渐松/弛下去,呼吸也慢慢变得平和而又均匀。
      “唔——痛!王老师!”心中艰难勾勒出的图景顷刻间被蹆跟处陡然加大的力/道/撕/得粉碎,跨根扯着的钝/痛抽着骨头连着筋,大腿/后侧瞬间抽紧的韧带牵起更强一波未消散的痛楚,带着搭在把杆上的前腿哆哆嗦嗦抖了起来。
      这——怎么——忍得了……
      “呜——”方骅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双手眼见就要脱离把杆撑起上半身,“唔——不行!不行……”
      “别顶着力!”王邵飞厉声,一手压着少年的背,直接换上了脚,“吐气!大口吐——”
      “呃——唔呜呜——”方骅低声呜/咽着,双手被/强/制搭在把杆上,挣/扎不得,只觉得整个人要从中间被/劈/断了,“王老师——唔王老师……”
      “在呢。”王邵飞回应却不理会,只是扳正了他的肩,“跨根别歪,再下一点儿放过你。”
      什么舞台!什么未来!……
      脑子里炸开只有一个痛字,现在根本望不到的将来分毫敌不过近在眼前的剧/痛。方骅难/耐地弓起了背,不知何时溢出的咸/涩/液/体布满了眼眶,“啊……不行——呜呜——”
      “动!你再扑/腾!”陡然拔高的声音让练功房里的少年们都是一个机灵,“那就这样耗着吧——什么时候你行了,再下。”
      还要下——还是要下的。
      泪水夺眶而出,方才刚刚用信念建立起的堤坝瞬间崩/塌,少年被/制/得/动弹不得,趴在前腿上断断续续地呜/咽。
      都是一步步上来的,王邵飞怎么会不知道这第二天的功最是难/忍,可压/开了、熬/过了却也最是涨功。
      两年了,他深知班里总有几个不省心的需要借外力狠狠/推一把。方骅就是其一,下决心时最干脆的是他,最先熬不住的也是他。王邵飞忍不住牵起了一边的嘴角,较学舞之初,现在的方骅确实已经进步很多了。
      “解老师——”少年急/促地喘/息着,泪水汗水爬了满头满脸,“呜——我要解老师……”
      “……”被嫌弃了。
      “啧。”王邵飞咂咂嘴,敷衍地回头环顾练功房,那边的解琋正用膝盖抵着杨逸杰跨根同少年低声耳语,“解老师忙着呢,只有我。”
      “呜——”方骅瞬间/喘/得/更/急了,一张小脸憋/得一阵通/红、一阵惨/白。
      王邵飞并不是不能温声细语,只是觉得练功这件事一向没什么好商量的。十六七岁又是最难管的时候,一定要让少年们有个怕,才好出功。
      此时看着方骅痛/得/辗/转/难/耐,他也缓下语气:“松一松,吐吐气,自己往下沉——豁出去接受就也不疼了,你越绷/着越难/受。”
      这道理方骅不是不懂,只是真的太难做到了。
      “啧,给你实时播报一下解老师那边的情况。”王邵飞变着法地转移少年的注意力,试图带人进入状态,“啧啧——这可比我狠多了,直接下去半个把杆。看看人杨逸杰自己往下沉,不仅感觉不到疼,解老师压得也轻松。”
      自己往下沉……少年咬紧了下唇。
      “杰哥,你自控能力强,我总是一疼起来就做不到了。”听到杨逸杰的名字,方骅炸/开花的脑海中竟然飘荡起两人那晚的谈话声。他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杨逸杰、雷铭那样对自己严苛到极致,为什么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坚持不住、狠不下心……
      “因为你对未来的渴望还不够。”杨逸杰笑着将手搭在他肩上,“总能找得来坚持不住的借口和理由,或者……你心里还是隐隐倚着方主任吧。但是我,没什么可以依赖的。”说到这儿,杨逸杰摊了摊手的画面在眼前格外清晰,“就只有自己努力、拼命,这一种可能。未来和当下,并不是天平的两端,而更像是杠杆的两端。当下总是离我们更近的,因此快乐和痛苦被成倍地放大,这些都需要用对未来更大的期许才翘得动。”杨逸杰说得很认真,“我想要更好的未来,想把握自己的一生。这愿望足够大,大到当前的痛/苦或疲/累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当时,方骅好像听懂了。
      而现在这些回荡在耳畔的话更加深刻地刺入少年心中。
      “诶——顺着力吐气,对了!”王邵飞迅速捕捉到少年这片刻的松弛,毫不犹豫地递下/力/道,“就是这样——”
      “呃——”方骅将申/吟尽数压/在了喉/咙/口,汗湿的一张脸痛/得近乎变了型,颤/抖着张/大了嘴长长地吐息,“呼——呼呼——”
      “这不,想通了。”王邵飞又向下颤了几次,眼见差不多,便也停住,“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吧。”
      “王……王老师……呃——你骗人……”额上的汗水顺着小腿绷紧的肌肉滴在了地板上,“你……你说……自己下/不/疼的——唔……”
      “不疼啊。疼吗?”王邵飞抬脚,跨了两步踩在下一个少年跨根处,回头道,“耗着啊,不准起来。”

