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骸》寒烈

126、夜下江淮闵悲声（中）

　　我并不知道这种仿佛一眼，已穿越了万水千山，千万人里看见了她的感觉，叫一见钟情。
　　后来长大，忆起四姨娘忧伤低吟：一朝相见误终生，便蓦然明白了彼时是怎样一种感觉。
　　而这时这刻，我只是觉得那扎着总角的小小少女唇便的一朵温润微笑，似带着淡淡的一点清甜的涟漪，荡漾开来，触到了我的心房。
　　家里来来去去的女孩子，不是骄慢的，便是故做矜持。我已有了阆阆这样脾性的妹妹，同样性格的官家小姐，我打心眼里敬谢不敏。而那些故做矜持的，只更教人如鲠在喉。
　　四姨娘一次牌局散了，对办公回来的父亲说：敛之，我看曹副官家里的爱丽是个可人的孩子，又温良谦恭，可以同淮闵谈得来。
　　四姨娘只当我是温朗少言的孩子，必然同曹爱丽这样的相处得来。
　　可惜，我亲眼见过曹爱丽乘车到大帅府附近，然后下了车，呵斥开车来的司机，停得离帅府太近了，万一教门口的警卫看见就不好了。
　　曹爱丽也不知得了谁的亲传，总做出一副家中清廉，事必亲躬的模样来。
　　明明是司机开车载她同礼物前来，非得要离开一段路下来，拎着大小礼物步行到帅府，做辛苦状，惹得四姨娘十分心疼，拉着她的手说，看，把这么嫩的手都勒出印子来了。爱丽也真是老实，家里的司机是用来做什么的？
　　然后曹爱丽便微微红着脸垂下头去，一副娇羞无措的形状，说司机是配给父亲的，万一父亲有要紧事，教她占了车，影响了公事就不好了。
　　四姨娘感动得拿绢子抹眼角，直说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我家阆阆要是有你一半体贴，老爷也不会早生华发了。
　　我在一旁听了，只得暗暗朝空中翻白眼，与曹爱丽相比，淮阆虽则骄横，然则到底坦白无伪。
　　自此以后，我对这些成日做娇滴滴状，动辄拧着真丝绢子一副含羞带怯模样的大小姐便敬而远之。
　　可是这个微带着一些婴儿肥的少女，牵着另一个小胖男孩儿的手，弯下腰去同他说话，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没有一点点不耐烦颜色。
　　我看得出，伊是真心迁就小男孩儿，并不是作戏给大人看。
　　我相，谁都愿意同伊在一处罢？
　　只为了伊清澈如水的微微一笑。
　　随后伊便下山去了，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时候淮阆从学堂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笑。
　　我问她，学校里可开心。
　　阆阆便大力点头，说先生教了什么，同学里有谁一学就会，又有谁苯得要死，手把手地教也不得要领。
　　我听她语气欢快，便放了心。
　　阆阆路上说得最多的，是一个叫世钊的男孩子。世钊是学堂里的小霸王，世钊的字写得极好，世钊不爱理人，找他说话也不回答，世钊世钊世钊……
　　我听得微笑起来，阆阆看见我嘴边的笑，便扑过来捶我，四哥哥你笑什么笑什么？！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淮阆所接触的，不过是天主教会女子学校的修女同女同学，回得徽州，除了兄长，就是家中警卫与父亲军中子弟。
　　那起子纨绔子弟，哪一个不是陪着万二分的小心伺候淮阆的？惟恐大小姐一个不高兴，吹耳边风吹到父亲跟前去，影响了他们的父执或者自己的前程。
　　看在阆阆眼里，就落了下乘，总嫌他们腻歪。
　　想不到这个叫“世钊”的男孩子，对阆阆爱理不理的，倒正对了阆阆的脾气。
　　“学堂里不比家中，你对同学切不可太过颐指气使，到底他们是你的同窗，不是家里的警卫近侍。”我叮嘱淮阆，免得她一时性子上来，叫人下不来台。
　　而这一刻，我并不知道，阆阆，世钊，明珍与我，将被命运纠缠得如何紧密。

　　阆阆的生日宴会，邀请了学堂里的同学，其中便有世钊与明珍。
　　我前头从警卫处知道她是徽州有名的柳家的女公子柳明珍，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原来她叫明珍。
　　我把这名字含在唇齿间，无声地默念，深深地记在心里。
　　等到了宴会当晚，我终于忍不住，想靠近这个有着清润笑容的女孩子。
　　我想知道，当伊真心朝我微笑时，我所觉的，是否如同那日在翠屏山半山间一般，如同微风拂过心田。
　　可是那叫世钊的少年却极其防备我，把我亲手端给明珍的蛋糕抢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自去替明珍拿点心去了。
　　我心中觉得好笑，原来这孩子也喜欢明珍。
　　我的心忽然“突”地一跳。
　　也喜欢明珍，我是这样想得么？难道我自己竟喜欢柳明珍？
　　这一刹那，我终于明白，原来这是种微风拂过心田的一点点痒与麻，叫做“喜欢”。
　　然而，不过一转眼工夫，我所喜欢的人，却在我的眼皮底下，叫几个官家小姐当众羞辱。
　　我看见明珍强忍眼泪的样子，真想冲过去将她护在身后，替她出言教训那三个女孩子。
　　可是父亲按住了我的肩膀，向我摇头，示意我不便出面。
　　果然崔姨娘同阆阆过去居中调解，算是暂时平息了这一场风波。
　　而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珍随那个少年离开了帅府。
　　也就是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原来的我的身份，令得我不能亲自出面，保护我所喜欢的人。
　　原来，我喜欢一个人，竟要离得她远远的。
　　后来，终我的一生，直至死亡来临，我都没有将我对明珍的喜欢，宣诸于口。
　　我所能做的，我惟一能做的，只是远远近近地看着明珍，期望她幸福，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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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仔细地描写淮闵的心理活动，然后发觉，又要写很长很长：）
还是写短些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