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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别曲 ...

  •   从未情深,何谈辜负,离别必然,或早或晚。
      小树林里一辆马车急急而过,惊散数只飞鸟、惊起一地残叶,风过无痕。赶车人听令,终在看到前面有三个人时,长吁一声,叫停了马足。一声仰天嘶鸣,唤回那三个人不得已停步疑惑?
      急行的车马为何突然停在他们面前?
      只见一手掀开帘子,不,应该是被一截甘蔗掀开的。这个祖宗跑来干嘛?
      天香在他三人的注视下,轻巧落地,直到站在他们面前。
      “往哪儿跑呢?”
      一甘蔗指着张绍民,视线却盯着冯素贞。
      “公主……”张绍民语结,张口无言。
      “呃?殿下,我们这是要去隐居,可是屈尊不下你了……”乌鸦嘴名副其实。
      “怎么来了?”
      只有这句才是自己想听到的声音。却要怎么回答呢?
      是啊,她没想过要来的,就是今儿个一大早听丫头们嘴碎,说张绍民张大人前几日向皇帝哥哥辞了官职,同昔日的榜眼、状元一同离去。
      三个月了,她还没有走么?
      那一日,天香拼在最后关头,从刽子手里救下她的性命。知道她不用死了,心终才踏实、才脱离了那种恐惧又无措焦躁不安的感觉,却又因为她被李兆廷深深拥在怀里,心生起了另一番滋味,莫名其妙的失落与孤寂。
      不明就里?所以就这样吧,你活着就好!
      本以为那日后,冯素贞和李兆廷已经离开,不曾想这三个月来,她近在咫尺,只不过她身边有他。
      如此便没她什么事了,她这般急匆匆的追来寓意何为?
      ‘怎么来了?’一如既往的轻柔问话,似拂过心头的沙,触碰间来不及抓握。
      “自然是……”天香扬着笑脸,收回指向张绍民的甘蔗,也收回舍不得移开的视线,转而轻轻扫视了下另外两个多余的。侧身插过冯素贞的肩头,走向一边。
      数步便止,一丝凉风袭来,就像在极热的时候碰到一股子穿堂风,令人舒透。深深一口呼吸,回头对上那张永远都是冷静又沉着的容颜,还有那微弯的眉眼镶嵌的柔柔笑意。
      “来……送你!”看你二字出口换成了送你,有什么不同呢?只有来送你一程,才能再看你一眼,似乎没毛病?
      天香没有听到她的回复,唯有看见从她嘴角上扬的幅度,即而便是被她牵住的手腕。不重,只是轻握而已,却使自己有种飘尘离地的错觉,任由着她拉着步步不知去向……
      静静的走了一小段路,皆未言语,能听见树枝间的窸窣之声,能看到绿荫正盛的磅礴光景,能嗅到脚下芳草的清香,更能清晰感受到彼此之间那份早已熟悉的味道。
      只是,不知?
      这入耳的声音里藏着谁的心跳?
      这斑斓多彩的光景里还有几分鲜活的色彩?
      这熟悉的味道何时就会消散殆尽?
      “公主……”
      “唤我天香。”分不清是命令还是请求的口吻,天香说得笃定,毫不迟疑。
      “天香……那……”
      “这就对了嘛,好歹咱也是三年的情份,无缘做夫妻,总还是朋友不是?”微微提高声调,打断冯素贞半吞不吐的话语。
      强行撑起的笑容,竟然也能那么柔和的挂在脸上,沉睡的时光,这时突然苏醒在每一处感观,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如同新芽,顺势而生。细微处的表情,除了茫然和紧张之外,又带了或多或少受了遗弃的委屈和后怕。
      一缕碎发拨乱了娇容,冯素贞捻去她脸上作怪的发丝嵌于耳后,平静的看着她一双滟着水光眸子,新月如钩、暗影灼灼。
      “是呐,还能是朋友。”
      这个人啊!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人无法从她的音容笑貌还是言行举止中,窥得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别样情绪?
      所以,在某些时候天香对她也是有着怨气的,比如此时——
      “我走了,你要保重!”
      就这样无言的任她简单一句,画上了休止符,再也不见?
      凉凉的液体从眼眶而出,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提醒了天香,她站了很久,久到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绍民,你可还要走?
      她在前,一抹蓝衣在后……
      岁月流走,宛如白驹过隙般,不知几何,微微感叹了时间的无情,碎念回忆不堪回首的沧桑,惹得几处人消瘦。枫叶纷飞,静听雨落花碎,在回不去的岁月中独自惆怅时,也只能借酒把那万千思绪,掺杂揉碎在渺渺尘埃里独醉,用寂寥的心情,去祭奠那从不明到明思念。
      时间是个无情物也是个糊涂种,人说三载即千秋,难怪这明明不算太长的时间,就怎生出这般悲春伤秋的姿态?
