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公子景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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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令笙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韩堇勉强支撑起自己，豆大的汗珠子直从额上往下滚，跟那黄梅雨似的。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已被颜令笙打发了出去，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韩堇，韩堇就跟患了疟疾似的直哆嗦，停也停不下来。
半晌，她轻声问道：“表哥，身上疼么？”
韩堇上牙磕着下牙，口齿都不清楚了：“表、表妹，我、我……”
“我以为表哥天不怕地不怕呢！”颜令笙轻笑一声，理了理衣摆，虚掩了心口，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表哥身上疼得紧，表哥却大约不知道，做妹妹的心里也疼的很呢！”
韩堇瞥她一眼，嘴唇打着颤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颜令笙恨他这个不死不活又胆小怕事的模样，更恨他为了一己之私把自己的亲表妹给卖了换钱，一腔的歹话要往外冒，可到了嘴边，却只剩冷笑了。她取下腰畔佩着的一枚碧玉佩拿在手上把玩，也不看韩堇，只说道：“我就想问问表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那么的嫌我、厌我、恨我，以至于要置我于死地？”
韩堇自看到他表妹在眼前，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他本就不是个有主意的，要不是那晚上喝酒了，又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狐朋狗友在旁边撺掇着，他其实压根也不敢起这个歹心，如今见了颜令笙，就如见了鬼一般。
“不不不，我我我……”
颜令笙微挑蛾眉，淡淡一笑，反问道：“表哥想要抵赖？”
韩堇被她一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背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有汗珠淌水似的往下流。
颜令笙从袖管里取出那张卖身契，放在膝上捋平，递到韩堇的面前，淡淡笑道：“表哥，你认认这个。”
韩堇的双手都在抖，就是不敢去接。
颜令笙见他窝囊，叹了口气，轻轻将那卖身契放在韩堇的枕头边，说道：“我来的时候就在想，倘若表哥要是能硬气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只当你是条好汉了。谁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进。”
她微微低下头，那雪白的颈子抻得很长，耳朵上的一对红晶坠子前后不断晃着，但听她轻声说道：“表哥，倘若我把这拿给舅舅舅母看，你要死要活？”
韩堇一听这话，其他的都管不了了，他挣扎了两下，从床上滚了下来，抱住他表妹的腿痛哭流涕道：“妹妹，好妹妹！我错了，都是我混账王八！你好歹饶我一条命，千万别告诉父亲母亲去！就是再生的大恩大德了！往后、往后我把你当菩萨似的供着！你就是要人脑、人心，我、我也给你弄了来！我……”
颜令笙沉下脸来，冷冷道：“你还胡说？”
韩堇被她一喝，当即愣住了。
颜令笙冷笑不已，笑罢，方才俯瞰着他，轻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你？我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了你！我是为了舅舅和舅母，千思万想，想到他二老此生不过你一个独子，我才不跟你一般计较！但我丑话和你说在前头——倘若你还烂赌不做人，再干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我必定亲自替舅舅舅母清理门户，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怪妹妹无情！”
她慢条斯理从枕边拿回那张卖身契，漫漫的折了，掖回袖中，说道：“这东西我保管着，你若好，也就罢了。若是仍犯浑，我便给你抖落出来。”她低下脸来，几乎是依偎在了韩堇的脸侧。韩堇只觉幽香扑鼻，刚刚一怔，就听他表妹冷笑道：“到时候数罪齐发，只怕表哥你吃不消呢！”
韩堇满脸都是汗和泪，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外已传来了李夫人的说话声。
颜令笙旋即起身，飞快的走到窗边，只做闲看的模样。
说话间，李夫人已走了进来，看见韩堇跪在地上直哆嗦，汗水几乎快把地面打湿了，唬了一大跳，急忙来搀扶他道：“我的儿！怎么在这里跪着？你这是怎么了？”
颜令笙轻声说道：“舅妈，我刚才跟表哥说话，表哥突然说有鬼要拿他，我还没来得及，他就从床上滚了下来。我要去扶，表哥就一个劲的说胡话，我就、就不敢靠近了。”
她虽是在瞎编，但那模样可怜兮兮的，压根就不叫人起疑心。
韩堇不怕她编排这种话，只怕她把实话供出来，于是急忙顺坡下道，拽住他妈的手，说道：“妈，确实、确实有鬼要拿我！要锁我的命去咧！”
李夫人好容易和两个丫鬟把这沉甸甸的家伙弄上床，抹着泪叹息道：“你啊！成天胡言胡语的没个正形！你瞧瞧你弄出来的这档子事！要不是今天你婶子的侄子在这儿，你叫我和笙儿孤儿寡母的两个可怎么办才好啊！”
说着，越发哭得凶了。
颜令笙刚要劝，就见李夫人身后一个青年后生作揖说道：“太太千万别这么说，不过是一点点的小事，况且晚生为长辈分忧，其实也是分内之事。”
那青年后生说罢，巧就巧在不偏不倚，一眼落在了近前的颜令笙身上。
李夫人拭泪说道：“哦，笙儿来认认，这是那边太太的侄公子。本来今年拜年走动就该认识的，偏生他不在家，这会子才见了。其实都是一家人，你们以后也就认识了。”
颜令笙依言福了一福，晓得他是堂舅的内侄，却不知道该唤作什么，便只瞅着李夫人看。
那青年还了一礼，也不知道该唤颜令笙如何，但他见令笙生得美，先把脸一红，也只盯着李氏看。
李夫人擦着眼泪，笑道：“哎呦，瞧我这糊涂的！你便也喊他表哥罢！”
