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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鲤鱼戏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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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来了”二门小厮的通传声很大。
屋内的人瞬间不再说话了,姬夜铺开他那把白纸扇,笑的悠闲;姜泉微微颔首,立在一边。
只有妍尚未回神,站在那里一脸迷惘。
卫松大步迈了进来,他从铺子里回来就知道这位“贵客”来了他宝贝女儿的房间,无怪他一直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人要么是对他卫家万贯家财有所企图,要么是对他的女儿有所企图。
卫松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姬公子,此乃小女闺房,实在不便见客,还请公子移驾主屋”
姬夜仍是一脸悠闲的笑,竟也没说什么,跟着卫老爷去了主屋。
一行人走到门口,姬夜似乎是想起什么,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姜泉:“姜先生不是要为我续诊么?怎么,还未动身?”
姜泉紧抿着唇,拍了拍妍的肩膀,跟着出了门去。
妍仍是一动不动。
“小姐,小姐”身旁的小丫头唤了两声,道:“袁绣师正在门外候着呢”
妍瞬间停止了杂乱的思绪,袁绣师是宮里一等一的绣娘,满了二十五被放出宮来,请她绣一尺见方的帕子都要俩圆钱,要不是卫家曾对她父母有恩,怕是还不愿来教他这小毛丫头。
“快,快请进来”妍忙说。
袁修走进来,已逾四十的脸上一片平和。
待妍给她请安后,她们便坐在惯常用的小几上,向原来一样,袁修拿出图样,让妍来绣,袁修在一旁指点。
今日绣的是鲤鱼戏莲,倒是从未见过的花样。
“鲤鱼戏莲寓意吉祥美好,连年有余,招财纳福,趋吉避凶,此图出自乐府诗《江南》”袁修解说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妍低低的念着
“对”袁修点头,“就是这首”。
“此图先用垫绣,再用平绣--”袁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妍的手底,一朵莲花已灼灼开放,用的是铺针绣法,那只拿针的小手快的不可思议,连袁修这个老手都自叹弗如。
妍低着头,如同着了魔般,嘴里不停重复着那句诗——“鱼戏莲叶间”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妍的手就停了下来,整幅图针脚细密,更不知换了多少种针法,袁修一眼看去,也只认得那荷叶用了散针与絎针,湖面的波澜用了擻和针而已,那鲤鱼用的何种针法,却是如何也看不出。
袁修深深皱起眉头,妍的绣艺她是再清楚不过,天赋是有的,可若是一下达到了如此程度,也是绝不可能,除非有高手指点。
袁修又看了看那幅已完成的绣图,那红色鲤鱼暗暗的泛出金色光泽,她忽然想起了宫中一老绣师的描述,一物描双色,这是...双针绣。这孩子,定是在她出访这几日中有高手中的高手指教。
她压下心中的惊叹,赞道:“几日不见,小姐的手艺已是大精了,老身再没有可以指点的了”
妍仍在不停重复着那句诗。
袁修站起身,告辞离开,她前脚刚刚踏出门外,妍的身体便不受控制般的倒了下去。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花香,再次钻入妍的鼻孔。
又是梦,只是这次,妍却从那个做的人,变成了看的人。
她看着那个虽粗布衣衫,却难掩清雅面容的少女嘴角一抹淡然的笑,坐在一圆角小凳上不停的绣着,身边的女人满身油腻的肥肉好像能滴下来,在一边不停的吵嚷。
无非是在说着她如何如何把无父无母的她养大,如今终于到了回报她的时候...
那肥腻妇人喘了喘气,继续说道:“小知啊,这黄老爷年纪虽大了些,可这身份地位,看上你一个小绣娘做继室,你不知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呢”
妍这才注意到,那被唤作小知的女子,绣着的是一匹红色布料,想必是她的嫁衣吧。妍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被迫嫁一个糟老头子,肯定很痛苦吧!
不过那少女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那妇人说累了自己打开门出去,妍听到了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妇人在给门上锁。
屋内的少女从那只旧的掉了漆的木箱子中拿出了一匹白绢,叠的方方正正,又从床褥下抽出一张白纸,那白纸上隐隐看得见墨色,少女动作迅速的把白纸铺在桌上掂起针在白绢上绣了起来。
那白纸上的画是鲤鱼戏莲图!妍掩不住内心震惊,与她今早绣的那幅图样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这白纸右下角提了一首诗,字迹狂放的紧。
诗曰:“鲤鱼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飞木叶;荡舟何处采莲人,爱惜芙蓉好颜色。”
尾联边写了萧纲二字,想必便是作诗这人吧。
那少女一改方才的淡然,一脸认真的绣着,手速难以置信的快。
这一绣便到了灯烛点起,屋外一阵悉悉索索,一个身材细长的女人开门进来,拿走那副绣好的图,连同那张画,留下了一串圆钱。
那少女叹了口气,妍有些感同身受的伤感。
然后便是一片混沌。
鞭炮齐鸣,处处都是红色,妍立马反应过来,这估计是那少女要成亲了吧。
新郎官瘦成了一根竹竿,头上都生了白发,他满脸喜意的去挑轿帘,瘦猴似得脸就一点一点凉了下去,轿内,空无一人。
妍又看见了那少女,她坐在一匹骏马上,身后的男子丰神俊朗,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少女不断的挣扎,却被那人死按着不能动。妍有种预感,这男子一定是那个萧纲了
然后名唤萧纲的男子便把少女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府邸,萧纲把少女带到一个美妇人前。
妍清楚的听见了,他说,我要娶莫知为妻,此生,非她不可。她看见了莫知眼里的动容,她知道,这少女肯定是动心了。
那个□□气的大骂,指着门让他们俩滚出去。
萧纲拉着莫知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们来到一个遥远的小镇,买下一个小院,坐落在山脚,院后是一个莲花池,正值莲花盛开,他们无事便会进池里采莲蓬,把裤腿高高卷起,笑的像两个孩子。
他们成亲了,客人尽是村里的淳朴乡亲,婚礼十分简单,可妍看得出,他们幸福的快要溢出来。
成婚后的他们开始操持生计,萧纲去镇里的私塾做先生,莫知无事便接些绣活,日子简单而满足。
妍看着他们幸福,看着萧纲对莫知万般宠溺,抑制不住的开心,然而她的眼前又是一阵乱晃,另一幅场景便出现了。
妍定了定神,继续看着,仍然是他们成婚的那个小屋。
莫知莫名其妙的兀自挣扎,她挣扎着拿起一把尖尖的刀,向萧纲逼近,她双目无神,他却像任命似得闭上眼,那刀慢慢刺破皮肉,一股股的血从伤口漫出来。
妍知道莫知在想什么,她的脑子里也有相同的图景,明明无比荒谬,却又真实的可怕的图景
萧纲拿着一把长剑狰狞的砍过来,一下一下,朝莫知划着,
“没有原因,他为何会救你,为何会爱你,这世上怎会有毫无缘由的爱”是一个阴阴的男声,却散发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是啊,只见过一次面,赠她一幅画,说过一句话,他便救她,爱她,为她舍弃一切,这可能吗?
妍听见莫知这么说着,拿起了那把尖刀。
面对心爱之人的刀,一人选择承受,一人选择抵抗,谁胜谁负,不是很明显吗?
妍看着了了一切,失了神志晕倒的莫知被寻来的黄老爷带走,看着她在途中醒来,咬舌自尽。
一池水,少了鱼,只剩莲,便成了死水,莲又如何能生存呢?
床上,妍的眼泪从眼角处一点点的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