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35、第十五章

　　第二日

　　一路上我和旭轮哥哥都没有说话，虽然车马声不绝于耳，可我仍能清晰地辨听到自己忐忑的心跳。面对的状况，令我一筹莫展，不知道薛顗会不会不顾情面的训斥我，不知道薛绍会如何想我，会不会觉得娶我是个错误。

　　生离死别我经历了不少，可却从未如此惴惴不安过，我惶恐地等候着，如同犯人般在等候判官最终定刑。

　　“既然来了，就别再胡乱揣测，进去问明白便是。”

　　“啊？”旭轮哥哥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一愣，方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旭轮哥哥笑笑，拉起我，“走，下去看看。”

　　“等等！”我一把拽回正要起身的哥哥，心底的恐惧一下子涌了上来，“哥哥，我害怕 。”

　　旭轮哥哥拍拍我紧绷的手背，微笑着，酿出倾城容姿，“出宫不正是要面对这些吗，如果没有把心里的疑惑搞清楚，回去了还是放不下，不管过一会儿会面对怎样的局面，这道门槛，你早晚要跨过的。”

　　我面露迟疑，脚下仍不愿移动半分。

　　“走吧。”旭轮哥哥用力一拽将我拉出马车，我踉跄了几步，人已站在薛府前。

　　朱漆碧瓦的府邸从外面看不到一点白麻素缟，大门紧闭，丝毫没有迎接来吊唁人们的意思，沉静的薛府同我之前的设想大相径庭，不解的同时，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升腾起一抹侥幸。

　　“吱呀。”府门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

　　“表哥！”我脱口喊道。

　　“太平？”薛绍寻着声音望到我，微怔须臾，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讶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旭轮哥哥带我来的。”我边说边打量着他的衣着，与平日并无不同。可如果表嫂已逝，他……没有理由不着丧服。

　　薛绍注意到我身后的八哥哥，垂首道：“薛绍见过八皇……”

　　“驸马不必多礼，我怕令月胡思乱想才带她出宫的，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讲清楚，”旭轮哥哥扭头瞅着我，“我在车里等你。”说罢便大步流星走开。

　　我深睇着薛绍，想从他脸上得到一些提示，可他只是默默回望着我，神色沉静。

　　“你……”

　　“你……”

　　我和薛绍不期然地同时开口，他微微一笑，道：“你先说。”

　　我抿抿唇，死死盯着脚下的方砖，不敢看他摄人的双目，“表，表嫂……呢？”话毕，顿觉心脏跳得厉害，所有意识都集中在一处，全神等待答案。

　　“已经去了。”

　　仿佛一盆冷水泼来，泡沫瞬间泯灭，初来时的寒意与惶恐再次笼罩全身，我激动地抓起薛绍的衣襟，瞪着眼问道：“去……了？”

　　薛绍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为何看不到一丝准备丧事的样子？”我蹙眉，指着不远处的朱漆大门低咆道。

　　“大嫂是圣谕赐死，能留全尸已是不易，薛家哪还敢操办丧事？”薛绍话中夹杂着浅浅的异样情绪。

　　我咬着唇，全然没料到事情果真已成这般，失落与颓败一并涌上心头，我耷拉着头，仿佛被判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出宫就是为此吧。”良久，薛绍吐出一声郁气，语气又恢复如常，“为什么不在宫里等消息呢，我正要去找你。”

　　“我有何颜面。”颓败郁结于胸，心中无比惨然。

　　“你认为我会把这件事迁怒于你吗？”

　　我一怔，仰头正好对上他清若泓潭的眼瞳，“我看到那道懿旨时就猜出大概了，天后嫌弃我大嫂出身落寞，可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一股暖流汇入心间，眼前又茫茫一片，“你不认为我早就知道这个消息？”

　　薛绍浅扬唇角，笑容如破晓阳光般绚烂，“我相信天后不会告诉你的，她是那么骄傲自信的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没有必要跟女儿商量。”

　　“可，可……”喉中块垒窒住我的声音，眼泪早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顺着脸庞滑落，“我没能阻止她，我……”

