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凤凰游》乐小米lexiaomi

48、第四章

　　46 你以死爱我，我以生殉你。

　　那一天，血迹斑斑的宋绯凉一直跪在月光倾城的地宫之外，恳求他救救简钺公子。
　　我和段青衣守在她的身边。
　　段青衣说，宋姑娘，你这样下去……你自己都保不住的。
　　宋绯凉一声不吭，一直哀切地看着，冰冷的地上，简钺公子最终凉透了的身体。
　　她最终，一口鲜血吐出来的时候，我和段青衣才将她带走。
　　因为我的脚上有伤，走不远，段青衣就将宋绯凉带去了合伯安顿好的梅坞其他房子。

　　而最终，是侍卫夜璃，她将简钺公子的尸身给收走，停放在流云居。
　　最后，听说，她遣散了流云居里的所有女侍，发给了她们足够生活下去的钱财，说是简钺公子原本就如此吩咐的——自己离开北国时，要妥善安置这些苦命的女子。
　　最终，夜璃殉主而去。
　　一柄剑。
　　一生断。

　　隔日，宋绯凉在简钺公子的棺材旁，看到夜璃的尸身时，眼泪纷纷而下，她说，我最终，连一个你的女侍都不如。
　　这一日，我和段青衣、羽子寒再次陪着不甘心的宋绯凉，前去地宫哀求月光倾城。
　　月光倾城依然拒绝了宋绯凉；他现在困惑地是，怎么可以，老天如此捉弄于他，一场猫鼠游戏尚未开始——将军府就哭声一片，白纸纷纷。
　　史东方死了？
　　那他的余生……用来做什么呢？
　　月光倾城飘然而去，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他看不到宋绯凉的眼泪，也看不到宋绯凉的哀求。
　　他看着段青衣，又看看我，再看看羽子寒。
　　他说，你们三个……曾求我收拾简钺公子的也是你们，如今和这个女人一同，求我将他复生的，也是你们！
　　他说，你们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段青衣说，前辈，我们的立场就是，不轻纵！亦不枉死！
　　月光倾城突然笑了，说，不轻纵！不枉死！他说，阎罗殿里多少冤魂！段皇子可知？
　　他摇摇头，说，现在就是大罗神仙回来，简钺公子也救不活了。他指着宋绯凉说，当你将你的心头血祭出，就应该考虑到这个后果！
　　他说，愚蠢的人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后果！就冲动行事！可笑啊！可笑！
　　他说，可怜啊！可怜！
　　然后，他就笑着，离开了地宫。
　　身影如魅。

　　他说，锦瑟，小师妹……你在哪儿？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界，看这么一群神经病存在！
　　他说，小师妹啊，你出来！陪我说说话吧！
　　他说，锦瑟！这世界，也就你，敢拿着剑对着我！你出来！拿起你的剑啊！
　　他说，你负了我！我却恨不起你！
　　他说，我却笑众生可笑！其实，可笑的是我！
　　……
　　这一刻，看着月光倾城如梦似幻的身影，我突然真切的明白了那一句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隔日，宋绯凉一身素裹白衣，在她的请求下，段青衣从云门关请来帮手，一起将简钺公子下葬在锦瑟的秘密地宫之中。
　　但没有人将这一切，告诉绿涯。
　　所以，云门关里，绿涯还是和玲珑小宝等着我回去。
　　我也决心不再告诉她，紫涩因为还魂咒而复生、又死了一次这样的消息告诉绿涯……
　　这太悲伤。

　　我因脚上有伤，只能坐在小冷板凳上，看着这场悲伤。
　　羽子寒从我身旁走过，说，哟！主母大人！不是三脚猫武功极好吗！怎么没将你跌成两截啊！
　　我说，羽侍卫！今日没被我佛追啊！祝你早遁入空门！尘缘了无痕！
　　段青衣看着我们俩，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我看着段青衣说，我们聊小白和绿涯的云门关生活。
　　羽子寒白了我一眼，就去宋绯凉一众人身旁帮忙去了。
　　段青衣说，我们龙族的侍卫都小心眼……
　　我说，看出来了。
　　他又点了点我的鼻子，说道，那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段家的男人更小心眼。
　　我的脸微微一红。
　　他说，娘子啊，你真有趣！蛮横起来跟个女霸王似的！怎么动不动就会脸红呢？

