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墨砚小羽

4、第4章

　　苏洛已从旁人口中知晓他这位二姐当年出嫁前，可是闹得全京城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本朝更是格外重农轻商，即使这些年南北各地有不少财大势大的商贾巨富逐步与官府世家攀上关系，但仍就被不少为官者所不齿，将视之为下九流之辈。
　　而偏生瑞王府的二小姐却与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有了一段情，还颇为情深不悔，甚至私定了终生。
　　瑞王府是什么地方，瑞王爷又是什么人，那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按礼制来讲苏二小姐也算得上是郡主品阶，只不过因着上面有个太过受先皇后宠爱的姐姐，才没有受封罢了，但不管怎样也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
　　这样的身份地位，她要下嫁的对象说不得是哪家王公大臣之子，抑或是门第相当的世家子弟才行，可她什么人没看上，居然相中了个走南闯北经商的，还与其暗通款曲许久，直到东窗事发，生生把被蒙蔽多时的瑞王爷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王妃更是气的病倒在床。
　　瑞王爷当年一怒之下将二女儿软禁在王府，想着关她些时日再行发落，却不想人言可畏，出了瑞王府的大门，那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径直地往他耳朵根里钻，连下了朝都有好事的大人们在背后嚼舌根，眼神闪烁地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将苏二小姐的闺誉踩到了脚下，也让他一张老脸不知往哪放。
　　如此这般情状下，苏二小姐却无一丝一毫的畏惧，在老父面前跪了一天一夜，誓言死也要嫁给这位商人，且不管今后如何，绝不后悔于自己所做下的决定。
　　为此瑞王爷又是一番勃然大怒，瑞王妃更是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却也没能让女儿低头，改了主意。
　　最后事情越闹越大，满城的风言风语要将皇家颜面都吹落掉地之际，先帝出面，言不应毁去一段大好姻缘，更不应太过在意门第之念，平民商贾同为□□百姓，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更言若无商道，何来国家经济之兴盛，百姓民生之用度，一番话说很是冠冕堂皇。
　　最后由其降旨赐婚，将这瑞王府的千金许给了那江南符家长公子为妻，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也平息了一场风波。
　　也因为当初出嫁前的种种原由，苏泠玉出嫁两载，今日才首次回门。一来，避过当时的风头，免得惹瑞王爷再动肝火；二来，这时日已久，他们夫妻恩爱如昨，间接向瑞王爷夫妇证明了自己的选择不错，也可稍稍平了他们为人父母的一番苦心。
　　苏洛进门便看到大厅内，瑞王爷与王妃高坐主位之上，左侧下首坐着一对年轻夫妻，女的明眸皓齿，乌发挽髻，荷绿色的衣衫，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温婉秀美，实难看出她会是个性格倔强、不服输的性子；男的身材高挑，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袍，斯文中带着几分书生气质，可谓仪表堂堂，丝毫不像个游历商场的市侩商人。
　　但，苏洛第一眼注意的却并非这俩二人，而是坐在他们身侧，低头喝茶的人。
　　那人一身玄黑衣袍，腰背挺的笔直，微垂着头，细细品着杯中茶，侧面的脸孔如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冷硬中带着股不易亲近的肃杀。
