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时光》舒然昀尔

9、第九章

　　听说政府要修高速公路，在通往粤区的地方因为村里的一座山给挡住了，近期就要把它炸开。那山里建了庙，供了菩萨等石像，村里人口本就不少，每逢节日，上香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山很大，需要炸的部分并不会波及菩萨庙，但总归比较危险，因为它离村里实在太近了，所以学校组织家长到学校来陪着各自的孩子。工程师跟村委商量的下午四点开始炸，三点半的时候陆陆续续能看到不少家长往学校来。顾临看到了他妈，也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同学的爸爸妈妈。

　　“李学珵，你家是你爸还是你妈来？是哪一个？”虽然同学几年了，但每次交学费都是李学珵自己来交的，所以到现在同学们都不知道李学珵父母长什么样。
　　“不用谁来，我也不害怕，再说学校有这么多老师，他不来也没什么关系。”这话说出来迟钝如顾临都能感觉到没什么情绪。
　　每年都是同桌自己来交学费，该不会他爸妈不喜欢他？所以今天才不过来？怪不得他不怎么高兴呢。
　　“没事，不来就不来，我妈也就是你妈，炸山的时候，她会保护我们的。”瞧这说的，都私自帮妈认儿子了。
　　这话出来，让人有点错愕，因为每回看到顾临妈妈的时候，都感觉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回想顾临身上不时添些新的青紫伤痕，又觉得这真是个很矛盾的人。
　　“嗯，谢谢。”虽然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但是不妨碍自己道谢。
　　“客气。”“妈，我在这儿。”说着挥舞起手臂。
　　“热不？到阴凉处等我，我跟你们老师打声招呼。”顾妈妈穿着简单的长裤短袖，笑容谦虚地跟老师打招呼。
　　“走吧，我们去那儿，这都快四点了，还这么热。”学校篮球场就通着村里的路，要说遮阳的也就只有靠近厕所的一小片竹林了。此时那里已经站了不少同学，顾临过去跟相熟的几个打了招呼。他不像李学珵，平日都闹腾得很，一到课间就出去野，所以六年级的跟下面三四年级的他都认识不少人，没少一块凑数打球。是的没错，三年级的他都没放过，且每次都是他跟周应滨，美其名曰帮助学弟球场得利，然真相乃过手瘾。

　　“怎么样？要不要约几场？”
　　李学珵闻言看过去，是一个身高跟他们差不多的，多看了两眼，想起来是个六年级的学生，偶尔经过看到他们一起打球。

　　“行啊，明天吧。”有几天没打了，可不能让手艺生疏。
　　“明天上午不行，老师说了要测验你忘了？”李学珵出言阻止。
　　“哦对对对，那我们约下午吧，正好考完了放松一下大脑。”
　　“行，那就这么定了，可别临阵脱逃啊。”
　　“这话原样送给你，看是谁逃。”放完狠话顾临就转头面向李学珵，却看到他盯着自己，目光似有不善。
　　“怎，怎么了？我刚太张扬了？”这狠话我就只是原样回了一句，不算张扬吧？

　　“你功课复习了吗？你早忘了要测验这回事吧，明天是准备裸考吗？”一字一句，语气也没多严肃，却说得顾临羞愧难当。
　　“我等下回去复习，一定一定一定，您别这样看着我了，我承受不住。”
　　“有什么不懂的明天就问我，别玩着玩着又疯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知道了，来，那风景美，看吧。”双手扳着人家的头，强行扭到一边去了。
　　“嗯，是美。”忍不住低笑出声。
　　“是吧，四野丰收，尽在眼前。”

　　酷暑盛夏，能让人喜悦的，便是那看着沉甸甸的谷穗了。农忙时节，金黄一片，到处是弯腰割稻谷的乡邻，全家出动。目光转动，有一片田却只有一个半大的少年，农村孩子，从小就帮着干各种农活，动作已然很熟练。田瞧着有九分大小的样子，光这么一个孩子，保守也要三天才割完。李学珵四点就起来把粥煮上，熬好了就装到一个小铝锅里，放点萝卜干，带到田里，这就是他一天的口粮。他想两天就把稻谷割完，昨晚问了叔叔，后天他家就要割这里的，赶时间割完了正好可以让叔叔帮忙把谷子打出来，也不用再另外麻烦他，所以中间都不怎么敢休息，割完脱了谷还得晒。

