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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姑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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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到了烟花三月的时节,各处的绿色就充实了起来,花儿开始吐艳,看着著名的秦淮河又周而复始地热闹起来,沉寂了一冬的某些人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这般佳日,岂可不四处游历一番。”扇子一张一合,陪衬着主人的倜傥,白衣锦缎,玉冠宝扇,无一不彰显着富足的家世和当风流小生的本钱。
“随你。先让我吃饱……”陪在身边的妙龄女子以对同伴的突发奇想全然赞同的语气回复,年方双十的她身形高挑,素颜洁净,临水而立就如亭亭之莲。在玄教白宗门下,谁不认识这位未来的白宗宗主白柠。此际这位江湖女侠一点没有侠女风范地趴倒在饭桌上,一门心思想着他们的饭菜怎么还没来。
同伴对她以食为重的思想大为不满,“喂!喂!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专注于吃呢,你看我……”
瞄一瞄,周围没有其他客人,小二也在前一刻被她支使去厨房看看为什么还没有上菜,白柠的抱怨声立刻出口,“我的赤大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人’的辛苦吧。我不像您,光喝水就够饱了。”再武功高强的“人”不吃饭也得饿死。
又不像你这只龙,白柠在心底里抱怨,堂堂南海龙族的大小姐赤泠飘不在水晶宫里待着,偏就爱女扮男装四处扮风流贵公子勾引“良家妇女”,她也不怕哪天被土地爷给参上一本去。
啪!合起来的扇子敲了敲白柠的头顶。
“想我什么坏话呢。”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白柠忙摆上巴结的笑脸,“您老英明神武,法力盖世,什么坏话能逃过您的眼睛。”开玩笑,这位金主可得罪不得,一路上的她还没有掏过半个铜子,吃香的喝辣的,有福不享的是傻瓜。
“就你嘴巴甜。”几句马屁一拍赤泠飘还就眉开眼笑了。
“怎么饭菜还不上啊——”白柠差不多要哀号得全饭馆皆知了。
“对不住,对不住。”掌柜的一溜小跑上来连连道歉,“饭馆新来了个厨子,手艺还不到家……”
哐当——
唰——
非常,非常清楚的某处民宅遭到破坏的声音——
饭馆的掌柜和今天唯一的两位客人赶到饭馆的厨房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今天这顿饭是肯定吃不上的了。掌柜的欲哭无泪啊,要不是今天的大厨突然生病二厨忙着办婚事他怎么着也不会上大街上找这么位冤家回来呀,这下好了,他这油盐酱醋全陪在里面了不说,连锅都给烧穿了,墙上还有一大窟窿,赔死他了。
“……”厨房里的伙计早躲得远远的了,乱七八糟如同被炸烂过的厨房里就剩下了一个人举着底穿了的黑锅发呆,应该就是掌柜的新请来的厨子了。
此人面目清秀,青衣不染尘,俊雅不凡——除去他手里举着的锅子以外——就白柠所观察,必是高手无疑。在这种遭到严重破坏的地方还能做到如此的衣衫整洁面目无染,不是高手是什么。
“你真的当过厨子吗?”快虚脱的掌柜撑着没让自己晕过去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赤泠飘狂笑着指着那个年轻人,看她的神态,若不是这里太脏,必要在地上翻滚几下为笑声助力。
扇子一指,就对着青衣人的鼻尖,“你玄骊楚要是会做饭,我就是玉皇大帝。”
原来是认识的。
赔偿了掌柜的损失——赤泠飘付的——他们三个人在饭馆众人送瘟神一般的目光中踏进了对面的酒楼——赤泠飘付钱——决定酒足饭饱后再看看四处的风光。
白柠埋头吃饭,赤泠飘则拉着同族的玄骊楚大侃特侃。
对龙族事务完全没有兴趣的白柠猛然听到赤泠飘大喝一声。
“要不要脸!”
