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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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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柳胡同乃凤京古玩玉器极为集中的地方,窄小的青石小街两旁密密麻麻地开着大大小小的铺子,古玩玉器从店里摆到店外,琳琅满目,煞是动人。
庭月照拽着唐知闲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这才往回一家一家地钻。
唐知闲转得头晕眼花,才明白这人压根就是找了借口来玩,一家一家地钻,一家一家地问价比对,却没有买的意思。
“这位公子好眼光啊,这扇子的扇骨乃是用独山玉制成,色泽亮丽,算得上是绝品啊。”
身后传来老板阿谀的声音,唐知闲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去,便看到庭月照手中正拿着一柄折扇,略显透明的翠绿色跟庭月照那一身锦衣相衬,那人越发显得风流雅致了,让人忍不住心中生出羡慕来。
那种仿佛天生的清贵,谁不羡慕呢?
“如何?”庭月照见他看着自己,展颜一笑,问。
唐知闲恍惚地答:“不错……”
庭月照笑着端详那折扇:“可惜了扇面无画无字,就如画龙忘了点睛,总是有缺。”
“这是故意的。”那老板连忙说,“就怕是字画坏了扇子的价钱。如果公子有意,小店可以代为寻找喜爱的名家题字作画,这样不是更完美么?”
“哦?”庭月照眉头微扬,唇边带笑,突然转向唐知闲,“不如你来帮我题吧?我看你的字画都不错。”
此话一出,唐知闲和那老板都是一愣,唐知闲先反应了过来:“我题字作画也是要钱的。”
“我又没说不给你。”庭月照笑得眯了眼。“老板,能借笔墨一用么?”
那老板这才反应过来:“公子,这扇子,您要了?”
“当然。”庭月照应下,自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这个够了么?”
那老板接了过去,脸色一变,顿时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够,够,够了,小的这就替您准备笔墨。”说罢,飞快地跑了开去。
“喂,我还没答应呢!”唐知闲大叫。
庭月照扯了扯他的衣角:“别这么小气,相识一场,留个纪念也是好的啊。”
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唐知闲蹙眉犹豫,老板已经捧着笔墨跑了回来,在一旁桌子上铺开,赔着笑道:“这位公子请。”
唐知闲看了看庭月照,又看了看他手中折扇,那扇子倒也讨喜,叹了口气,伸手:“拿来吧。”
“谢谢。”庭月照笑容可掬地递了过去,一边自发地走到桌子旁磨起墨来。
唐知闲把扇子张开,想了一阵,眼中余光看到庭月照那微晃着的衣袖,不禁心中一动,拿笔就纸,细细地画了起来。
徐徐展开的是一幅花好月圆的景象,月色澄澈,似真的照在了扇面,其中无形之物纷纷扬扬,落而无影。
周围不知何时静了下来,那老板早就走开了招呼别的客人,只有庭月照慢吞吞地磨着墨,眉眼低垂,扬袖风起,叫人沉醉。
唐知闲定眼看着画面好一阵,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手正要沾墨题字,却发现庭月照的手僵在了那儿,双眼看着别处,似已出了神。
不觉有点好奇了,唐知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老板正在招呼一个中年男子,那人穿的是极普通的衣裳,眉目间却透着几分凌厉,叫人不敢直视。
发现庭月照看的居然是那个人时,唐知闲不觉有点愕然了,见他始终没有回过神来,不禁问了一声:“怎么了?”
