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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为刀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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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斑成了我的熟客,我待他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比如在他面前一直含羞带怯,或者只在为他斟酒布菜时露出一点小臂。也许他是个很久经验的男人,所以更能留意这种事。
越有经验死的越快。
鼬说,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也许会对这种事情迟钝。而媚姨却认为,只要他是男人,对女人就永远不会迟钝,另外越老的男人越容易受骗。
看来媚姨是对的。我隐约的觉得他有为我赎身的想法。
4月,花季,樱花成片的盛开,恩客们在媚姨的安排下,开始为我的初夜竞标。
当然,范蠡的目标只有吴王,而我的目标……
不能达成,不提也罢。
不是不失望的。樱花终将开放,绚烂一季为谁,片片凋零又为谁?在我最美的时候,也不能吸引他的视线,那么美丽还有什么意义。我突然有些后悔,竟把一生中最重要的青春都蹉跎在报仇上,也许仍下仇恨会更快乐吧。
可是我不能,我还记得自己怎样安葬已死的父母,还记得自己清楚的听见三子微弱的心跳慢慢停止。
复仇不是我的愿望,而是义务。只要我活着,就必须要完成。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鼬。
相传西施还有一个结局,就是被勾践扔入江水而死。
零落成泥辗做尘,香可能如故?就像花草不能摆脱季节的掌控,生命中总有些事是我们抗拒不了的,我抗拒不了鼬,更无法抗拒斑……
想到斑,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不知道他压在我身上时,会不会让我失控尖叫。
无法平静下来,紧张的手心不停的沁出汗。
“不用这么紧张。”鼬安慰我。
他连对我的安慰也这么冷淡。我看着他,只觉得距离遥远,仿佛隔着一个光年——他不知道我爱他,我的痛苦挣扎、我的患得患失,他统统不知道。
可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他承诺帮我的时候,还是在来到玉勾栏以后?
又或者是在知道我们相似的际遇后。
他的目光永远深邃,可就是这样能看透一切的双眼,看不穿我爱他。
庭院中的樱花开放,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像被风吹散的花瓣,一片片飘落,却不值人一顾。
“你的戒指很特别。”我随口说,“为什么上面会有个‘朱’字?”
“朱雀的意思,是代号。”他解释,“朱雀你可知道?4大神兽之一。”
呵,我惊讶,是朱雀吗?想不到,真想不到,他的代号居然是朱雀。我苦涩的笑。
“那个……斑为什么不要求你杀掉佐助?”
“不屑,就像不杀你。”
果然,人是不能自大的,也许最后他就会死在我们两人的手里。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报了仇,那之后你会去做什么?”
他微笑,只望向窗外,不说话。
一光年实在太遥远。我也不再说话,伸手取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酸得发苦的滋味竟让我微笑,味蕾也尝到了心里的滋味,这种感觉多么奇特。
而鼬好奇的看着我,“不酸吗?”
“当然不。”我笑得更灿烂。而看到了他因酸梅而紧皱的眉头,却突然想哭。
不可否认,这一刻我是幸福的,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一刻的幸福是多么的卑微,也许是我这一生,唯一可以纪念的幸福。
“鼬……”我忍不住轻呼。
“怎么?”他转头看我,双眼清亮,我在他的注视下悄悄扼杀了自己的情不自禁。有些话,根本没有说的必要。
我是西施,而他却是不爱西施的范蠡。
原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恨斑,但是,对鼬的爱,却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4月中旬,松月的花期,我在客人面前如花般开放。
那一夜,石灯笼里的灯光让整个庭院如同白昼。我就像忍者般踏入池塘,凌波水面起舞。当然其实我并不能站在水面上,之所以还能跳舞不过是因为媚姨在池下搭了个高台。
客人们在看得到池塘的大厅里竞价,斑也在,我远远看到他的面具,心就猛地狂跳。极度矛盾,怕他中标,也怕他不中。
最后的结果,他没有中。
并不意外。媚姨事先已经对我说过:“如果斑失利了,不要担心,你只要装作失望的跑开就行。”
所以,来到大厅后,媚姨牵着我,正要引向别人时,我用力挥开她的手,掀翻了用来盛彩金的托盘,掩面跑到门口。最后,用无比哀怨的目光看了看斑。
我绝对是发挥超常了,居然还流下了眼泪。
媚姨真是个天才,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终于如愿了——把初夜献给了我想要杀死的人。鼬曾说斑已经很老很老,但我丝毫看不出,他的身体依然结实,甚至连皮肤都没有松弛。
可惜他没有摘掉面具。
这一夜漫长,我看着天花板,想起了这几年我刻意不去回想的过去。
想起了厨房里妈妈的味道,爸爸长了厚茧的大手——他们爱我,不单是在我乖巧时,就算我胡闹放肆,也不舍得大声呵斥。
还有三子,我想起刚出生的三子被包裹好交到我手上时,我接过她,像接过一件礼物。
最后,我想起鼬,他的冷淡,和对别人的温柔,他颦起的眉尖,还有微笑时勾起的嘴角……
这一夜无比漫长。
然而,一切都结束后,我突然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向斑报复,还是自取其辱?也许我从此可以随意宰割他,但更有可能到此为止。我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随后连续几天浑浑噩噩,直到鼬来找我。
他带来了好消息——也许是坏消息。“斑让我来赎走你。”他说。
“这么快?”我的惊讶难以形容,实在想象不到,
“是,他既然已经占有你,就不会再让别人分享。”
终于松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成功,可是又遗憾,无法和鼬维持现状。
“所以,你现在认真要听我说你的任务。”
“任务?”我不明白。
他反问:“除了美色诱惑,你还有什么对付他的办法?”
