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娜迦的魔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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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总是喜欢望着东方的方向。
迦尔纳正站在恒河里，将手中陶罐的清水缓缓地倒入这片支流。白发的英雄弯曲着脊背，弧线流畅美好地像是孔雀收敛时层叠细密的尾羽，金色的阳光将他的发梢也染成了相同灿烂的颜色，弯曲的动作将一小截白皙的后颈暴露在阳光下，莹润的颜色在诱人亲吻，空气好像也因此微微颤动，像是他轻颤的眼睫。
迦尔纳的神色平静而虔诚，发丝的阴影将他的脸庞明确地划分开来。他的眼神原本蕴藏着坚定和信念，昭示着主人傲然的性格，现在他低垂着眼睑，半阖着的、被藏在发丝阴影下的眸子柔和了些，注视着流水的眼神在阴差阳错指尖就有种在注视情人的错觉。
清澈、虔诚。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就是留连于男人间的魔女都要动摇，忍不住屏息去听他缓缓呼吸的声音。
澄清的河水刚好没过他白皙的脚踝，细细的涓流和陶罐倒入的水流交错地穿过他的趾缝，像是在虔诚地轻吻。
……有一些痒。
迦尔纳不经意地想到。
有黑色的边角晃动在视线的边缘，是魔女的斗篷。
可那样的的颜色让他想起独自一人拜师于持斧摩罗时，每一天、每一天都迎着阳光在山顶上练习弓术，喟叹太阳的光芒普照大地，却忽然有一天看见远处的天际翻滚咆哮的乌云，震耳欲聋的是因陀罗手中金刚杵敲打天际，炫目的是因陀罗扔下的电蛇，即使太阳的光芒也脱身乏术，他座下的白象扬起长鼻，高呼天帝因陀罗的神力无边无际。
时间到了。
手中的重量在一点点变轻，已经察觉到已经快变为陶罐原本重量的迦尔纳，迅速收敛了散发的思维，慢慢支起了身子，闭上眼睛对着升起的太阳而祈祷。
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向太阳神祈祷完毕后，才是他一天真正的开始。
而今天，迦尔纳敏锐地感受到照射在身上的太阳光变少了。
是魔女，站在了他的身前。
安静的时候，魔女总是沉默着望向东方。
……是故乡吗？
在魔女不知道的时候，白发的英雄也曾经观察过她。
因为魔女总是望向特定的方向，无论那是空无一物平原还是村庄的废墟，尽管看不见脸，但是迦尔纳却咂摸出一点怀念又悲伤的气息，像是他所帮助过的那些人。
婆罗门不屑于首陀罗的施舍，刹帝利永远生活在富饶之地。
大部分接受了迦尔纳帮助的人，都是苦修的首陀罗，或者更低一级的贱民。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学习经文都不被允许，遥遥地听闻苦修可以洗清业报，就带着湿婆的三叉杖，边行走边磕磕绊绊地念诵支离破碎的经文，挺着遥遥庙宇中的钟声，祈求来世安稳。
他们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时，唇边带着微笑，仿佛来世便可转生为幸福的婆罗门，此生业报已结，了无遗憾。可他们的眼神却总是瞟向他们来时的路。
想要回去、回去、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去，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去。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土地，连雨水都带着甜味，连日出日落都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他们的眼神在呐喊、在咆哮、在痛哭。
可是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请求这位送自己最后一程的英雄将自己送往故乡，他们带着那种扭曲的、不甘的眼神，将所有的痛苦封印在躯体的内部，在脸上浮现出安宁的微笑回归恒河女神的怀抱。
而迦尔纳能做的，就只有将他们的躯体送入恒河中。太阳神之子纯净的阳炎会焚烧净化一切罪孽，那样的光芒如同只有临终的迦楼罗才能迸发的宝相庄严。
灼热的阳光照耀在太阳神之子的额际，那样热烈张扬、连十方恶鬼那落迦都能扫荡涤清的光芒却在神之子的面前收敛了浑身的翅羽，小心翼翼地亲吻主人血脉的额头。
虔诚地祭拜太阳的少年，美得像一副画面。
——“你看，很美好是吧？”
在寂静肃穆到只有水流声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
魔女转过了身，白发的英雄一无所觉。
——那是只有魔女一人所能听到的话语。
不知从何时起、不，是从有记忆开始，耳边就响着这样的声音。