忙抬头看是不是一路上由着她骗吃骗喝的赤大小姐终于火大了,却见一脸怒火的赤泠飘瞪着玄骊楚。
恩,不是骂她,白柠继续吃。
“……他也是不得已……”玄骊楚的声音温柔中带些诧异,好似不明白赤泠飘怎么发这么大火。
“哼!身为北海龙族同族的人居然敢下毒,还把你打伤了,就算是为了心爱的人也不能这么做!”南海一族的大小姐脾气很冲啊。
“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没下重手,就是暂时让我回不去,伤早就好了。”当事人竟还在为凶手说话。
“伤害同族就是不可原谅!”赤泠飘眼珠子一转,“你的伤什么时候好的?”以她认识的玄骊楚来说……
“哦。两个月前。”他好得很快,不用担心。
“两个月前?!”赤泠飘的青筋快爆出来了,“那这两个月你在干嘛?怎么不去找那小子算账!”
“我想等他和心上人好了再……”
“你……”赤泠飘真是没话和他说了,“说了半天,那小子喜欢的是哪个?”
“我不知道。”玄骊楚说话那叫一个儒雅,就是气得赤泠飘越来越火,“我就知道他喜欢的是个雌的……”
“噗——”
赤泠飘皱着眉头避开了白柠的饭粒攻击。
“你们两个!一个就知道吃、吃、吃,还是不是玄教未来的五宗主之一了?一个就知道让、让、让,还当不当自己是北海的护海神将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摊上这么两个朋友……”
趁着赤泠飘哀怨的时候,白柠和玄骊楚对看了一眼。
这位小姐,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啊。
傍晚过后,秦淮河两侧的人家纷纷点起了灯,在河上运行的船只也是灯火通明,簇拥着团团花朵,搭载着美人的花船也在码头整装待发。
“好,好,不愧是十里秦淮,果然是美人故乡。”在岸上看得不过瘾的赤泠飘租下了小船游河。
作为她的两个好友,在这种赤泠飘头上快冒烟的情况下,选择了对他们来说的最好方法来熄灭火龙的怒火——她爱干什么都陪着。
随着夜幕的加深,秦淮河变成了各色花船的天下,靡靡之声自船上传出,暮春绽放的花朵的香气在夜中闻来更添一层幽艳,善歌的女子在花船上和着乐声唱出或喜庆或哀愁的调子,善舞的女子则腰缠纱绸在小小的船上曼舞旋转,看得周围的人高声叫好。
声乐弥漫,暗香浮动,秦淮河就似是承载着一个香艳的梦,在缓缓流动。
“不入流的穷酸就知道大声斥责说这是‘荒淫’,岂不知此等妙处在雅者看来奇妙无限乎。”赤泠飘在船头大放厥词,难为两位陪客还得应合着。
对身边始终文雅地笑着的玄骊楚,白柠认识了半天也有了些看法。
这人,看起来儒雅不凡,怎么这个性子就那么地——说好听的是温柔不忍弗他人之意,说难听了就是太软弱,被自己族里的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那个伤他的家伙就是因为喜欢的人无意中提到对他有好感,所以才下手让他暂时回不去水晶宫,好方便自己追求对方到手,到时候他回到族中,人家亲都成了他还能怎么样,玄某人解释说,他又不喜欢那位族中女子,既然对方喜欢,索性他就等到他们成亲之后再回去,也好省得麻烦。他这么说的时候,白柠就有点头晕了,后来再看到赤泠飘骂他骂得挺凶,可是玄骊楚除了是,对以外就没说过半个不字。
这家伙,也“温柔”到顶了吧,真不知道要是那个伤他的族人要是想让他去死,他还不就真的死了。
郁闷的性格……白柠在心里给玄骊楚打上了一个软弱可欺的标签。
“那边热闹!船家,载我们去那边!”