      自以为活得潇洒如初,可在无人之际总会从记忆力冒出那个,想起来就有些让人气愤的死木头,不念则已,越思越多忧愁。
      “启禀公主,张大人前来向公主辞行”
      左手中的算盘刚好拨弄妥当,持笔的右手缓缓记下算珠上的数字,没有抬头只是轻微的收敛了下眉目,起身,不轻不重道:“带路”
      侍女颔首,转身恭迎在前。
      人未至,声先到,天香前脚还未踏进正院,习惯性只是瞧见一抹衣角,便拉开敞亮的嗓门儿,打趣道:“张大哥是不是我这的门槛太过好跨?你这两天三趟的,不是说好了明……”
      忽闪忽闪的眸子定睛看向张绍民时,话口嘎然而止,天香顿生僵在那里,心如棉花糖一般绕成一团,一戳一窟窿,不碰又松松软软。
      阔别三年的再次相见,却又是一场离别,毫无征兆的离别……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千年不变的柔和笑意,总是藏着无限暖意,令人向往,晃眼间,乱了时光流逝。
      别了千秋,胜似昨日。
      “冯绍民?”
      无意识的一步后退,错眼恢复一脸笑容,掩盖自己这声轻微的呼喊,不管她有没有听到,天香知道自己已乱了心跳。
      还是怪她为何以这样一副姿态出现?羽冠纶巾,风流倜傥,清透如皎月,明媚胜华光。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形容人的妙词佳句,尽数赋予她的身上,还嫌不够?或许又全都多余……
      “天香,抱歉,来得太过匆忙,落日后就得随大军出发,所以……”
      “什么?冯素贞你不好好过你的清闲日子,瞎掺和什么?”陡然拔高的音量,未能惊变冯素贞一丝波动,倒是让张绍民连连向天香解释。
      “公主,切勿怪冯兄,是微臣硬要……”
      天香敛眉收视,背负于身后的手掌蹭了蹭衣面,瞟眼看了下张绍民,神色讳莫,呼吸间变换着心中杂思。微微蹙眉一瞬,极快,似不曾有过,独独留下唇角浅浅一笑。
      视线划过天际,见已是红日西沉,晚霞漫天。柔和的暮色,几乎把京都的半边天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奇景迷眼,来得突然,似追云赶日,让人来不及为它陶醉,唯恐后一秒就会消失在眼前。
      “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这个……”直面迎向天香透过来的视线,瞳孔深处藏着一抹极速流失的霞光,似有惋惜、似有留恋,更多的像似放任。
      “冯兄,在下先行一步,明日日出时你赶到双虎口即可。”话是对冯素贞说的,眼神却是投给天香,在天香回视的那一瞬,还留下一抹微笑。
      呼吸一滞,天香嘴角微微蠕动,昂首一甩袖袍,干脆高声道:“张大人,好走不送!出门左拐替本宫走一趟!”
      一个踉跄,张绍民险些闪了腰,就知道背着她招来冯素贞,定会被秋后算账,却忘了公主有账必当场结算,哪还拖到秋后。
      僵着身板就势做了个大礼,认栽。
      是谁醉了谁的眼,又是谁把谁渡在了千年的红尘里,冯素贞心领神会,将此刻转瞬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印在心里,揉化成百般滋味反复咀嚼,反复回味。
      “日落了……”耳旁响起天香轻微的呢喃,冯素贞侧过头才看见天香目视着天际。
      “还会在升起。”
      “可是同一轮?”
      冯素贞浅笑不语,动了动身姿与天香并肩而立,看着她所看的地方。似火的红日在薄薄的云层中渐渐下落,把柔和的余辉轻轻地洒在大地上。不断地洒着,一层一层地给天下万物着色,使大地上的一切,每一瞬都在发生着色彩的变化。
      在变化中演绎,在变化中绽放,在变化中心随意动!
      二人背靠背在府邸最高处赏起了日落、直到破晓时分一丝凉意将天香从浅睡中惊醒,发现自己披着一件云锦外衫?
      原来不是做梦,是她真的出现过……
      撑起半已僵冷的身子,拉下衣衫,卷巴成一团,抱于怀里。大抵是面料上乘,触感及佳,柔软中透着丝丝缕缕令人上瘾的味道,和着晨间的清爽气息,忍不住一口深吸,抛却了似是而非杂念,挽回应有的朝气。
      起身,衣袍带动,一个椭圆的陶制酒罐,顺着瓦槽滚到地面,破碎之声响彻整个府邸。
      什么时候这里竟如此安静?
      “公主,小心……”杏儿立在屋下,仰着头担忧着公主,看着她混不在意,纵身跳了下来。
      毕竟整宿未能好好休息,落地时微微一晃,亏得是杏儿及时讲她搀扶住,只是天香的思绪根本不在这上面,视线牵引着神思锁定在地面上破碎的酒罐上……
      呵呵,她终究难以确信自己竟然和冯素贞畅聊一夜,还喝了酒?那到底……到底……昨夜是怎么过的呢?