“呜呜呜呜迦尔纳呜呜呜”“呜呜呜呜他真好噫呜呜呜噫”“他真的好有礼貌啊，你们看看他啊呜呜呜呜”
这些声音像是从各个方向，不同的人口中而来的。
年轻的、年幼的、温柔的、活力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女性的声音。
每一天、每一天，从不间断地在耳边响起。
——迦尔纳、迦尔纳、迦尔纳、迦尔纳、迦尔纳。
对同一个人，倾吐的爱意。
魔女从有记忆起，就是孤身一人。
她曾尝试接近过村庄，但是那些人张开嘴吐出的语言是魔女完全听不懂的。
而这片印度神话中的土地上，又怎么会有语言不通的人呢？
“一定是不被神所祝福的外来者。”
那些人这么说着。
魔女跑动时飘荡晃动的裙摆被一瓶瓶泼洒而出圣水打湿，滴滴答答地好似有少女在哭泣。
后来，魔女发现了。
自己是一无所有、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摘下的花会枯萎，升起的太阳会落下，雨水从天上没入大地，河流奔腾不息。就算是那些每日在耳边重复的情人爱语，都只是对着另一个人的倾诉。就像那个向树洞诉说的理发师、像递送书信的邮差，背负着他人沉重的感情的自己，不过是内里空空如也的人偶罢了。
就像是送递途中因为包装失误看到了其中一角的人，产生了【这是属于我】的不可思议的幻想，最终明白了这不是她的东西一样。
但是，这份包裹还是让那个，不小心窥见其中内容的少女产生了向往。
——迦尔纳、迦尔纳、迦尔纳。
被这样强烈地诉说爱意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圣人呢。
在那个无人的的夜晚，魔女也如同往常一样想着。
她徒劳地向月亮伸出手寻找答案，清冽的光从指缝间穿过，落在她的脸上。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会有什么颜色的头发？他长着一副什么样的面孔呢？
魔女忍不住虚虚地用手拢住天上那轮明月的轮廓，像是在抚摸某个人的脸庞。
——会不会是和我生活在一片土地上？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魔女飞快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被这个念头“烫”到了，就像指尖在虚无缥缈的空气中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即使是身体的本能在零点几秒内就将手指远离了滚烫的物体，指尖还是被烫的通红。那种灼烧的感觉从指尖沿着神经一路飞快地窜遍全身，连胸腔里的最低端都感受到了暖意。
魔女将这个念头舌尖嚼了又嚼。
竟然从空无一物的舌尖里咂摸出一种迷幻的味道，不像是甜味、也不是苦味，是一种魔女从未品尝过的、迷蒙滋味，连大脑都沉浸其中。
白皙的手指十指相扣，因为过于用力的关系，连骨节泛起了红色，像是虔诚的信徒献上生命、献上所有，恳求神明予以回应的祈祷。
沉浸其中的少女，并未发现在某一个瞬间，那些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几不可闻。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像娜迦一样滑腻的、像从那落迦的最底层，沿着暗无天日的峭壁挣扎着向上爬一样、像是，从自己最深的黑暗那里爬出的一道声音。
——“真漂亮啊，迦尔纳。”
她猛地抬头，看见了黑暗中白发的英雄。
“你，就是魔女吗？”
太阳神之子仰着脖颈祭拜太阳，从脸庞到白皙的脖颈，线条流畅地弧度仿佛诱人堕落的阿修罗。锁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因为瘦弱的关系，凹陷处也蒙上一小片自己的阴影。
——“想得到他、像侵犯他、把他从高高在上的太阳拉扯进暗无天日的那落迦。”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着。
舍沙蛇在洋面游动着托起世界，圈起床供呲湿奴休憩。
魔女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
“算什么英雄啊你这家伙？！原本是因为听说被封为国王才勉强试一试的，结果还不是被魔女所惑吗？下贱的贱民！”
有讥讽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太阳神之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上扬眼尾的弧度流畅地漂亮，蓝色的蛇瞳平静无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娜迦的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