　　薛绍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说道：“你阻止不了，那天大哥与天后争执的很凶，我甚至觉得天后没有连我大哥一起赐死已是开恩了，如果大哥一开始答应休妻，或许事情还有转寰余地。”

　　“大表哥怎样了？”我顾不得躲闪薛绍亲昵的动作，忙问道。

　　“自然不好。”话说到此，薛绍神色转忧，“若不是我们拦着，恨不得跟着大嫂一起去了。”

　　“他……恨不恨我？”我怯怯地问。

　　薛绍脸色闪过一抹异样，旋即扬起笑，“没有，我大哥虽然难过，可也是知理之人，他不会迁怒于你的。”

　　“真的？”我将信将疑。

　　“真的。”

　　“表哥，如果我想将婚期延后，你会不会介意？”

　　“为何？”薛绍动作一滞。

　　“我想多给大表哥一些时间，毕竟大嫂尸骨未寒……”

　　“太平，谢谢你。”薛绍捧起我的脸，眼眸中流动着清澈的涟漪，“不过不要为此触怒天后，无论怎样，我都会顺顺当当把你娶进门。”

　　有了薛绍的保证，我揪紧的心渐渐松开了，就连回宫的路都变得不那么乏味。

　　马车刚驶进宫门，就被母亲派来的人拦下，领头的侍卫长将我们带到清晖阁。

　　“听说你们刚刚去串了趟门子？”一只脚方迈进殿门，就听到母亲不满的声音。

　　旭轮哥哥先我一步跪下，道：“回母后，都是儿臣的错。”

　　“你觉得你长大了，就有能力护着她吗？”母亲坐在木椅上，目光冷峻。

　　“儿臣不敢。”

　　“事情做完了才知道不敢，八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

　　我第一次感到母亲咄咄逼人的模样是那么令人厌恶，而我与她的距离，仿佛也变得遥不可及。看着直直跪着的旭轮哥哥，我满满愧疚。

　　母亲起身道：“你先下去，一会儿等我唤你。”

　　“是，儿臣告退。”旭轮哥哥恭敬地行礼，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后转身离开大殿。

　　“薛府可有什么动静？”母亲走到我身边问道。

　　“尚无。”

　　耳畔传来轻轻的嗤鼻声，“我就知道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薛绍阳光般的笑靥闪现眼前，我胸口一痛，强压住心头的不满，语气艰难地问道：“母亲，你希望我快乐，是不是？”

　　“我自然希望。”

　　“您认为赐死薛顗的妻子，会让我快乐吗？” 我挑起下巴，话中带着怨念。

　　“这跟快乐无关，而且不久以后，你会认为我做的是对的。”

　　“母亲，能否将婚期延迟，薛家刚出了丧事，这么快就办婚典，我怕不吉利。”

　　“有什么不吉利？”母亲走到我面前，不屑地反问道，“一个普通妇人还能挡得住我大唐的福祉？延期只会顺了那些小人的意愿，婚事不但不能延，还要办的更风光。”

　　……

　　“你真的要嫁薛绍吗？现在后悔还不晚。”

　　我有些好笑地望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他琉璃般的眼瞳透着认真。

　　“你问什么来这里，不是回老家了吗？”我饶有兴致地问。

　　“你先回答我。”他不卑不亢地说。

　　“你在命令我么？”我微皱眉。

　　“好吧，”他撇了撇嘴，“我是被我父亲接过来的，来参加你和七皇子的婚典。”

　　“哦。”原来如此，不过几个月没见，他长高了不少，不过那倨傲的气势却一点没变。

　　“现在你要回答我了。”崔湜不耐地道。

　　“为何后悔？”

　　“你有没有失去过最喜欢的东西？”

　　“有，不过这与嫁薛绍有何干系？”这孩子说的话虽让人摸不到头脑，却感觉好像透着什么。

　　“难过吗？”他无视我的诧异，继续问道。

　　“难过。”

　　“如果不想再难过一次，就不要嫁他。”

　　“为何？”我心中疑云更深。

　　“我是看在那盘芙蓉糕的份上才过来跟你说这些的，话说到此，我不会多言，你也不必多问，只需说嫁还是不嫁。”

　　“嫁。”

　　崔湜紧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我明白了，再见。”

　　说罢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