　　就在众人将锦瑟移入天坑烟晶棺中时，锦瑟的一只绣鞋落了下来，宋绯凉上前，缓缓捡了起来，她刚要给锦瑟夫人穿到脚上的瞬间，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宋绯凉冲着段青衣喊道，段大哥！
　　段青衣走上去。
　　我也歪着脚蹦蹦跳跳地凑了过去——
　　段青衣对宋绯凉说，你看看那一只！
　　我说，我来！
　　我对锦瑟夫人说，阿弥陀佛！得罪了！

　　原来，这两只绣鞋上——不为人关注的绣鞋里面，密密匝匝的绣着细小的字，这些字勾勒出了那些花朵，但不细看，谁都不会发现这些字——
　　那是一个母亲的绝望，也是一个女人的绝望。

　　她是一个被命运选中了的棋子，从她被带入凤凰城的那一天起，她命运的全部便是——让那个骄傲的男人爱上她，然后她再背叛他，最终他会杀死她！
　　女巫们说，你们的鲜血，会为我们凤凰城成就一位最伟大的王！绝情灭爱！这是你们的荣光！
　　那一群女孩，雀跃着，却也迷信着。

　　凤凰城里最苍老的女巫檀梨说，从此，你们不要当自己是女人。
　　于是，那群被选中女孩里，有几个人调笑着问檀梨，道，阿婆，如果不当自己是女人，如何能勾引到教主的爱？
　　女巫檀梨没理睬她们，只是冷笑着，怜悯的看着那些调笑自己的女子，她说，你们会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的！
　　果然。
　　她们一个个走向他，接近他，却一个个失败，失败之后，这些女孩又一个个神秘消失……
　　那时候，少女锦瑟还不知道所以然。
　　直到，有一天，命运的手将她推到他面前时，她才惊觉——原来女巫说的对，真不能将自己当女人，如果你是一个女人，如何能不爱上眼前这男子！
　　他像天边云，风中雪。
　　没有一个女人，会不沉浸到他温柔的眼神里，从此，一生回不了神。
　　所以，她们自然而然，没有蛊惑了他的神，反而被他偷走了心。
　　女巫檀梨对锦瑟说，你只能当自己是一颗棋子，心冷如铁。可锦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眼波里，就是百炼钢，也终会成绕指柔。
　　她爱上了他。
　　就像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难免落入俗套，她作为一个棋子，爱上了局中人。
　　可她是一颗清醒的棋子，她不能抗拒自己的使命。

　　多么幸运啊，她居然也获得了他的爱。
　　他毫无设防地爱上了这个冒死刺杀自己的女人——是的，因为别的女人一次次地失败，长老们给了锦瑟一个新身份——曾被教主下令杀死全家的孤女，寻仇而来!
　　于是，他居然爱上了她仇恨的眼眸——因为他读懂了眼眸中的躲闪与颤抖。他读到了心动读到了爱。
　　于是，他试图感化她，试图弥补自己曾经的错。却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一个陷阱之中。
　　就这样，她戴着命运给她的面具，带着这座凤凰城给她的假身份，同他相爱了。
　　后来，他要娶她。要让她成为凤凰城教主的夫人——凤凰城历史上第一位夫人。
　　她惊恐着他给自己的爱，却也欣慰。但更多的是痛苦和挣扎。她信奉的宗教，她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且尚在族长们手中，她无法割舍。
　　她是被命运祭司的羔羊。
　　族长们的指令是，让她在新婚之夜移情别恋，激起他的愤怒与杀心。
　　事情顺利的厉害，甚至不需要其他演员，不久之后，荒郊野岭之中，她救回一个异国将军，足可以充当“奸夫”的角色。
　　那个时候，史东方是无辜的，他爱上了眼前这个漂亮女子。
　　甚至在他知道，她将是教主夫人，他也万死不辞。
　　于是，大殿之上，史东方拼舍了性命，都要将锦瑟带走。
　　盛怒之下的月光倾城，面对着背叛和屈辱，持剑逼问锦瑟道——告诉我！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你不后悔？
　　他盼望她后悔，盼望她求饶！
　　可她固执的拒绝。
　　于是，月光倾城起了剑，剑锋凛冽而出的时候，他居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解脱的表情。
　　那一刻，月光倾城的心都碎了，她居然会认为，他会杀她？！
　　她身上的绳索纷纷断掉，这一切不是她的期望——她知道的，如果不用自己的血解掉他身上的情人蛊，他必将此生都遭受折磨和痛苦。
　　可他居然放弃了。
　　她还想哀求什么，他却已蛊毒发作，他满头白汗，眼中渗出红色的泪，他看着她的脸，说，我……怎么……舍得……
　　族中长老们凛冽的眼神，告诉她：快走！
　　于是，她“千恩万谢”的离开，生生将不舍和担心压抑住，眼泪却止不住流！