　　如此气势十足的一个人，无声地坐在那里，硬是仿佛令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般，可却奇异的引起了苏洛的注意。
　　“父王、母妃。”苏淇玉飞鸟投林般奔到瑞王妃身旁，小女儿般的挽上瑞王妃的臂弯，而后巧笑倩兮地冲一旁娇声唤道：“二姐、二姐夫。”言语自然，不见任何芥蒂。
　　不过瑞王妃注意力还是一下便放到了随后进来的儿子身上。“濯儿。”这段时日难得的与生疏了十来年的儿子亲近，当母亲心中怎能不欢喜，何况苏濯玉还是瑞王爷夫妇的独子，如今亲近下来，更是疼爱重视的紧。
　　“见过你二姐、二姐夫。”瑞王爷向儿子招手，眼中也有着意料外的欣喜，儿子愿意主动出来见人就是好事，他这段时间也慢慢接受儿子性情上的转变。
　　苏洛将苏淇玉脸上一闪过的厌恶收入眼底，敛首时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嘴角，躬身先向瑞王爷、王妃请安。“父王、母妃。”
　　接着应了瑞王爷方才的话走到近前，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向左侧的二人道：“见过二姐、二姐夫……与这位公子。”态度有礼又带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生疏与怯弱。
　　黑衣男子似是没料到会有人招呼于他，闻言略感诧异地抬起头，冷冷瞥去一眼，苏洛低垂着头自然看不到他投来的目光，却恍若身有所感，再度勾了下嘴角。
　　这一笑虽快，那男子还是眼尖地看到了，眼神中泛起了丝变化。
　　苏泠玉性情大方直率，在府时虽与自家三弟不亲，但今日回门看到仍然十分欢喜，一时忘了分寸起身便要上前。
　　苏洛见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面上神情一僵。
　　从旁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拉住率性的苏泠玉。“泠儿……”符君阳将妻子的手握至掌中，轻拍了数下。“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毛躁。”简单的一句话，不难听出其中的宠爱。
　　“三弟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叮嘱过妻子，符君阳转向僵在原地的小舅子道。
　　“嗯。”苏洛应了声，算作答复。
　　“嗯？泠儿有喜了？”瑞王妃乍闻喜讯，立时惊喜的转向二女儿。
　　“回母妃，君阳此番便是特地带泠儿回来向二老报喜的。”苏泠月闻言倍感羞涩地笑着，由着符君阳回复父母。
　　一时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引了过去，苏洛静静的退至右侧，坐到太师椅上，端起下人送上的热茶，一口一口的浅啜着，不言不语，只在他人投来视线时淡淡一笑，安份地当他不善言辞的苏小王爷，乐的清静。
　　不过，貌似也不是那么清静！
　　苏洛暗中向那好似与周围融于一体的人看去，发现对方目光笔直地落在他身上，眼中有着不加掩视的探寻之色。
　　苏洛心中轻笑了下，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父王、母妃，孩儿有些倦了，便先回去了。”苏洛起身淡淡地开口，打断众人的热闹。
　　瑞王妃心疼儿子，忙吩咐玉帘好生伺候小王爷，便让他快些回去歇息。
　　静坐无语的黑衣人也跟着动了下，向着符君阳看了一眼。
　　收到好友投来的目光，符君阳了然。“父王可否先安排我这位好友在厢房休息，这一路上多劳烦他保护我与泠儿周全。”
　　“嗯。”瑞王爷方要吩咐管家带客人去厢房休息，还未走出厅门的苏洛回过身，淡淡地道。“父王如果放心，便让玉帘带这位公子去厢房休息吧。”
　　虽不知来人身份，但难得见儿子主动开口，瑞王爷也不觉有何不妥，便颔首应了。
　　“孩儿退下了。”苏洛说完，转身踏出厅门。
　　玉帘躬身一揖，“这位公子请随奴婢来。”