拜托,赤大小姐您老今年都九百又三十岁了,怎么还对女扮男装用桃花眼乱放电的事乐此不疲。
白柠仔细又仔细地瞄着四周,以防有任何认识她的人在这里。
“姑洗三月,水温回暖,这水真舒服呢,白姑娘。”玄骊楚把手伸进水中探了探,再度露出让白柠有些鄙视的“温柔”笑容。
“唉——”跟这两位一路,他们三个倒真是各有“特色”啊。
秦淮河河畔最豪华的青楼自然准备了最豪华的花船,整艘船摆在那里就是一个大戏台啊。花团簇拥的甲板上一身淡紫纱衣,她背后纱帘中琴声泠泠,一曲姑洗,素面的美貌女子唱得婉转动听,引得四周掌声不断。
“哟。这不是翠珊姑娘吗?她在我们这儿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哪。”船家久在秦淮河,自然知道花船中放声而歌的是哪家的女子。
“啧,啧。”赤泠飘夸张地乍舌,“好一个标志的美人啊。”
好一句让人汗毛直竖的称赞啊。白柠双手抚臂,发现她的朋友扮色狼肯定合适。
歌声忽然停住,众人一看,一艘同样豪华的客船径自驶到了花船边上,客船甲板上的一个摇着纸扇,长得却不怎么样的少爷在上面嚷嚷着,“今天本少爷要定了翠珊了,我看谁敢拦。”
跟身边的这位一样,天气还凉着也要拿把扇子扇啊扇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气度”,不过和赤泠飘的扮相比,客船上那个简直就是一□□。
赤大公子扇子刷地一收,“什么人,这么大胆。”就算翠珊是青楼女子,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的,摆明了明抢嘛。
“您不知道。”船家摇头苦叹,“那小少爷可是此地一霸,仗着他老爹在京里当官,在这儿是横行霸道,连官府都不敢管他,就怕得罪他爹。”
就是一个小太岁嘛。
花船上立时涌入了客船上的家丁打手,把船上娇嫩的女子们吓得左躲右闪惊叫连连。
也把扮成风流公子的某人看得牙痒痒。
打手们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女子,一把抓住了躲闪不及的翠珊,正要带回客船上——
“我看不下去了!”赤泠飘身形一拔,足尖轻点水面跃上了花船。
“唉!唉!”白柠栏她不及,只要旋身跟上,在水面上画过几道涟漪,也跃上了花船。
船家看的是目瞪口呆。
“船家?船家?”
“大侠……也身手了得?”也会那么点点水就飘过去?
“啊……不是……这个……能不能麻烦你把船靠过去呢……”他不会飘……
不过到了花船上的两位高人压根就不用动手,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严肃异常地说着。“翠珊不卖身!”
然后那两个打手就下水游泳去了。
小小年纪的孩子站在翠珊姑娘身前,白色的童衣,在身后背了一把和他差不多身高的剑,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脸上刻板的表情和严厉的眼神,以及,恐怖的身手。
赤泠飘刷地甩开了扇子,继续为自己营造风流的意境,“这孩子哪家的?”
白柠却是扭头就想能走多远是多远。
白衣的小孩子目光炯炯,然后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
“师姐。”
白柠僵硬地转过头来,“白言师弟。”
原来是玄教白宗的弟子,自术法一门败落之后,唯玄教继其精髓,提倡术武兼修,难怪白言不过九十岁的年纪就有如此本领。
不过,白柠见了自家师弟怎么是这副表情。
以扇遮口,悄声问好友,“有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白柠凑头过来压低了嗓门回答,“这孩子的个性有很大的问题。”
嗯?让白柠头痛的,会是什么样的问题。
“师姐。”白言开口都是语气严肃,语调刻板,眼神认真,“你上个月不是就该回宗家了吗?怎的到了现在还在此地徘徊?”
要命,她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的事实偏偏被她这个正经得不像是白宗弟子的小师弟给迎面撞上了。
“他很有维护公理的责任感,也最看不得白宗的人偷点懒。”白柠稍稍透露一些给自己的朋友。
“哦?”眉毛一挑,扬声道,“那小公子为何会在这烟花之地呢?”看样子这小孩子待在这儿当保镖呢。
“维护公理即为我白宗之职责。”白言朗声道,“何况——在师父身边协助也是我身为弟子的职守。”
“啊?”白柠吃惊地问道,“白羽在?”说起来她刚就觉得为翠珊伴音的琴声好耳熟,那个时候没往那块儿想,听白言所说,他们玄教白宗的现任宗主,真的就在青楼花船上为歌女伴音。
“正是。”白言的说话语速经过赤泠飘计算后发现真是前后一致到了家了,“师父日前毁坏了翠月坊的牌楼,故而在此弹琴弥补坊中损失。”
他们这块聊得高兴,那边的可就不乐意了。
“谁敢拦本少爷的人?”怒气冲冲在打手们的簇拥中奔上花船,一照面就看到了白柠,那哈喇子就这么毫无形象地下来了。
“真美。美人,陪了本少爷,你就不愁吃穿了。”
白柠冷下了一张脸。
“欠教训!”赤泠飘立马就想上去揍人。被白柠一把拉住。
“等等,你的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啊。”