庭月照半晌才反应过来,轻道:“那人很严肃,看起来就觉得可怕。”
唐知闲笑了:“你还有害怕的时候啊。那位可是吏部尚书宁舒余宁大人,他算得上一位好官啊,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从前任刑部侍郎时断案如神,在朝中声望极高。他那严肃,怕是多年断案积累的吧。”
“看起来不像好人。”庭月照撇了撇嘴。“天底下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呢?当了那么多年的官,一点错的没犯,他要么是圣人,要么就是伪君子。”
唐知闲皱眉:“天下皆知宁大人是个好官,当年镇元大将军秋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他一样敢列举其贪污叛国的罪项,请旨抄家,以安我翔鸣。如今要论声望,那是谁都比不上宁大人啊。”
庭月照笑了笑,没回话。
那边宁舒余正拿起一幅画,画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也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老板在他身边赔笑,宁舒余却似是很喜欢那画,一直在看,最后低头问了价,便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庭月照突然啧啧摇头:“十两银子的一幅画啊,配尚书大人也未免寒碜了点。”
唐知闲本已低下头去,听他这么说,不禁又抬起头来看向宁舒余,见他已经把画细心卷起,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多了一分浅笑,再看那画,纸张暗黄,却又不像是陈年古物,画风虽然怪奇,却也不像是什么名家之作,心中也不禁生了几分奇怪,嘴里却依旧说:“千金难买心头好,他……”后面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猛地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搁,又转过去盯着宁舒余手中的画看。
确实像是极平常的画,只是画上树影之间,隐着一个墨章,细看竟像是前朝第一画师的闲章。
那人在宫中所画的画早在战乱中毁尽,留下几幅未入宫时的画作也早已不知流落何方,若是真迹,那便真的是千金难换了。
那章藏得并不深,一个常年跟古玩打交道的人不可能忽略掉。只是如果那老板并不是忽略掉,而是故意以低价卖出,就跟送给宁舒余无异了,那么当中的目的……
就在唐知闲看着宁舒余想得出神时,庭月照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知闲看。
他自然知道宁舒余声望极高,在昨天之前,他也从未怀疑过这位表面严肃,待人却极和善的吏部尚书。哪怕是有人跟他说宁舒余是个伪君子,他也情愿相信宁舒余而不是别人。
只是,他更相信,东陵誉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起立后的事。
立后之事也说了三四年了,候选人有哪些大家都心中有数,他又何必只提起宁舒余的女儿呢?
想到这里,庭月照不禁低眼一笑。那个人啊,如今越发变着法子来哄他做事了。其实直说一句,他便愿意赴汤蹈火,何必如此虚伪?
只是这时看到唐知闲搁笔,他又有些意外了。前朝画师的画流传并不广,闻名的人多,认得出来的人却极少,这人不但认了出来,还马上联想到内中隐情,实在让他觉得诧异。眼看唐知闲转头来看自己,他便先开了口:“你说的也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喜欢,没什么配不配的。”
此话说完,唐知闲果然露出一丝困惑来,那略显迷糊的模样让庭月照差点笑了出来。
“也是……”好半晌,唐知闲才胡乱应了一声,心中掠过一丝失望,却又不知自己失望什么。
昨日茶园的事,今天吏部尚书的事,让他觉得凑巧得似是人为,开始忍不住猜想庭月照的身份。可是庭月照的反应却又马上偏离了他的猜想。
“这画不错。”
就在他出神之际,庭月照突然说了一句,唐知闲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才发现庭月照说的是自己所画的画,不禁有些尴尬了,慌忙拿起笔,吸了口气,在扇面写下两行楷体小字: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扬花过无影。
庭月照看着,忍不住轻声笑了。
唐知闲将折扇递了过去,他便欣然接过,眉目间那一分欢喜,教人怦然心动。就似被捉住了心魂,唐知闲下意识地开了口:“你家……从商或是为官?”
“嗯?”拉长的一声轻哼,庭月照看着唐知闲笑弯了眉,“为官又怎样?从商又怎样?”
唐知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越发觉得尴尬了,只硬着头皮道:“只是好奇。”
“为官。”
唐知闲一颤:“所属是御史台?”御史分三种,如他,是品秩最低的监察御史,然后是殿中御史和侍御史,从那种种巧合,唐知闲已经开始怀疑眼前的人其实与自己同出一处了。
似乎没想到唐知闲会这么问,庭月照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手中折扇轻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