我摇头。
“但我有。”
“夫差亡国并不全因为西施,还因为他杀死伍子胥,所以……”
“所以,我第一要做的,就是要夫差杀伍子胥。”我接口。
鼬满意的微笑,“你聪明了不少。”
“那么斑的伍子胥是谁呢?”
“一个……”鼬给我看他的戒指,“一个和我带着相似戒指的人,不过他的戒面上写着个零字。”
零?我记住了。
“伍子胥很重要,但这不是你的重点。”他接着说下去,“我曾对你说过,你无法手刃仇人,能杀死夫差的只有勾践。”
“那又怎么样?”
“可勾践还是个孩子。谁也不能保证他到最后不会被斑利用。最重要的任务,是阻止斑和佐助见面,如果无法阻止,那就一定要保护他,千万不要让他中了斑的圈套。”
鼬严肃的很可怕,我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如果佐助被斑收服,我们就彻底失败。”
“那么现在佐助在哪里?”我问。
鼬微微一笑,“他是勾践,当然是在卧薪尝胆。”
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觉得报仇这件事不再遥不可及。
斑为我支付的赎金虽然不是天价,但也足以让媚姨眉开眼笑,她立刻答应放我走。
“你不必收拾行李,甚至连牙刷都不用带。”鼬说。
“不……至于吧。”
“馆娃宫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馆娃宫?我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从此,就一入侯门深似海了吧,那么萧郎……我看向鼬。
从此是路人?
我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竟然情不自禁的拉住他的袖子,“鼬,你说辉夜姬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他惊异的看着我。
“我现在真希望她是,如果她真的是……我就可以拜托她……”好好爱你,连同我那一份一起,好好爱你!
我咬住嘴唇没有说下去,掩住脸,泣不成声。鼬一直看着我,但这次我发现了异样,他的目光,实在太过温柔,温柔、怜悯,还有一点抱歉。
原来……原来他知道。这三年中我的妄念,他原来全都知道。
情绪在他的注视下崩溃,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温柔,终于不再矜持,不再强硬,终于把头埋进他胸膛。
渴望了3年的拥抱,终于成就。
他没有推开我,可是已经迟了。
萧郎从此是路人!
我的馆娃宫是一座精致的小楼,还有栽满垂柳的院子,池塘小桥。有两人在院外迎接我,一男一女,穿一样的长袍,女子头插白花,长相颇为清秀,而男子却……非常怪异,并不是难看,满脸都是钉子。
鼬带我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伍子胥。”
于是我留意观察,发现那两个陌生人手上都带着戒指,其中有一个戒面上赫然写着一个“零”字。
我朝那戒指的主人微笑——这是我第一个要宰割的人。
他们带我见斑。我能看出斑是高兴的,他的眼神,他的声音,都在这么告诉我。
“可喜欢这个地方?”他问我。
“很漂亮,但我以为会种满樱花。”
“为什么?”斑有些意外。
“因为我的名字就是一种樱花啊。”
“如果你喜欢,我会满足你。”斑这么说,倒让我意外,“让小南陪你去挑樱花树。”
原来那个清秀的女子叫小南。她陪我到郊外四处寻找樱树,同时,还有另一个目的——盘问我。
可是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在我们的问答中,我已经看到了斑失败的先兆,连他要问的问题,都全被鼬猜中,我们早就把答案编的滴水不漏。
不过这根本不重要,我不是忍者,手无缚鸡之力,而他们则都身负绝技,只要愿意,闭着眼就能杀掉我。鼬曾说过,他们只会疑心,仅此而已。
一般忍者其实除了忍术和战斗知识以外,其他的事情都并不很了解,他们区分不出单纯用来观赏的植物,更不知道樱花的繁多种类。当我选中一棵树时,小南甚至不知道那是一种樱树。
但她对我非常客气,仔细的观察了这棵树后,答复我:“松月小姐,这种树马上会栽满您的院子。”
“可是现在移植恐怕会影响今年的花期的吧。”
“我们会想办法。”
我不知道他们想到的是什么办法,但在第二天清早,樱树就代替了垂柳。我看着整一个院子的樱树,难以置信,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这该是个多么大的工程,但我居然连一点响动都没有听到。
“满意吗?”斑在身后问我,声音带着笑意。
不能否认,那一刻我有点感动,“真是个奇迹,大人。”由衷地赞叹。
我非常满意,斑对于我的答复也非常满意,他宠爱我。
不过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废墟里怀抱婴儿的小女孩,更想不到自己曾摧毁我的家,所以,也就不知道他的这个能称之以“奇迹”的工程,其实于我,也就只有一瞬间的感动。
他宠爱我,我却要想尽办法伤害他,也许这么做太不磊落,但我却不甘心只做鼬的一颗棋子。肉搏厮杀是男人的事,幸好,我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