　　这天他是跟着叔叔一家一起出来的，他要帮叔叔家割稻谷，平时叔叔对他们家照顾不少。有一点烦躁的就是叔叔家孩子实在太聒噪了，他对别人大概都没什么耐心，往常顾临也这么吵，他却不会觉得烦人。

　　“你们两个，嘴能不能歇一歇？口水都说不干的吗？快点割，人学珵都割这么大片了，你俩合起来还没人家多，故意偷懒是不是？”李二叔板起脸训了几句。
　　“哪有偷懒，嘴虽然没停，可手也没停过啊。”这是李学珵堂弟李学鹏，相比哥哥，他嘴可能说多了。

　　“那你们能不能歇歇嘴，咋这么能说呢，话都说不完的吗？”
　　“歇就歇咯。”“哥，回去再讨论吧，爸嫌咱俩割慢了。”说完还调皮一笑。
　　“是慢了，学珵确实割得比我们多。”李学展在他爸刚开始说得时候就看了一眼李学珵割的，现在又看了一眼。
　　“别说了别说，学珵，快回去收稻谷，马上要下雨了，那边天已经黑完了，快点。”李二婶本来是不经意地抬头，哪想到天都变色了，着急忙慌得就叫李学珵回去。她随手就把手中的镰刀扔了，拔腿往田埂跑，他们家晒了可有不少，而且是晒了两天的，别临干的时候又给淋湿了。又想到昨晚听的天气预报，暗叹真是越来越偏离“真相”，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李二叔听她说也赶紧抬头看了一眼，扔了手边刚褪了谷的稻草就跟着她往回跑，还不忘提醒两个小的跟上。
　　李学珵是属于没命了的跑啊，他们家就指着这点稻谷呢。可有些雨它就是这么讨厌，需要它的时候它迟迟不来，不需要的时候它咚咚咚就给你砸下来，大颗大颗如同冰雹往你头上砸，你说它变脸怎么就这么快？李学珵刚把大部分的推到一个堆，还有薄薄的一层没扫它都开始下起来了，正急得四处找扫帚，后背就突然传来了扫稻谷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去拿塑料膜啊，再看就全淋湿了。”李学展跟他说完这句就继续“横扫八方”。
　　下意识跑去拿塑料膜过来盖上，好不容易扫完完全盖上的时候才有时间问话。
　　“你怎么过来了？”雨越砸越大，两人用板砖压好几个角就往楼下跑。
　　“我妈让我过来的，怕你着急，一急就慢。”“没事，我过来时家里的都收差不多了。”这扫帚还是在楼下拿的，这会儿顺便放回去。
　　李学珵看他放那才想起是自己早上用了放的，人一急确实就容易脑子短路。
　　“谢了，喝点凉茶吧？我早上烧的，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呢吧？”
　　“确实，给我来一碗吧，我去跟大伯打声招呼。”说着抬脚往卧室走，

　　“大伯。”
　　“是学展啊，谢谢你了，还过来帮忙。”李学珵父亲叫李自林，这两年瘫了迅速瘦了很多。
　　“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您还瞎客气。”相比学鹏，李学展是成熟不少。
　　“刚刚看他跑回来去楼上收稻谷，我是看着着急啊，心里急得不行却帮不了他。”
　　“大伯，他有我们呢，您开开心心的就是帮他了，学珵你说是不？”这两句话的功夫李学珵已经端着碗到卧室门口了。
　　“爸，您别想七想八的，咱俩相依为命和我孤苦伶仃可不一样，您别犯傻啊。”再说这也不是拖累，以前存的钱已经够他上完初中了，等他读完初中，带着爸爸去打工，日子总归会好的。
　　“是，我不想，你们喝水吧，累坏了吧。”
　　李学珵把碗递给堂哥，自己也仰头喝了起来。
　　“再来一碗吧，连我都渴得不行。”接碗的时候，李学珵突然想到四年级的一幕。
　　那天他上完厕所刚要拐进教学楼的圆拱门，看到顾临蹲着跟一个小男生说话，那男生似有眼泪流出。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顾临欺负了人家，却不曾想是小孩忘带红领巾，怕老师说才急哭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哦，你看哥哥都没哭。”长得怪可爱的小孩，哭起来还是很丑呢。“这样好不好，哥哥把自己的红领巾借给你，放学你再还给哥哥，老师就不会发现了。好了不哭了，哥哥给你戴上。”给自己戴地时候勉强还能看，给别人戴感觉总是不对，不都是一样戴么？怎么这么丑？
　　“哥哥，你给了我那你怎么办？你会被老师说的，算了你自己戴吧。”小屁孩眼泪是止住了，但还在那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我没事，老师不会说我的放心吧。好了，哥哥的技术也只能帮你戴成这样了，你回班里吧，等下检查的领导就来了，把鼻涕擦一下，哎呦来来来我帮你，像这样，手抬起来，用袖子一抹，完事儿。”这大坏蛋不教人好的，还好笑得看着人小孩。
　　“哥哥，不可以这样擦的，我带了帕子，妈妈说要用帕子擦。谢谢哥哥借给我红领巾，那我放学的时候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过来拿哦。”终于是不抽鼻子了，眼神明亮得看着顾临。
　　“诶诶知道了，快走吧。”我的红领巾还没着落呢，该去哪打劫一条呢？又或许今天我有幸做lucky boy？反正等下我不出门也不一定撞得见嘛，就这么着吧，先回教室。