　　就这样，锦瑟随史东方回到了北国，诞下了简钺公子。
　　她和史东方是有名无实的，她不爱他。这一生，她只爱过，也只肯爱一个男人，他是她的神！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史东方本来是想打动锦瑟的，可面对冰山一样的女人，最终他灰心了。
　　后来，失去了史东方保护的锦瑟和小简钺，遭受了来自老皇帝重大的磨难——从此，锦瑟失去了双目，简钺公子的脚禁锢在小金靴里。

　　不久之后，远在凤凰城的月光倾城，得知了锦瑟孤苦处境，将她和简钺公子救回了凤凰城。
　　只是，他很少来看她们母子——他无法面对小简钺——那个他一直以为是史东方和锦瑟的孩子。
　　在他看来，那个史东方和锦瑟的孩子，就像一把耻辱的剑一样，日夜悬在他的心上。
　　锦瑟曾哀求月光倾城救救小简钺，别让他的脚，一生残疾。
　　而当时的月光倾城，出于恨，并没有出手相救。
　　锦瑟痛苦无比，却不能告诉月光倾城真相。面对爱的人不能说爱，面对自己的爱子无法施救，不堪折磨的锦瑟，用六十六天，绣了一双鞋子，将自己不能言说的痛苦留在了上面，自杀身亡。
　　那些秘密的字，悄悄掩埋在裙摆下的鞋子上。就像她的心事和痛苦一样，真实存在着，却难以见天日。
　　……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段青衣看着我，宋绯凉看着段青衣，羽子寒看着宋绯凉，我看着羽子寒，总之，大家相互交错的眼神中是——
　　原来！简钺公子是月光倾城的儿子！
　　天哪！
　　宋绯凉的眼泪，直接奔流了出来。

　　这世间，爱与恨，放下与救赎，总是一念之差。

　　这时候，月光倾城突然走了进来，他看着锦瑟夫人被移动了的棺木，脸上充满了杀气。
　　他说，你们在干什么？

　　段青衣忙回头，示意带头的云门关兄弟，放下手中活计，退出地宫。
　　将这里，交还给我们来处理。

　　我这个人吧，生怕月光倾城虽然脸看起来年轻，但是人到底是老了，万一脑溢血，心梗之类的……妄图将锦瑟夫人的绣鞋给藏起来！
　　但是已经被恨意冲昏了头的宋绯凉不肯！
　　宋绯凉将这双鞋子给了月光倾城。
　　我拦都拦不住。

　　月光倾城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惊呆了！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他一连说了三句，不可能！
　　月光倾城不肯相信这一切。

　　段青衣说，既然如此，前辈不信……云门关里恰恰有当时凤凰城的老人。
　　段青衣说，当年，前辈弃教主之位离开凤凰城，很多死忠于您的宗长与长老，包括当时的女巫檀梨……也都流落到云门关，了度余生。盼望着您能重新回到凤凰城，执掌凤凰教。
　　于是，段青衣看了看我，说，让食影将他们带来吧！
　　我还没开口，我衣襟之上的食影，已经飞天而去。
　　而月光倾城整个人，都出于失神的状态，连看看他亲手制成的蛊神食影的心思都没有。

