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凤凰游》乐小米lexiaomi

16、第一章

　　14 山海虽远，吾必归。

　　那夜，魏明川快马加鞭走后，段青衣同他互道了保重，便回了梅坞。
　　小院之中，梅花正盛，他在我和羽子寒的两处下榻之地，来来回回地走，星光不见，似有雪意。
　　尔后，他便一直守在我房中。桌几之前，他常坐久久，端望着我，最终，更深了，他便和衣而眠。
　　半夜时分，我醒来，转脸看到伏案而眠的段青衣时，愣了愣。
　　灯烛之下，他脸颊上那处擦伤，竟然如此妖艳动人；我知妖艳一词不该形容男子，但此刻这处擦伤，在他俊朗英挺的脸上，宛如荼蘼之殇。
　　我刚要起身，下床，去给他披一件外套，他却醒来。
　　他看着我，原本睡眼惺忪的眸子，此刻却更加水光潋滟，他的声音也在慵懒里带着温柔，他说，你醒了？
　　我点点头。
　　这是这些年来，我同他之间，少有的温柔时光。
　　曾经的时光里，那些吵架斗嘴，鸡飞狗跳，仿佛都在昨日，却也不可追。
　　突然之间，我也奇怪自己，在他面前，竟有了小女儿情态。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很急促的声音——
　　段青衣起身，开门。
　　门外，宋绯凉一脸着急，她将一封信递给段青衣——她这般有分寸的女子，许是见这屋内灯火尤燃，才在这半夜里敲门吧。
　　她说，段大哥！合伯刚刚去给羽子寒换药，发现，子寒兄他留信离开了。
　　合伯名合安，是宋家的老仆人，自宋绯凉的父亲宋太在世之时，便一直照顾着宋家。
　　段青衣皱了皱眉头，打开信笺，果然是羽子寒的字迹，信笺很短，寥寥几字——
　　兄长：
　　江湖快意，吾且去，勿挂牵。
　　月圆之夜，山海虽远，吾必归。
　　阿羽拜上。
　　我走上前，段青衣看看我，将信笺递给我，然后他起身，快步走向西厢寻找羽子寒。
　　果然人去楼空。
　　宋绯凉幽幽叹气，说，我已经让合安带小厮去寻了，子寒他伤的这么重，月黑风高的，何苦来着？
　　我看了看段青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说，他是因为……我吧？
　　段青衣看看我，轻轻地摸摸我的脑袋，说，人的心，总有一处关隘，自己过去了，才是真的过去了。与别人无干。
　　他说，我从小和阿羽一起长大，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我信他，会过得去。
　　他说，我只是担心他的伤……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啊。
　　我知道，段青衣在安慰我，但是他的安慰，确实让我心里的难过，轻了些许。
　　江南一场烟雨，凄迷了许多男女。
　　我同羽子寒，也是其中之一二，只不过，当烟雨散去，我知我心之归属，而他……还需走一段路，才能遗忘那段棋院时光吧。
　　我看了看信笺，问段青衣，道，小斋，我有一事不解。为什么他说，月圆之夜，他必归呢？
　　我的话音刚落，宋绯凉的目光就落到了段青衣身上。
　　段青衣看着我，笑笑，说，我们的兄弟之约，每逢月圆，把酒言欢。
　　我点点头，说，哦。原来如此。
　　宋绯凉在一旁，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段青衣，目光深深，幽幽长长，宛如叹息。
　　她知道，段青衣不想这件事成为我的心中巨石；而我，却还全然不知道迷情散的后祸……
　　段青衣轻轻扶着我，说，你且回房休息，我也去外面寻找一番，我担心更深露重，他身负重伤，会有危险。
　　我点点头，说，你赶紧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说罢，我就想“飞檐走壁”“上墙爬树”给他看，但是身体确实欠安，没有那实力，我做不得昔日那个女霸王丁小仙。
　　段青衣笑笑，我扶你罢。

　　“依偎”这个词，在此夜，我才真的感知。
　　就像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懂得了羞赧，懂得了细语慢言，懂得了男女之间秘不可说的温柔万千……