　　李学珵目送他的背影往楼上跑直至不见才进了圆拱门往教师宿舍去，走了几步，恍然想起脖子上的红领巾，迅速拆了折叠几下塞兜里。

　　“咚咚！”
　　“进。”
　　李学珵轻扭门把手，推开门看到他们四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老师，您这儿有多的红领巾吗？我今天忘带了。”表情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似乎真因为没带红领巾来问他而难为情。

　　“怎么会忘带了？昨天我不是反复提醒过你们，今天有领导来检查，绝对绝对不能忘，你还真忘了你，要是我这儿也没有怎么办，你们这一个个的真的是，喏，快点戴上。”
　　李学珵看着他从抽屉里抽了一条出来开始叠，害怕他真给自己戴上，连忙表态。
　　“额老师，我自己来就好，谢谢老师，以后我肯定不会忘了。”自己是不会忘的，就是不知道那小混蛋会不会了。
　　“行，你自己来。”说完也就顺势坐下了。“赶紧回去上课吧，预备铃都过了，我一会儿就到。”
　　“是，谢谢老师。”

　　预备铃在他敲老师门的时候就响了，铃声一过，教室外也就看不到什么人影了，只有里面传来的杂七杂八的说话声。上楼梯，拐角转到走廊时，看到顾临正挨着外围的墙看着他。

　　“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望眼欲穿了是吧？”
　　“屁，谁望眼欲穿，我就是在这吹吹风。”说完还转过头，似那外面的风吹得多享受。
　　“我从二年级那边转过角你就盯着了吧，谁望眼欲穿谁知道。”
　　“嗯管它谁知道，我就问你哪儿去了，上个厕所还带思考人生？”
　　“你以后做好事的同时，能不能不要教坏人家小孩？”
　　“我教人家什么了？不对，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你用人家的衣袖给他擦鼻涕。”
　　“额这个…”
　　“站好。”看着他听话地摆正身体，李学珵从兜里拿出自己的红领巾，认真地给他戴上。
　　“你哪来的红领巾？不对，这个是你的吧？那你戴的是新的？找老师要的？”
　　“闭嘴。”
　　好吧，闭嘴。可你戴个红领巾，动作这么小心翼翼，让我有点毛毛的啊。不行，我还是看别的转移注意力吧。
　　“李学珵，你知道那长着长长的像豆角似的是什么树吗？”
　　“皂角树，很多年了，目测应该需要六个这样的我们才能围住它的树干。”
　　“嗯，乘凉的话它应该能容纳不少人。”角度清奇之少年。
　　“从这望下去，美吗？这是我们每一个四年（3）班独有的风景，你能不能有点欣赏美的心？”“珍惜吧，能让你在这观赏的时间可不多。”
　　“这风景天天看着也就不美了，时不时这么望一下还是不错的。跟人打球也是越打越少，等我们长大了，还能跟现在似的想打就打么？”看法一样，只是两人关注的不一样罢了。顾临喜欢动，每回课间都会出去打球或者做其他的，李学珵却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眺望远方的田野，或眼前的皂角树顺带楼下的学生。这样的画面能让人安心，或者说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