对面的公子哥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仗着身份立刻出言不逊,“像他这种小白脸怎么可以依靠呢。你这么柔弱的小女子就该跟着本少爷,本少爷在秦淮河可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大爷……”
“柔弱的……小女子……”白柠头上的青筋炸了。
“小白脸……”赤泠飘头上的火烧得旺旺的。
“我阉了你个强抢民女的禽兽!”爆走的某白柠。
“妈的,老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这秦淮河之上我就是老大!”咆哮得有点弄错了自己定位的赤泠飘。
秦淮河之上,恩,您老南海龙族称王谁敢与您争锋啊,就连天将见了也得退避三尺。
于是,在一通惨叫和落水声之后,称霸秦淮河的官家公子在哭着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之后被两位侠士——据当时看得兴高采烈的百姓所说——扔到了水中好好游了会儿泳,同他的那些被狠揍一顿的打手一起落荒而逃了。
“哼哼!敢惹到我头上,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赤泠飘的原则就是,凡是有水有河的地方她就是老大。
白柠却在出气了之后脑中一凛,正打算施展轻功跑路——
“师姐——”
“哇!”白柠吓得猛拍胸口,“不要老是从背后叫人好不好,师姐会被你吓死的。”
“是师姐心虚了吧。”
一语中的。
“呵呵。”很心虚的笑,“白言乖——师姐还有急事。”
“不行。”斩钉截铁,“损害花船,需要赔偿。”
“这有什么。”赤泠飘大方地说,“钱我出。”
“不是这么回事啦……”白柠急道。
白言很认真地看着赤泠飘,“损害部分,修回原样。”
所以她不是说白言的性格有那么点……问题嘛……
赤泠飘的扇子差点掉到地上去,“你要我们去修?”
“所以我才想跑啊。”白柠一副呜呼哀哉的样子,“我敢保证,师父肯定是在不小心弄坏了牌坊之后受不了小师弟的念叨,被逼的。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师弟的死理和唠叨的功夫天下第一啊……”
“有损,必要有赔。”
“你小子有出息啊。”能把白羽给逼去弹琴,赤泠飘撸了撸袖子,准备口水大战。
“你听我的,别和他吵,你会输的,会输得很惨的,会连累我的……”白柠在一边一个劲地劝,可惜赤泠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刻钟后——
“白羽,你怎么教出这种徒弟的?!”完全败下阵来的赤泠飘。
“啊!啊!头好痛啊!叫你不要和他吵的,我现在一听他说教就头痛啊!”哀号的白柠。
以及——
“这儿出什么事了?”搞不清状况刚登上花船的玄骊楚。
还有——
纱帘后面白发少颜的白宗宗主无可奈何的眼神和微微抽动的嘴角。
姑洗月的夜晚,还是这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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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之后的某年某月某日,白柠突然想到了独自回水晶宫的玄骊楚,就问正在身边看书的赤泠飘。
“到底害玄骊楚的那个婚礼按时举行了没有?”听说那不要脸的男人——赤泠飘所言——喜欢的姑娘家在得知了自己的未婚夫是怎么陷害了“情敌”之后火冒三丈,言明要是玄骊楚没有回水晶宫当面表示原谅她未婚夫的话,她就把亲事无限制延期,没有玄骊楚的原谅那个男的休想娶到她。
撇了撇嘴,赤泠飘目光不离书本地回答,“还是延期了。”
“为什么呀?玄骊楚不是在他们定的日子前回去解释了吗?”照他那温柔的性子,肯定帮男方说了不少好话。
“是啊,不过,某个讨打的家伙认为他应该让玄骊楚打回来玄骊楚才会真心的原谅他,骊楚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他没有把他下毒伤人的事放在心上了,可他就是这么坚持,拗不过他,就只要稍微揍他一顿让他舒服了。”
“哦。那为什么还是要延期?”玄骊楚那温柔的性子能把人怎么样啊。
“因为某家伙要在床上躺两个月养伤。”赤泠飘嗤之以鼻,“敢把族里第五高手,北海护海神将不放在眼里,除了四海龙王,族里还没有谁打得过玄骊楚呢,这次‘稍微’出手有得那家伙受的了。玄骊楚他要不是他老爱让着别人,哼哼……”
至此,白柠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龙族的那帮家伙的实力绝对和外表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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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姑洗:1、阴历三月又成为姑洗月。
2、乐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