　　我和段青衣刚刚回到屋子，却见房内立着一人，锦绣衣衫，妖娆袅娜，背对着我们，在明暗未辩的夜色之中。
　　段青衣上前，将我挡在身后，道，你是何人？
　　梅坞之避世，段青衣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出现在此。
　　那女子转身，摘下斗篷，一身妖娆，整个屋子在她的容颜之下，变得光亮起来。
　　花瑜？我愣了愣。
　　……不是追杀我到这里吧？我心说，身体下意识就挡到了段青衣眼前，生怕这妖孽女子飞出暗器，伤害到段青衣。
　　段青衣见我如此，便知来者不善——且“花瑜”的名字，正是那日地宫密窟之中，流云居的女侍们在简钺公子吐血昏迷之时，凄凄艾艾所说的名字——“快快快！带公子回流云居！找花瑜阿姊。”
　　段青衣将我重新掩入身后，看着花瑜，说，天寒地冻，梅坞远僻。姑娘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花瑜看着我和段青衣，轻轻缓缓行了个礼。我却觉得受不起，只盯着她手中，唯恐暗器。
　　花瑜笑笑，“说”，大人一定好奇，我是如何找到梅坞的。
　　段青衣不言。
　　花瑜见他不接话，便“说”，其实我是来给小仙姑娘赔礼道歉的！小仙姑娘，一定不知道我为何几次三番要至你于死地对吧。
　　哦哟哟！道歉还这么嚣张。完全看不出诚意啊！我心中腹诽道。
　　花瑜却突然跪下，吓得我差点儿像个猴子一样爬上段青衣的身上，这又是哪个剧本来着？
　　花瑜“说”，我和大师兄，已然在这世俗蒙尘！师父的三个徒儿，惟独剩下绿涯师妹，白玉无瑕！天真烂漫！
　　我愣了愣，看这段青衣；段青衣更是捡不起剧本啊，毕竟流云居都是我自己一人亲身经历，一路打怪的，段青衣完全是个连地图都搞不清的菜鸡啊。
　　我努力思索前因后果。
　　我看着花瑜，想着那日花园之中，她曾暗害于我……后来，简钺公子差点儿掐死她，那日他们俩的对话之中，提及的一个名字，紫涩！
　　我看着花瑜，说，难道你真是紫涩？？？！！！
　　绿涯的师姐！
　　花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说”，绿涯！不止是你在意的江湖好友，更是我最在意的小师妹！从小，我和她，被师父养护在身边。我和大师兄已经卷入了这场是非恩怨，绝无退路！这是我和他的命运！
　　花瑜的声音里是恨，是哽咽，更是决绝。
　　她看着我，“说”，但我不想我天真烂漫的小师妹，再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她天性纯良，不谙世事。小仙姑娘，你也实在不该让她卷入这场是非里。
　　我不解道，我没让她卷入是非啊！
　　花瑜“说”，你可知道，你曾经每日里在她面前念叨的简钺公子的“罪行”，就是是非深渊。你说一次她不信！你说两次她不信！你说千次万次呢？
　　我说，可……这就是事情真相！简钺公子的真面孔！
　　花瑜摇摇头，这场是非真相，恩怨情仇，我一人来面对就是！师父一生出尘，我有责任给他留下一个出尘的徒弟，在这人世间。
　　我说，你说的，我还是不明白……
　　花瑜“说”，你不需要明白！我既然杀不了你！就只能求你！为我保全绿涯。
　　花瑜“说”，关于简钺公子！绿涯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我的大师兄，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求你和段帅！一定保住绿涯！
　　我和段青衣面面相觑。花瑜的话，我好像是懂了，又好像不太懂。
　　懂了的是，她之前杀我，是因为我让绿涯知道了简钺公子的真面目，就等于把绿涯推向了死亡。但我不懂的是，她为何要化身“花瑜”，留在简钺公子身边。
　　段青衣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一定是宕机的状态。但是，他心思敏捷，已经懂了。他看着花瑜，说，小姐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段某也不便再问。既然绿涯是内子的江湖小友，我们夫妇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去！
　　段青衣又说“我们夫妇”了！
　　这真叫人脸红心跳人眩晕啊。我突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只是对着花瑜嫣嫣然一笑。
　　我说，那我明日就将绿涯偷回来！保护起来！以后绝不再她面前说简钺公子的半句是非。我发誓！
　　花瑜再次叩首，吓得我啊，总怕她会祭出暗器。
　　花瑜走的时候，“说”，你不必去，绿涯自会来。
　　我愣了愣，看着段青衣，段青衣也看着我。花瑜“说”，怕是这家伙，已经和玲珑小宝在路上了。
　　见我不解，花瑜“说”道，我告诉她，迷情散闯了大祸，让她赶紧游荡江湖去躲躲风头，等大师兄气消了，她再回流云居。
　　她“说”，绿涯也知自己祸事闯下了，所以很痛快的同意了。
　　花瑜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段青衣，她“说”，想必我同大师兄的恩怨是非，段帅心已明了！如果有一日，尘埃落定，请段帅务必不要告诉绿涯这一切！
　　让湖海与她，渡天地与她。让她自由一生。逍遥一生。是师父月光倾城曾对绿涯一生的期许，便也是她紫涩一生的使命。
　　所以，她对段青衣说，拜托了！
　　段青衣点点头，他说，我答应你。
　　花瑜走之前，对段青衣说，段帅一定很奇怪，我是如何找到梅坞的。因为寒月剑的气息。
　　说罢，她离开，声音却凄然萦绕在周遭，她“说”，这些年，我了解他的一切，研究他的一切，熟知他的一切……连一把剑伤过人后留下的气息，我都熟稔于心……就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杀掉他。
　　段青衣一脸凝重之色看着花瑜，是敬佩，也是沉重，倒让我奇怪了起来。