青年便温文一笑，说道：“在下姓白，名景微。请教表妹闺名。”
那后生身量高挑，皮肤白皙，兼他生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一副读书公子的模样。
小白脸，颜令笙一面腹诽，一面举起衣袖掩了唇，微红着脸颊回答道：“我姓颜，小字令笙。”
白景微瞧着她那娇憨的姿态，心头忽的一软，连声音也越发温软了，只说道：“妹妹这令笙二字很好很好。”
他的态度虽然亲昵却不狎昵，忽的叫颜令笙那颗已然冰凉的内心猛然一颤。她正要说句回应的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把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景微也不是一定要和颜令笙说话，他觉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娇滴滴站在那里，静如幽兰一般，其实比那张牙舞爪的可爱多了。
二人站在李夫人身后，各怀心思的看着李夫人抹泪骂了一顿韩堇，又抹泪劝了一顿，白景微便适时也说道：“表哥安心养病吧，里外有我呢。若想起什么，也只管打发人来和我说就是了。”
李夫人哽咽道：“幸亏有世侄在，不然他父亲在任上，叫我一个人可怎么办才好？”
白景微劝道：“太太将息身体罢，眼瞅着表哥过两日就能好了，不是也能叫您安心了么？”他从袖中取出一瓶棒疮药来，说道：“太太，这是我母亲叫我送过来的，据说很见效，您给表哥试试。”
颜令笙急忙上前一步，从白景微的手里小心翼翼接过了那瓶棒疮药。
白景微便要告辞。
李夫人忙说道：“吃了饭再走吧！”
白景微莞尔道：“不了，师傅还在书房等着进学呢！太太，晚生先告退了。”他作了一礼，缓缓往外退，只是目光还时不时的往颜令笙面上悄悄扫去。
颜令笙只当没看见，只是耳根子微微的有些泛红。
她看李夫人似有话要和韩堇单独说，便借口去看那药炉子里煨的药先出去了。
颜令笙在坐小丫头旁边看着她煎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小丫头端着药炉子突然一站，倒把颜令笙吓了一大跳，忙道：“这是……”
小丫头笑嘻嘻说道：“姑娘，药好了！”
颜令笙点了点头：“哦，是我走神了，你把药倒出来，送到里面去吧！”
她说完，缓缓走了出去。
刚出院子，就有太太身边的文玫急急跑了过来，拦住她笑道：“姑娘慢点走！我在后头追了姑娘一路，姑娘愣是没听见么？”
颜令笙忙站住脚，问道：“什么事？”
文玫指了指身后，笑道：“太太叫姑娘呢！想是有话要和姑娘说吧！”
颜令笙答应一声，扭头就往回走，却被文玫一把拉住手。文玫凑到颜令笙耳畔，低声说道：“姑娘，方才太太在大爷屋里，和大爷说了好多话，我们都没听见，就看见太太出来的时候，眼圈全都红了呢！”
颜令笙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淡淡的，拍一拍文玫的手，笑道：“我知道了。”
她转过身，往回走。
没走两步就和她舅母遇见了，李氏忙挽了颜令笙的手，唤一声“我的儿”，脸一偏，却又滚下泪来。
颜令笙又惊又疑，但见她舅母这样，又不似要拿她威胁韩堇的事情发落她，便忙忐忑着问道：“舅妈，你怎么了？”
李夫人的两眼果然都红透了，满满全是泪水，泣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说道：“方才你表哥同我说，等他这遭子病好了，说是要出去学着做点买卖，正好再借机四处游学一番。”
颜令笙笑道：“这是好事，舅母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哭了？”
李夫人叹息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我们家里虽有买卖，可老爷自诩读书人家，不管这些事情，都是柜上的人操持着的。这几千两的银子拿出去打了水漂也罢了，若是他在外面或是吃了什么苦，或事得罪了什么人，再或者是犯了什么事，山高水长的，我可怎么好？”
颜令笙瞧着李夫人满面苦痛，知道她是早年连丧两子，所以怕了，现在对韩堇是百般呵护，这才护出了诸多毛病来。
若是韩堇的毛病不能改，日后只怕必然再犯，到时候，她能周全韩堇一次，未必能周全他两次，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叫他勉力的改了试一试。
因而，颜令笙劝道：“其实舅母不该这么忧心。表哥的事情，细想倒也是件好事——表哥这么大了，同龄的不是考中了，就是别的途径上去了。只有表哥，在这里被一帮不知底细的家伙哄得有些颠三不着四了。若是他出去了，一来，舅妈也说了，并不心疼这千两的银子，便是全败了也不要紧；二来，他离了这里也算离了这帮人，有柜上的老人帮衬着，也不怕出差错。表哥若是得改，那是他好，将来舅母也能沾着他的好，若是他不好，那便是命了，舅母哭又有什么用呢？”
李夫人其实并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此刻听了颜令笙的话，觉得很有些道理，便叹道：“好吧，就依你了。”
颜令笙扶了李氏，说道：“等表哥能下地了，我陪舅母去寺里给表哥还愿，舅母也可去为表哥祈福不是？”
李夫人无其他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颜令笙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有些担心，若她离了眼前，只怕韩堇会把她威胁着说出的那番话告诉李氏，原来她连这个也高估他了。
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再多为他费心。
颜令笙以为自己已报一仇，心情也愉悦起来，那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
就听她舅母笑叹道：“……其实白家的景微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颜令笙一怔，红了脸，撒开手撅嘴道：“舅妈，我没这个意思……”
她见丫头婆子们都盯着她发笑，嘤咛一声，捂着脸跑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公子景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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