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之太平赋》桃蹊柳陌

13、第十章

　　没想到短短九天，七哥哥竟瘦得脱了形，头发乱散着，两眼布满血丝，嘴唇上长了四五个血泡，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宽大的袍衫无力地耷拉在身上，像甩不掉的破布。这还是那个讲究衣着穿戴的七哥哥吗？我默默地望着他，内疚之情溢满胸口。

　　“太平，”七哥哥哑着嗓子，语气中蕴着无限悲恸，“赵妃她……”

　　“七哥哥，我都知道了。”我低低说道。

　　“我去求了，可母后说不行，别的兄弟也去了，母后更是见都不见，太平，母后平素最疼你，你……”七哥哥没有再说下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拉住我，等着我的回答。如果换作以前，我肯定会不假思索的答应，可现在茗香的话尚在耳畔，想到母亲寒冷的笑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下意识避开七哥哥炽热的眼神，心里矛盾至极。

　　“七哥哥，我，我……”

　　七哥哥见我迟迟不肯答应，情急之中“噗通”跪倒，“太平，七哥求你！”

　　“七哥哥，你，你做什么！”我吓了一跳，赶忙拉扯着七哥哥，可使出全身力气却仍拽不起他半分，七哥哥如石像般纹丝不动，用唯一有丝生动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祈求什么。我生怕这场面被别人撞到，心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去，我去，七哥你赶快起来！”

　　七哥哥听我说完，无力地咧着嘴，跪坐在地上，眸中闪着点点星光，“太平，谢谢你。”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他身边，“七哥哥，你先别谢得这么早，我身轻言微……”

　　“不管有用没用，七哥谢谢你帮我。”

　　我望着七哥哥憔悴的脸，勉强扯了个微笑。

　　送走了七哥哥，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带着茗香去见母亲。一路上茗香撅着嘴，脑袋垂得霜打了似的，默默埋怨我对她食言而肥，我只有暗自苦笑，自嘲没人知道我的难处。

　　远远望见贞观殿前的人，一抹熟悉的身影轻易攫取了我的呼吸，一拢淡紫袍衫虽没有华丽的装饰与花哨，却飘渺似仙，黑钻般的眼睛决绝地盯着前方，俊挺的鼻峰下是紧抿的浅红色薄唇，令人心跳的下巴高高抬起，露出幽雅雪白的颈子，虽是跪姿，却掩饰不了皇子的气质与光芒。我抚着胸口，忘记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见过他了，此时我真想立即扑到他怀里问一句，你可有想我。

　　“小太平，你怎么来了？”弘哥哥忽然扭过头，惊异地问道。

　　“啊？”我一怔，慌忙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我来找母亲。”我踱着步子走近，跪在他身前问道：“弘哥哥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弘哥哥微微一笑，故作轻巧地说道：“哥哥被罚了，你瞧哥哥多没用。”

　　我愣了愣，旋即明白弘哥哥大概是因为替赵姐姐求情而被母亲罚跪的。膝下的青砖又冷又硬，我心疼地仰视近在咫尺的俊颜，不知道他跪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的膝盖疼不疼……我抬手触上弘哥哥温柔的嘴角，心里就像划开一道小口子一样难受，我忘了弘哥哥曾说过凡是李家的人，他定要拼命守护，弘哥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弘哥哥，我这就进去求母后开恩，饶赵姐姐一次。”

　　“太平！”弘哥哥一把拉住要起身的我，将我死死按进他怀里，低声咆哮道：“你管这事做什么？谁让你来的！”弘哥哥墨黑的眸中突显慌乱，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我俯在他起伏猛烈的胸膛，眼睛酸酸的，微微发胀。

　　“弘哥哥是怕母亲会讨厌我，把我嫁给侍卫吗？”

　　弘哥哥呼吸一窒，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搂的更紧，“太平，有哥哥撑着，你放心。”

　　我明白弘哥哥的心意，胸口像是揣着个小火炉，暖得发烫。我感动地凝睇着这个丰神俊逸的男子，这就是我的弘哥哥，宁可揽尽天下麻烦也不肯让我染指一分的弘哥哥。

　　没人知道我有多眷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可我还是不得不轻轻推开弘哥哥，巧笑道：“弘哥哥，太平去试试，我还小，母亲不会把我嫁给侍卫的。”说罢转身往贞观殿跑去，忽略掉身后传来急迫的呼唤。

　　走进内殿，发现母亲正闭着眼卧在软榻上，我蹑手蹑脚地挪着步子，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母亲懒洋洋地声音，“太平，来了怎么不说话。”

　　我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母亲，您耳朵真灵。”

　　母亲抬起手示意我过来，我轻巧地走过去，靠在她身上。

　　“怎么今天这么乖，知道来看娘了？”

　　“因为太平想母亲了呀！”我讨好地说道。

　　“哦。”母亲不再说话，又合上眼睛闭目养神，殿内静得只剩下我的呼吸声，我不知该什么时候开口，为难了半响，才鼓起勇气说：“母亲，女儿有两件事求母亲。”母亲睁开眼，仿佛早就料到我会开口，她淡淡一笑，眼中流转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说吧。”

　　我起身跪下，“请母亲饶赵姐姐一命，请母亲宽恕弘哥哥。”

　　母亲良久没有回答，我低着头，感觉到两道冷冽的目光直直戳着我的头皮。

　　“若是要赵妃活，你弘哥哥就得死，太平，你要怎么选择？”

　　“为什么？”我惊呼。

　　“没有原因，太平，娘只想问你的选择。”母亲没有弧度的嘴角带着不容辩白的坚持。我顿时觉得七魂丢了五魂，不假思索说道：“我要弘哥哥活。”

　　“那就好，”母亲又闭上眼，“你走吧。”

　　我长叹口气，知道自己的第一次进谏彻底失败了，刚想跪安，脑中却划过七哥哥憔悴的脸和弘哥哥跪在殿外的单薄身影，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决定再向母亲挑战一次，“母亲，可否满足女儿一个心愿。”

　　母亲略带惊讶地深睇我，大概没想到我碰了个大钉子后还会再次求情，“什么事？”

　　“让赵姐姐死前见七哥一面。”我虔诚地磕了个响头，心中的惶恐渐渐消散，平静若止水，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持我，我不疾不徐说道：“赵姐姐虽死罪难逃，不过恳请母后念在她还是七哥的皇妃，让他们见最后一面，也算了却七哥一桩心愿，否则会令七哥怨恨地抱憾终生。况且母亲也知道赵姐姐和七哥哥平素对女儿很好，请母亲看女儿的薄面，答应女儿，让女儿还了这份人情。”哪怕救不了赵姐姐，我也要不虚此行，我不要弘哥哥白跪一场，不想让哥哥们和我的努力枉费。

　　“巧舌如簧，不愧是我的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母亲赞许的声音，“母亲答应你，明日就叫显儿觐见。”

　　“太平谢母亲成全！”我感激地叩头，心中无比安慰。

　　“地上凉，跪了这么久，起来吧。”母亲走过来扶起我，脸上露着淡淡笑意。

　　“母亲，弘哥哥他还在外面。”

　　“让他再跪一个时辰，算是惩罚教唆之罪。”

　　“不是他……”

　　“太平，母亲累了，让青玉送你回去。”母亲不耐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不能再说下去，只得给母亲磕了个头，小心翼翼退下。

　　走出殿门，我对满脸焦急的弘哥哥展出淡淡微笑，告诉他我没事，他眯起乌黑的眸子，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没事就好。”

　　离开贞观殿，我仰望着头上阴郁的天空，期盼可以早一天云开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