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79、第五十八章

　　天还未亮，睡在身边的人已起身下床，我翻了个身，强打精神眯起眼，看到薛绍正在穿衣，方安心的阖上眼，再度沉浸于浓浓睡意。

　　“太平，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薛绍催促的声音，我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懒洋洋地道：“你回来了……”

　　“什么回来，我还没走。”薛绍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

　　揉揉眼，探出头看了看窗外，果然还是漆黑一片，我诧异道：“那叫我何事？”

　　“你看。”薛绍伸手指了指右前方的红木桌，只见桌上放着一沓整齐鲜亮的……

　　“这是什么？”我撑着坐起身，待薛绍为我穿上鞋，搭着他的手走过去，眼前一亮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小孩子的衣服？”随手拎起一件面料是红色亮绸的小棉袄，上面不仅绣着福字还有大朵大朵的深红色牡丹，看起来既精致又吉祥。

　　“是房妃托人送来的。”薛绍低低笑道，好听的声音从喉中滚落。

　　“是她？”我有些意外地问，“她刚刚派人来过？”

　　“嗯，跟上次一样，我刚出府就看见门口坐着个人……”

　　“是上次送荷包的那个么？”

　　“不，不过也是个男子，他交给我一个包袱，只说是六爷的心意，我怕像上次那样内有玄机，就立刻拆开看，没想到竟是一大沓新衣，我猜想应该不会有什么枝节，便没再留他。”

　　我笑了笑道：“可能是房妃送咱们的礼物吧。”

　　说完又兴奋地展开另一件小衫，同样是喜庆的红色，扣子还是梅花络形状。

　　“她的手真巧，这么多件肯定做了不少日子，而且这些衣服样式无论男女都能穿，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改日我一定要去谢谢她。”

　　“你很喜欢？”薛绍在旁静静地注视着我，轻声问道。

　　我用力点了点头，抱起几件衣服在怀中道：“那是自然，如此精巧的衣服纵使是买都买不到，孩子穿在身上既舒服又好看，况且还是自己家人做的……”说着说着，脑中突现的一个念头令我倏地顿住。

　　“怎么了？”薛绍三两步走过来，扶着我的肩问道：“孩子又动了还是身子不舒服？”

　　“不……不是，我在想……”我将衣服放下，侧过身正对着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开始微微颤抖，“你介不介意让孩子穿这些。”

　　“为什么介意？”他挑挑眉，好看的眉在这一刻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因为房妃毕竟是戴罪之人，我怕你会忌讳。”盯着他的额头，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话毕，目光快速转向他英俊的脸庞，紧紧注视他的表情。

　　他给了我一个安心的微笑。

　　“在我眼里，你六哥和房妃只是孩子的长辈，能得到长辈的关爱是孩子的福分，我怎会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

　　心中的顾忌因他的承诺瞬间消弭，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此时，我的全部心念都在虔诚地感谢命运让我遇到如此疼我怜我的完美男子。

　　有此夫君，此生何求。

　　薛绍顺势伸出有力的双臂揽住我，这个动作仿佛在昭示我已被他圈在安全的世界内，他会时刻护我安全，我自顾自想着，嘴角不禁噙着心满意足的笑。

　　“主子！”一个略带慌乱的女声划破了房内如丝绒般缓缓舒展的静谧温馨，我皱起眉从薛绍怀中抽离，扭头看着擅自闯进的茗香，语气不善地道：“何事竟会让你忘了规矩？”

　　“奴婢该死，只是……天后驾到！”茗香喘着粗气，大声说道。

　　“母亲来了？”自从大婚之后，她还从未踏进太平府，怎么今日一早就……

　　“快把衣服收起来，咱们去门口迎驾。”薛绍冷静地吩咐，随后拉着我出门，留茗香在房内收拾。

　　“身子可好？”凉亭内，母亲呷了一口清茶，打量着我，慢悠悠地问道。

　　“很好，尚无不适。”我堆起笑答道，脑中仍对母亲的到来狐疑不已。

　　“过几日我就派人接你进宫，虽说府上不缺什么，可毕竟是女儿临盆，有娘守着才好。”母亲宣布道，语气毫无任何商量之意，话到最后还意味深长地睨了睨我身旁的薛绍。

　　“能不能让驸马陪我一同住下？”我不愿回宫居住，可母亲话已至此，我若在推托说不定会惹怒她，如果薛绍能陪我留在宫中，日子应该会好过些。

　　母亲淡淡地看着我，眼瞳中流转着很多情绪，复杂的令我解读不透：“好吧，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您说。”虽然感觉到母亲来意不善，也明白她的问题不会很简单，可我没有选择余地。