　　花瑜走后，我问段青衣，花瑜到底说的是什么？她同简钺公子有什么是非恩怨？
　　段青衣看着我，将我扶到床边，说，你不能告诉绿涯。
　　我点点头，道，花瑜都说了，绿涯知道越多，越危险……我不舍得让大鹦鹉有危险。我一定不告诉她！
　　段青衣说，简钺公子杀死了师父月光倾城，而花瑜，也就是紫涩，来为师父寻仇的。
　　我愣了愣，这是从何说起？
　　段青衣说，你还记得月光倾城之死吗？
　　我点点头，道，四年前，他被刺杀在凤凰城。
　　段青衣说，可是，他中了情人蛊，遭遇情人锦瑟背弃后，又不舍得用锦瑟夫人的血解蛊毒，便早是不老不死之身，痛苦中永生。谁刺杀得了他？
　　我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我说，简钺公子！
　　我说，因为简钺公子有锦瑟夫人的鲜血！情人蛊非情人之血不得解！
　　段青衣点点头，说，你能猜到的，当年的紫涩，也猜得到。所以，为了给师父报仇，紫涩是假装自杀殉教。实际上，她易容成花瑜潜伏在了流云居，就是为了杀掉简钺公子！为师父月光倾城报仇！
　　我愣了半晌，说，可是，流云居的女人都没有舌头……你的意思是紫涩将自己的舌头割掉，也要给师父报仇！
　　段青衣看着我说，若谁伤你半分半毫！别说舌头，便是一身剐！只要能报仇，我也使得！
　　我低头，心里感动，却更多是隐隐不安，道，你最近怎么了？总说这些有的没的……

　　突然，门外火把灯笼照亮夜空。
　　我略略紧张了一下，段青衣起身，推开门，却见是合安带着家丁小厮们回来了。
　　他们垂头丧气，合安对宋绯凉道，小姐，各处都找了，小树林，西郊坡，黄泥崖，都没有马蹄印，也没有人……四处寻不见羽子寒少爷。
　　宋绯凉转脸，看着段青衣，道，段大哥，怎么办？
　　段青衣对合安说，合伯辛苦了。大家也辛苦了。且散了休息吧。
　　说罢，他掏出一把金瓜子，递给合伯，说，天寒地冻，备些酒肉，与大家暖暖身。
　　我看到那把金瓜子的时候，本能让我差点儿飞扑过去；段青衣无奈一把拉住了我，他嘴角里漏字：小！仙！
　　我的白眼也不甘示弱：败！家！玩！意！儿！
　　我和段青衣这点儿私下小动作，小表情，合安假装看不明白，谢过不表。

　　天空突然飘起了轻雪，我刚要转脸对段青衣雀跃，说，下雪了！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铃铛声——这声音我熟悉，是玲珑小宝这头小毛驴的铃铛声！！！
　　只听着有人敲门，随后有个少女的声音在喊，喂！有人吗？
　　段青衣想起花瑜的话，忙示意合安；合安忙去开门，绿涯牵着玲珑小宝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虽有准备，却还是大吃一惊，绿涯？真的是你！
　　绿涯看到我，也大吃一惊，小仙女！怎么是你！
　　她毛驴一丢，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她说，吓死我了！我以为大师兄出事了！你也出事了！
　　她说，花瑜让我出来游走江湖！其实就是出来躲躲！她说是等大师兄消气了，让我再回去……没想到还能看到你。
　　说完，绿涯这只大鹦鹉就扑在我身上，哭了起来，她说，你没事就好！我可自责死了！
　　这时，我才发现，玲珑小宝身上还拖着一个人，白衣胜雪，赤子无暇，霓虹剑挂在玲珑小宝的尾巴上。
　　绿涯说，哦，这人是我在一棵大树下捡回来的！我要救他，他还不肯！好倔强呢！我就将他打晕了！
　　我和段青衣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