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38、第十八章

　　那日与薛顗不愉快的见面之后，母亲那边就传来了要流放薛顗的消息。我极不喜欢同母亲交涉时，她那坚定且咄咄逼人的气势，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去求她，只因为她掌握着薛顗表哥的命运。

　　“若是求情，便退下吧。”母亲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折子，头也不抬地说。

　　“母亲，女儿希望您再酌情考虑一番。”

　　“没什么可考虑的，他弄伤了你，无论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作为一国之母，我都要治他。”

　　我撩起袖子，显出已结痂的伤口，道：“母亲，只是普通的擦伤而已，不至于治他这么重的罪。”

　　母亲不屑地轻嗤道：“你以为是你平常人家的女儿吗，你是公主，薛顗目无皇威，仅这个罪名就足以将他凌迟处死。”

　　“可您没有，证明您知道这个罪名对他不合适。”

　　“不合适？”母亲终于抬起头，凤目中隐隐透着寒意，“我真不知如今还有什么不合适我做的，我只是看在你的份上，轻罚了他，你要是明白何为适可而止就不应该再来要求什么。”

　　“正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来要求您。”我字字清晰地吐出，一语双关道。

　　“放肆！”母亲倏地站起，将折子重重甩在桌上，恼怒道，“你指责我？”

　　“女儿只是就事论事，不敢造次。”我不会忘记出嫁前，母亲那令我触动不已的感情流露，可我现在所承受的一切指责和愤懑都源自她当时那个一意孤行的错误决定，所以今时今日，我无法让自己以感恩的态度去面对母亲，我无法在背负这些压力下仍旧保持心平气和的心境。

　　“可你已经在触怒我了。”

　　“女儿无意冒犯，只想求母亲恩典。”我淡然且坚定地道。

　　母亲抑着怒气，踱步坐回软椅，“太平，你为何一直纠缠在那件事上？”

　　我微微一笑，唇角扬着讥诮与无奈，“母亲，不是我抓着它不放，而是它死死抓着我，令我无法置身事外。”

　　“你可以不必理会……”

　　“母亲，请听我说完！”我第一次打断母亲的话，不顾她的愕然，一口气将这些日子积攒在心中的想法吐出，“您赐死表嫂时，您说是因为爱我，让我幸福才这样做，可现在您看到我幸福了吗？您看到的是我的苦恼、我的内疚、我的压抑和我的左右为难，这正是您的疼爱才使我如今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处境……您口口声声说薛顗弄伤了大唐公主，罪不可赦，可您有没有想过，当初若是没有您的决定，大唐公主又怎会遇到这样的状况？您爱我，可以给我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但请您不要以无端的伤害来表现您独一无二的爱，这会换来源源不断的怨恨和诅咒，您的女儿，太平公主，将渐渐沦为一个万夫所指的罪人，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来做伤害我的事情达到惩罚您的目的，您是大唐的天后，恩泽无疆，少数的苛责根本不会阻止您的福泽，但我呢，那些小人即使寥寥，也足以困扰我的生活，您若是不想看到我继续痛苦，就请您先饶过薛顗表哥。”

　　“我，我是为你好，你以后会知道的。”母亲的语气有些迟疑和不确定。

　　“以后是多久，一个月？一年？五年？还是十年？”我走到母亲身边，跪在她身侧，道，“母亲还要我经历多久这样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您的女儿还是要一直面对苦恼的生活，所以我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世事难料，母亲怎么能……”

　　“既然无法预知，还请母亲替女儿考虑当下。”我跪直身子，叩头道。

　　良久，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好吧，我原谅他这次便是。”

　　我依旧将额头贴在地面，一动不动。

　　“你还要怎样？”母亲语气明显不悦。

　　我说道：“母亲知道我想要的。”

　　“难不成你要让我永远不计较他吗？”

　　“求母亲成全。”

　　“荒唐！”母亲拂袖而起，声色俱厉道，“区区一个外戚，难道我还动不了他！”

　　“母亲，薛顗日后所做，估计大多会与上次那事相同，他只是一叶小舟，泛不起多大波澜，所以还望母亲以宽宏之心容纳他，其余的事，请交给女儿，母亲不用费多大力气，便能了女儿一个心愿，何乐而不为？”

　　“太平，若我放任不管，你有多少把握能劝回薛顗？”

　　“将心比心，女儿自会尽力。”

　　我抬起头，脸上溢满喜悦之色，我知道，母亲终于同意让步了。

　　回府后，我迫不及待地将刚才的事情将给薛绍听，他神色先忧后喜，听到最后也忍不住漾起笑意。

　　“我真没想到自己出嫁后第一次与母亲见面，竟是在谈判中进行的，过程又是那么紧张。”讲完后，我长吁一口气，感慨道。

　　“太平，让你费心了。”薛绍握着我的手，怜惜地道。

　　“不，”我摇头道，“这是我们欠表哥的，上次我退让过，酿成表哥一生的遗憾，从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退让，我只是在遵守我的誓言。”

　　“太平，希望大哥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我苦笑道：“我并不指望他能通过这一件事便能接受我，只求他对我的怨恨有所减少。”

　　没过几日，便听说母亲已命上官婉儿下了一道命薛顗留守长安的懿旨，那晚，我望着窗外回廊处的阑珊灯火，眼前全是那个冷漠倨傲的男子，不知他收到懿旨是何反应，不知他现在可好……

　　一个月后我回宫探望许久未见的哥哥们，谁知却扑了个空，六哥哥一大早不知为何突然决定要出宫狩猎，召了近百名御林军护驾，七哥哥和旭轮哥哥也被唤了同去，只可怜那满朝文武百官在大殿苦等近一个时辰后才被告知早朝取消的消息。

　　进宫的目的没有达到，我有些沮丧地在大明宫里散心，路过太液池畔，竟意外遇见了韦姐姐，她一袭王妃正装，完全褪了当初的青涩稚嫩，一举一动皆端庄舒雅，韵味十足。

　　“给公主请安。”

　　“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我拉她起来，忍不住细细端详。

　　“公主过得可好？”她挽着我边走边问。

　　“很好，你呢？我七哥哥对你怎样？”虽在婚典前七哥哥就已答应，可我还是对他们的感情有些担心。

　　“他对我很体贴。”韦姐姐脸颊一红，精致的妆容下显出几分绝色。

　　“那就好。”我不再多言。

　　“公主，还有件事……”

　　“怎么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的？”我笑着道。

　　“我，我……我有喜了。”韦姐姐在我耳边低语道，话毕，脸已经红的仿佛涂了层厚厚的胭脂。

　　“什么？”我讶然，旋即摆出笑脸，“那真是恭喜你了，我七哥哥知道吗？”

　　韦姐姐红着脸点了点，浅笑道：“知道。”

　　之后我便对她说了些应景的安慰话，聊了不一会儿，就借口府中有事，匆忙离开。在回去的路上，飞奔的马车将我的五脏六腑颠得移了位，脑子宛如一张白纸，找不到一点思维，眼泪不知为何簌簌地掉，心口酸酸的，仿佛堵着什么，道不尽、吐不出。

　　宁负天下不负卿，七哥哥，你可曾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