　　“早上有个人鬼鬼祟祟出了宫，后来到了这里，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母亲直白的提问令我措手不及，慌乱中我瞥了薛绍一眼，他会意地点点头，上前开口道：“禀天后……”

　　“我在问我的女儿。”母亲目不斜视地盯着我，丝毫没理会他。

　　迫于坚持和压力，我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是六哥哥……给孩子送来了一些衣服。”

　　“拿来。”母亲用毋庸置疑地声音下令道。

　　“是。”我唤人去拿，片刻后，茗香就捧着那沓新衣跪在母亲面前。

　　母亲撇着簇新的衣服，眼中写满蔑视与不屑，她轻哼道：“他们倒是很会做人。”

　　“六哥哥是一片好心……”

　　“不管是什么心，他现在是有罪之人，私相授受便是犯了忌讳！”母亲突然呵斥道。

　　我赶忙低下头恭敬地道：“母亲说的不错，六哥哥身为囚犯，是万不该向外传送任何物品的，可毕竟他是给自己的妹妹，也是您的女儿，兄妹之间的来往冠上‘私相授受’的罪名，女儿认为有些不妥。”

　　“若不是念在你们兄妹的份上，我早就治他的罪了。”母亲凛然地命令道，“把衣服都烧掉，不能让不祥的东西传给孩子。”

　　“不可以！”我惊呼一声，下意识起身冲过去护住衣服道，“母亲，这只是衣服而已，哪来不祥之说？”

　　母亲冷冷地道：“他是逆臣乱党，他的东西就是不祥之物。”

　　见有宫女走上来，我慌乱之中，脱口而道：“对您是叛臣乱党，可对我，他只是哥哥！”

　　母亲脸色骤然阴沉，凤目微微眯起，我知道那是她发怒的前兆，可我依旧死死抱着衣服。

　　“事已至此，你居然还同你父亲一样护着他？难道我只能等到他拿着刀剑架在我颈上时才能得到你们的关心吗！”母亲大喝一声，拍桌而起。

　　随行的宫女侍卫吓得纷纷跪下，大气都不敢喘。

　　“别以为我会忘记你之前做过的事，把妃子送进去不说，前几天还硬闯别所，只因我念你怀着身子，不愿同你计较，没想到你居然愈发不知深浅，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不要觉得我不罚你或是有你父亲为你做主就可以有恃无恐！来人，去把衣服拿过来。”

　　母亲从未如此凶过我，我第一次见识到了母亲凌厉决绝的气质，比起哥哥们，我显然幸福很多。强大的寂静紧紧包围着我们所在的凉亭，连风都被阻挡在外。怀中的衣服被侍卫强行抢走，我虽不愿却不敢言，只得默默哀求老天让母亲改变心意。

　　“臣有事请教天后。”薛绍毫无预兆地开口，母亲神色一凛，不带任何感情地道：“讲。”

　　“敢问天后，您是否认为您的女儿是位优秀的公主？”

　　母亲面对薛绍的挑衅，不悦地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是。据臣所知，天后一直以公主心智善良、品行高洁为傲，认为太平公主是大唐绝世无双的公主，民间也因此对公主的评价甚高，每每提及都赞不绝口，可今日之后，臣不认为这样的评价还会出现于公主身上。”

　　“你是说我坏了太平的名誉？”

　　“臣担心的不仅如此，如今朝廷内外皆知太平公主与废黜的雍王爷情谊深厚，若被人得知公主将雍王爷送来的好意烧毁，只怕会引出谣言甚嚣尘上，到时无论对公主还是对您未出生的外孙，都是一种伤害，臣想天后也不愿孩子在未出生时就被牵连进宫廷政治的蜚短流长，天后疼惜公主，请给公主以及公主腹中的孩子一份安宁，臣恳请天后将这些衣服留下，臣保证一定好好保管，不会让公主或孩子接近。”

　　母亲看了看薛绍，又将视线转至已被弄得褶皱的衣服，长叹一口气：“别忘了你的话，若敷衍我，定不会轻饶你。”

　　“臣不敢欺骗天后。”薛绍沉稳地作揖，我没有忽略他波澜不惊的眼瞳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五日后，我会接你们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