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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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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阳城这一日灯火彻夜不灭,自知府以下数十官员连着不少地方望族被捕,城内设点二十,通宵给饥民发放大米,歌功颂德之声,喊冤叫屈之声,夹杂着微弱的反抗,闹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那零星的雨变成了连绵阴雨,间杂着飘起些雪碎来,近了中午,庭月照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唐知闲和粮官已等在外头,见他起来,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唐知闲走上两步,道:“徐阳知府一直在牢里说这叛逆之事乃城中望族牵头,他也是被逼着主持,还私下给京中送了信,如此捉他定罪实在是冤枉。”
庭月照惺忪睡眼半张,瞅了唐知闲一阵,才道:“你怎么看?”
“衙门跟知府家中均没有屯粮的痕迹。这知府姓洛名申字长行,在任十年,声誉颇厚,我在御史台时也曾听过他的事,有人评他说此人虽过于心软丝毫不像刑部尚书的门生,但作为一方父母官倒也用得其所。而且这里的百姓很爱戴他,到现在还有人跪在外头给他求情,看样子他的话未必不可信。”
庭月照点点头,笑眯眯地道:“谁说要定他的罪了?”见两人都是一怔,他越发得意,小扇子便摇得欢快,“罪还没定呢,就先叫冤枉,是不是太早了点?”
唐知闲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了,只低了头,作默认状。
庭月照自怀里翻出一卷黄绸,举到唐知闲面前晃了晃:“外面候着,待本王梳洗过了,就去宣旨。”
从未听说庭月照身上有带上皇帝圣旨,只当作一切皆由他定夺,这时看到那卷轴,唐知闲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仿佛又被谁耍了一道。
等庭月照梳洗用膳又是大半天,旁人自没有那样的耐性,尤其是听多了欢喜王爷的种种“恶行”,便越发地觉得这王爷一无是处,便是地方上留用的官员,也不禁暗想着欢喜王爷的名声果然不是冤枉他的。
只有唐知闲默不吭声地等着,一种熟悉的疑惑涌上心头,让他觉得不安。
庭月照出现时却没有丝毫的歉意,只挥挥扇子说:“走罢。”便示意旁人带路,一直往牢房里去了。
一纸圣旨却是出人意料,说的竟是乃念徐阳城因饥荒所迫才误信流言,自官至民,只要肯降,一律免罪。自不会有跟自己项上人头过不去的,于是山呼万岁,叩谢圣恩,再念一遍忠心爱国,便皆大欢喜地各自还家去了,
留下唐知闲等人望着庭月照,颇无措。
庭月照满不在乎地道:“我们这是来赈灾,平乱是其次。”
一言惊醒,众人便越发积极地在城中奔走派粮,两日之内一切安定,不伤一兵一卒一民,可算是大获全胜,徐阳知府洛申在衙门设了宴,既是给王爷洗尘,也算作庆功,于是唐知闲等人列席,无一缺漏,酒到半酣,却听到外面敲锣大鼓地叫起来:“走水了,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众人都是一惊,庭月照第一个窜了起来,睁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惶来,半晌才又坐了下去,轻摇着扇子一脸平淡。
唐知闲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那些仓皇站起的官员陪席,酒量浅的已醉得站不稳了,其他的还有几分清明,脸色都是一例地发白,有人已经往外头走去,不住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庭月照才站了起来,一声不发地往外走,唐知闲一把拽着他,他便直直地看过去,那眼中的冰冷让唐知闲心中一颤,好半晌才说出话来:“让我们去就好,你留下。”
洛知府本已出门,听到唐知闲的话,也不禁回过头来劝:“对,王爷您留下吧,那儿又是救火又是救粮的,怕一不小心冲撞了您。”
庭月照看着洛申,半晌才道:“本王在旁看着也是好的。”
洛申似是还想再劝,却又碍着身份太低不敢违逆王爷的话,正自尴尬,唐知闲已走了过去,把庭月照按回了椅子上:“你就在这等着我们去处理,回头调查纵火者,粮草如何处理,被烧掉的部分如何填补,都要王爷你坐镇,若是现在去了火场受了伤,后面的事谁来主持?”
庭月照盯着唐知闲,眉间似有一丝怒气,半晌才掩了去,张扇低眼:“你们去吧,本王小憩一阵,等你们回来报功。”
唐知闲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放心。”
火只是在粮仓外围烧,唐知闲跟洛申到现场时已灭了大半,其他人已经开始在里里外外忙碌着把粮草挪出来,清点过后发现并无损失。
其时已折腾了大半夜,天色浮起鱼肚白,粮官极兴奋地大叫粮食没有少的时候,四下欢呼声起,震彻天地,让唐知闲有一瞬的感动和放松。
只是那一刹那过后,却是无法言喻的不安自心底涌起,叫他惊惶得无处安生。
待把后续种种都安排妥当,回到衙门,已是正午,大殿之内庭院之间俱是一例的寂静,没有半分声息。
“那位金贵的王爷,怕还在里头未醒呢。”粮官笑道,大约是一晚紧张下来,彼此再无隔阂,对着唐知闲说话也不再小心翼翼了,话语间便透出对庭月照的几分不屑来。
唐知闲只含糊地点头应了,心跳却莫明地加快,让他越发地觉得安起来。
等到众人走进昨夜宴会的大厅,看到满地狼藉和桌椅上的斑斑血迹,都是一惊,唐知闲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人呢?王爷呢?伺候的下人呢?”
洛申冲上两步,脸色沉重,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唐知闲快步跟了过去,看到地上躺着两具下人的尸体,他几乎站不稳脚了,只颤着声又问了一遍:“王爷呢?”
粮官一路上看着他与庭月照关系甚亲密,这时见到他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虽然自己也一样惊惶,却还是走过去低声劝:“唐大人别担心,既然这里只有下人的尸体,那么王爷大多还是安全的,只是不知被谁捉去罢了。又或者……王爷机警,逃了出去,还来不及与我们汇合……”
话到最后,他说不下去了。
唐知闲没有在听。
他看着唐知闲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一地的血,眼中似也微微地发红了,唇上轻颤,竟让人看得有些心酸。
然后他听到唐知闲轻声道:“是我不该留他一人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