      滑蛋虾仁、清炒油麦菜、糖醋小排……
      解琋的眼神顺着窗口的一排荤/素菜肴挨个溜过去,随便指了两个,向食堂阿姨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一两米饭。
      “够了,够了。”解琋眼睁睁看着系围裙的阿姨盛了结结实实半铲子米饭,少说也有二两,忙摆手道,“谢谢谢谢,麻烦盛出来些吧,太多了吃不了。”
      “大小伙子不吃二两饭。”阿姨隔着透明口罩数落道,“看这小身板瘦的,风一吹都要上天了!你们这些练舞的啊,好看是好看,这么长期下去对身体能好么……”
      解琋赔笑,知道阿姨是误会了,忙补了两句:“我爱吃菜,这少了的营养准能补回来。”
      得,这下呆呆望着餐盘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两大勺菜,解琋冲着窗口内的身影感激地一笑。别人都说食堂阿姨的手时常不稳,抖抖擞擞地能漏一半下去,可到了他这儿,仿佛天生长了个受她们宠爱的模样,从学生时代起,各式菜肴、无论哪个窗口都是只多不少。
      只是心里装着事儿,这顿实在是没有胃口。

      角落僻静处的小方桌边传来一声口哨音,解琋回头,林轹正冲着他摆手,王邵飞也支楞着筷子望向这边。
      “林老师。”解琋快步走了过去,坐在两人对面,“正想找你们。学生的‘志愿意向’都交来了,我大概过了过,在办公室里。一会儿吃完饭一起去看看吧。”
      “嗯。”林轹点头,“怎么样?”
      “孩子们心气儿都挺高。”解琋夹起几粒米,笑道,“瞄着舞院的占多数。看这几次的成绩,应该比我们那届强。”
      “先吃饭,你这小鸡啄米呢。”王邵飞停下筷子,眼神落在他餐盘中,蹙眉,“吃这么少,晕倒了可不救你。”
      解琋看他认真,没憋住笑,委屈地撇了撇嘴,解释道:“真、没胃口。饿了再吃吧。”
      “别压力太大。”林轹最知道他的性子,“你自己的事儿算是搞定了,没消停两天,这又开始了。”
      “没事儿。”解琋“咕嘟”咽下一口番茄紫菜蛋花汤,“我也就带这一届,孩子们要大考了,总该更上心些。何况这两天最累的不是我。”他朝一旁努了努嘴,“从早到晚地盯梢基本功,可把王老师累坏了。”
      “每届就这几个月熬人。”王邵飞抿唇,扯了个略显无力的笑,“等十一月上了剧目和即兴表演,重担就转手林老师了。倒是你,持久战。”
      “这么好的一届苗子,总是怕带不好耽误了他们的前途。”解琋盯着盘里的饭菜,心思却分毫不在自己身上,“哪怕平时练得再好,也还是要看考试时的发挥。”
      “是,我怎么觉得比你自己考试还紧张。”王邵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起身示意去买点儿东西。
      “可不。”解琋苦笑,“现在才觉出老师带我们时那么狠、那么严,背后承载了多少期望和压力。”
      “习惯了就好。尽人事、听天命,各有各路。”林轹宽慰道。

      王邵飞兜转回桌旁时,两人还没吃完。
      “喏——饭吃不下,吃点儿这个补补吧。”他推了两杯双皮奶在桌上。
      附中的双皮奶作为甜点窗口的招牌小食,市区五环内远近闻名。甚至有外校同学专门为了这个借卡蹭饭的。
      嫩白晶莹的奶/块上敷着薄薄一层醇香的奶/膜,再洒上一把又绵又甜的红豆,甜而不腻、清爽健康,无论品相还是口感皆是上乘。
      “哟,你们就宠他吧。”林轹也知解琋过去练得狠了吃不下饭,常吃这个。
      “也宠您!”王邵飞笑,“这个是您的。也宠我自己!”说着用手中的小勺舀了一块,砸吧着嘴品鉴,“嗯——好吃。”
      “我不爱吃这些。”林轹将眼前的那杯往解琋边推了推。
      “看看,看看。”王邵飞义愤填膺,“就您宠得最厉害,还说我。他有一杯够了,林老师你也尝尝,真的好吃。”
      林轹也跟着笑,倒把解琋揶得脸几乎埋进了餐盘中。

      “中歌的合同签了?”三人并肩走在回办公室的林荫路上,王邵飞问。
      “醉书生生”场场爆满,一时激起千层浪,林轹、解琋也随着在圈中一炮而红。末场结束还没一个月,便有中歌的著名编导找上来,谈明了想要合作。手头一部正在创编的舞剧,希望解琋担任主演。
      “嗯,定了。”解琋答,语声中仍难掩欣喜。
      接到电话邀约时,他第一考虑的竟是时间——集中式封闭训练的时间一定要等到孩子们考学结束,附中的一众事宜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对方应允了。
      “所以应了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林轹轻轻拍了拍他肩,“当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祸福相依,这一切变数都还大。”
      “嗯。”解琋颔首看着脚下的影子。这样真的是远超出预期的再好不过的结果了——毕业那年他都没能拿到中歌预备首席的位子,想不到坎坎坷坷、兜兜转转这几年,竟要比初出茅庐时的自己站得更高——他怎么也没能想到。
      这几部主演若是顺利些都承下来,不出几年,国家一级演员跑不了,首席的位置也指日可待。
      那——这几年的身心折/磨,在舞者最该发光发亮的大好时光耽误的种种,都算是什么呢……涅槃必先□□吗……
      “所以啊,这一切,无论看上去好的坏的,都是好事儿。”林轹似有察觉,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你辛苦了些。”
      “不。”解琋突然停下了步子,一向似水的眸光盛得盖过了午后的骄阳,绽开的笑容更使周遭的一切瞬间黯然,“在附中的这几年是我最宝贵的日子,每一天我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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