　　苏洛慢悠悠的走在前面，双手兜在袖子里，院子里有风吹过，带起外衫的衣袂，月白色的锦缎，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单薄。
　　客人居住的厢房与苏洛所居的院子顺路，苏洛向瑞王爷主动讨了差事，却也明说是让玉帘带着，出了前厅他便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玉帘自是晓得王府的规矩，不可能领着客人走到自家主子前头去，只得同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瑞王府自是不同于寻常人家，几进几出自不必说，府内景致也是极好的，苏洛嘴角擒着抹笑，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王府内打理的别致精细的花木扶苏，假山流水。
　　身后之人即已对他起了探究之心，怎会错失当下攀谈的时机，苏洛好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他也只不过是对这人的身份有些好奇罢了，毕竟他对现在身处的环境还谈不上熟悉，至今连王府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清楚，更别提踏出去了，没有了解，何来计划。
　　“苏小王爷……”不出所料，过了半晌，身后传来道低沉的男声。
　　苏洛停步，微侧过身，眼神中透着疑问，神情同样带着点意料外的怔忡。
　　“苏小王爷招待客人从来都不说话的吗？”黑衣人见他转过身来，冷冷地问。
　　闻言苏洛全身一僵，面色一白，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呃……这……”支唔其词，半晌未吐不出外完整的句子来。
　　玉帘见状忙冲客人施了个礼，歉然道：“小王爷大病初愈，以往甚少接触外人，若有怠慢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哦！”黑衣人疑惑的托长了尾音，“那倒是在下失礼了。”面上却看不出一分失礼的样子来。
　　“呃……如果公子不弃，到院中品上一杯茶，权做道歉如何？”那厢玉帘解释完，这边苏洛才回过神来，直视着男子，深吸了两口气，硬梆梆地道。
　　黑衣人直直地对上他不掩犹豫、怯弱的目光，对这位苏小王爷有些看不透，于是也不与他客套，上前一步，站到苏洛身侧，与他并肩而行。“请。”
　　玉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无意义的向旁让了半步，与男子拉开少许距离，却忍着没有出声拒绝，算是默许了他的举动，也不好再多嘴，只得跟在二人身后，时刻留心着自家主子。
　　“咳咳……”行进间，苏洛掩面轻咳数声。
　　黑衣人疑惑的瞥去一眼，他高出苏洛一个头有余，此时站在他身侧，自上而下地看着苏洛，只见他前额的碎发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以至于他的神情丁点也看不到。
　　咳嗽声暂歇，苏洛咳的面色泛红，挺了挺背脊，歉然地向他解释了句。“风寒初愈，让公子笑话了。”
　　“嗯，无妨。”男子沉声应了句，又归于沉默，只有意无意地观察他。
　　二人无话，一路向前。
　　半晌，男子突地道：“你可有心学武？”
　　“啊？！”苏洛大惊，停下脚步，薄唇半张，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盯着男子的面孔不错眼地看，脸上的神情由震惊、错愕、疑惑、惊喜、茫然，一一闪过，精采不已。
　　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男子到此觉得方才在前厅对苏小王爷的观感似有误差，这副模样和路边偶然捡到个孩子，告诉他从此以后衣食不愁也无甚差别。
　　疑心一除，看着苏洛傻气呆然的表情，男子心中不由感叹偌大的瑞王府是要怎样保护宠溺，才会养出这样天真的世子来。
　　男子继续向前行去。“看你武骨尚可，不妨练武强身。”
　　“可是……这……那……父王……”紧张之下不免又口吃起来，苏洛看着走在前面男人的背影，心念电转。
　　男子好笑的转首再度投来一眼，越发觉得就算是路边捡来的机灵孩子都要比这瑞小王府镇定些。
　　“在下石栈，小王爷的这杯茶还是留待改日再品吧。”语毕也不等人反应，转身对玉帘道：“烦请姑娘先行带路。”
　　“是。”玉帘担忧地看了主子一眼，决定还是快快将带人去休息的好。
　　看着走远的两道人影，苏洛站在原地，他人看来好似在发呆，但那一双黑眸，此刻却清亮异常，带着狡黠的笑意。
　　石栈吗？！冷清深沉却城府不深的男人，苏洛边向前走边摸了下面皮，长的文弱就是好啊，连装无辜都事半功倍，若是换了从前的面孔，怕是没这么容易骗到他人的信任。
　　不过，石栈再没心机，怕是也不可能凭着这一时半刻就完全相信他温良无害，方才他一直多有试探，看似已卸下防备，但这教授武艺何尝不是另一种试探的手段，人善伪装，在长时间的相处中更容易露出马脚。
　　不过苏洛是什么人，整日在商场打滚的人，早活出两种面孔来，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骗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不知这石栈功夫如何，苏洛早有心要多加锻炼，让身子骨强健些，可始终没寻到合适的理由，现在有人提议要来指导一二，实在正中他下怀，还不会引来他人怀疑，真真是件好事。
　　苏洛端着犹带傻气的呆愣表情，步履缓慢地往回走，实际嘛……心情大好啊！

作者有话说

　　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