　　那一日，食影化身大鹏鸟，驼回了一群人。
　　我看到当初在流云居见到过的缁衣长老很是惊讶，我问段青衣，他不是大祭司身边的人吗？怎么也到了云门关。
　　这时，身后白发苍苍的女巫檀梨走了上来，她直接跪拜在月光倾城面前——
　　她说，参见教主！

　　我们从女巫檀梨那里，才得知，原来是新的大祭司继位，缁衣长老为了让众人归心，就连同大祭司一起，到云门关请回这些昔日里尊贵的族中老人们……却没想到，碰上了今日之事。
　　大祭司一身黑衣，依旧是斗篷蒙面，宛如死神——就如同流云居之中，我第一次在梅花树下见到他时的样子。
　　大祭司对着月光倾城行了师徒之礼。

　　月光倾城却像是傻掉了一样，我拿着锦瑟夫人的绣鞋，一瘸一拐上前，问女巫檀梨，这一切，是真的吗？
　　檀梨看着月光倾城，最终，一滴苍老的眼泪，从她干涩的眼眶滚落出来。
　　她点点头。
　　然后，大祭司和缁衣衣长老那里也给他做了印证——因为在大祭司那边有凤凰城教主的起居录。
　　月光倾城这才真的相信了，锦瑟和自己之间的所有不被自己知道的一切。
　　月光倾城发疯一样跑到简钺公子面前，然而此刻，一切却已回天无力。
　　宋绯凉梗着脖子看着月光倾城，目光里是恨！是委屈！是不甘！是太多太多的意味。
　　我将脸别到一旁，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结局。
　　段青衣将我拥在怀里，他轻轻的摩挲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月光倾城站在两口棺材之间，仿佛是一个孤家寡人一般。
　　这一刻，凤凰教的宗长、长老们，纷纷跪下，他们求月光倾城，用锦瑟的血解掉自己身上的蛊毒，重新回凤凰教执教。
　　他们希望，月光倾城就此忘记从前的一切，就当之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不知多久，月光倾城回身，看着他们。
　　他的声音，仿佛顷刻之间苍老。
　　他说，我对凤凰教就这么重要！

　　那些宗长、长老们纷纷叩拜，说是，教主千秋万代！
　　月光倾城突然笑了。
　　他紧紧地将锦瑟从棺材之中抱起，久久地看着她的样子，他说，原来，你心里是有我的啊。
　　他说，几十年了，我从未如此快乐过。
　　说完，他最终，拨出了承影剑。
　　凤凰教众长老们一派期望与欢喜——终于，他们的教主要以锦瑟的血解蛊！重回凤凰教了！

　　然而，月光倾城手起剑落，鲜血从他身体里缓缓流出。
　　众人一片惊呼——
　　众人纷纷上前——
　　月光倾城迸发出的内力光环，挡住了一切。
　　他回眸，温柔的看了看锦瑟，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你居然皱眉。他说，你看！他们真傻！我怎么舍得伤你啊？以前不舍得，一辈子也不舍的……
　　然后，他轻轻的将自己的发和锦瑟的发温柔的编织在一起。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说，人们说，结发夫妻，结发夫妻……今天，我们结发为夫妻，终身不相离。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慢慢的流着，他对着她，旁若无人，诉说着情话，他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回我们的儿子，我连你在这世上留给我最后的宝贝……都弄丢了……
　　月光倾城的鲜血缓缓流到锦瑟的身体上，锦瑟仿佛恢复了生气一样，又是那个妙龄如花的少女，轻轻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微笑着，娇嗔着。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他喊她锦瑟，她喊他师兄。
　　那时候，凤凰城里，草木青青。
　　……
　　他用他的鲜血补上了他一生的内疚。

　　最后，他手中，承影剑画地为牢，一时间，天崩地裂，月光倾城和锦瑟跌入了承影剑划开的时空罅隙之中——

　　两个人，像一朵缠绵了一生的花儿，一同埋入了地里。

　　你以死爱我，我以生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