      实在回想不起个中细节,唯记得冯素贞隐隐约约说过一句——
      待我归来,此生不负!
      怕不是自己的臆想吧?天香摇晃着脑袋泛着苦笑,如果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相聚,那么……
      就像太阳还会升起!
      天色已经微明,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草上也已掩盖了灰色的露水,早起的云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而在遥远的、遥远的天际,则有着一颗巨大的、最后的晨星正凝视着,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
      岁月无声,悄悄流逝,时光如水,且歌且行,带走了昨日蔓延滋长的愁绪,恐怕唯一带不去的,也许就是那些沉淀下来的记忆了。
      一个不小心,三载又去……
      深寒的冬日里,冯素贞早早爬上营地最高处,这是三年来她养成的习惯,什么也不做,呆呆凝望着她想回去的方向?只是今日略有不同,京城带来消息:要求合谈来结束这场持久战,敌国唯一条件便是联姻且还自愿奉上十座城池作为诚意。
      任凭她是如何的神勇无双,面对早已千疮百孔的民族,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奈何?思及此,俊俏的脸也不免皱巴成一团,连心尖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启禀将军,公主殿下于三日前在平阳关一带离奇失踪……”
      平阳关?冯素贞马不停蹄赶到,最后救下的却是杏儿假扮的公主殿下,从她口中得知,所谓合谈,所谓联姻,一切都是阴谋!
      她们已经没有了赢的胜算,但还可以选择,不死不休!
      冯素贞万万没想到,再一次相聚竟是这样的场面。
      风雪漫天,呼啸的寒风中带了盐粒,风沙般硌脸。天地苍茫,仿佛混沌初生。她一人带着数百骑士,奔驰在万里雪原之上,白色的战马和铠甲昭将她融入在这片雪海里,视死如归!
      “将士们,此战无归,可有悔意?”清朗高昂的声音混着风雪呼啸灌入众人耳中,众人下马,整齐划一单跪在马首前方。
      “忠义乾坤,视死归一”
      如此恶劣的天气,如此败坏的局面,她还能笑得出来,想来还是幸运的。她是心疼这群勇士的,毕竟谁还没个家?同时也被他们那份顶天立地的气概所折服,生死同义的豪情所感染。
      不能好生,但求好死!
      唯一的遗憾,怕是不能再见她一面了……
      五百对战三万?想来都是个笑话,可她做了,至少她敢!
      一天一夜的厮杀,她剩下不足两百人,而敌方折了万余。此时正午,风雪依旧未停,只是多了几缕阳光来凑热闹。冯素贞取下腰间水囊,猛灌了一口,动了动被血浆糊住的面部肌肤。看着地面的血迹被一层又一层的雪掩盖,厮杀继续……
      或许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她知道背后的将士们在一个个的倒下,没有时间去悲伤,去愤恨,唯一能做的便是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敌人的尸骨磊成一座座山。
      她做到了,直到精疲力尽,最后一剑插在敌将的心口处,自己也被穿了个透心凉。浓重的血腥味加上体能的消失殆尽,疼痛拉扯着胃肠翻涌,含不住的鲜血溢出嘴角,甚至带出泪花。
      视线再也不能保持清晰的时候,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软了下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似乎嗅到了甘蔗的香甜味?听到了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结束了,我们回家”
      天香?呢喃出最后的呼唤。
      呵呵,这是她心底最后的眷恋么?人啊,往往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懂,什么最重……
      罢了,罢了,带着遗憾闭上双眼。
      战火无情,悲歌绝唱,一场空前的厮杀,双方主将皆亡。即使还留有活人的一方,也是噤若寒蝉,任人宰割之状。杀戮停了,却开始了悲伤,留下的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处处残肢断臂,尸骨横陈……
      雪,飘落得更加猖狂,将某一处的绝望压制得,无声无形,无法呼吸一般,静静的、悄悄的低泣。
      泪,一滴接着一滴滑落在冯素贞早已冰冷的脸上,身上原本洁白的战袍也被过多的血侵染,污黑不堪,看似松软雪花如冰刺一样叠叠层层飘落在她身上。逐渐的,只见堆积,哪怕有只手慌乱的、不停的要扫去这越积越多的雪片,也是枉然……因为即使掉落在面部上的,也不再有融化的迹象,包括滴落在她脸上的泪珠一同被风雪吞噬。
      然,冯素贞看不到的是,落泪的人儿带着笑意,笑得凄凉,笑得绝望……
      笑得无能为力!
      随着被压制到哽咽的轻微低泣和渐渐不可抑制哀鸣长嚎,青丝白发一瞬间,如同天地变幻,同归一色!
      似乎誓要将时间定格在乱雪纷飞的光景里,雪无情,人亦无情?生生世世,缠缠绕绕。
      一曲又一曲绝唱在前,余音回旋在后。那份烙刻在心底的离别伤,越来越鲜明,在清寂的岁月里一直隐隐发疼。此生,再也没有解药,只有幽深无底的惆怅。
      一曲离别,终成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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