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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

  •   函萩所从未有过如此多的下人,在里面来来回回地清理打扫:抬走了雪柳的尸身,扫开琉璃碎片,洗刷干净地面……

      不等公孙伯芷将沈雩兮接走,沈风兮便冷着脸唤紫烟同他一起去见沈夫人。
      紫烟心中焦躁,却是毫无办法,情急之下跪倒在沈风兮面前,“大少爷,奴婢只见当日夫人从紫金漆匣中交给我这只琉璃盏……可没见夫人在里面放过什么东西啊!大少爷你定是见过这只琉璃盏的,与老爷的那只分明是一对,正是当初老爷配与夫人的那只啊!”
      “这个我自然懂得!但此刻还有什么法子……母亲若是当真要杀雩兮……”
      沈风兮心中烦乱,此刻又出了认命,心中更加不安,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沈雩兮一撇头,在一旁哽咽起来,“我知道,母亲这么做并非没有她的道理……大家都说我是妖孽,不除不行……今日看来,我竟害死雪柳,当真是妖孽……”
      沈风兮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凛,雩兮何辜,此刻却平白无故害死了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他心中烦乱之际,小厮沈放在门外道,“大少爷,老爷和崔总管自蜀中回来了,听闻小少爷要走,正往这边过来呢。”
      沈风兮沉沉叹一口气,面上顿时露出死色,“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忽然一声奇异的尾音滑入沈风兮耳中,竟掺着三分的寒风七分的雄厚内力,而沈雩兮与紫烟具是毫无反应:传音入密!
      沈风兮心下一惊,他认得那那奇异的嗓音,正是那吝啬贪财到雁过拔毛的崔不遗——崔不遗年轻时曾误饮下黄铜水,如今的嗓音嘶嘶暗哑,恍如杜鹃啼血。
      正在他焦虑之时,函萩所的珠帘以被掀起,崔不遗抬手请身后两人进入:只见南水总舵主沈笑鼓背着双手,冷着脸便入,身后跟着显然被逮个正着,满脸刻着“与我无干”四个大字的公孙伯芷。

      “我不在家这段日子,当真好得很啊……”
      沈笑鼓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面上还显得十分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四五的模样,身段不高,却十分稳重。一双眼阴阴冷冷的,嘴角也极为刻薄,却能看得出年轻时倒是个美男子——沈风兮的长相,与他倒也有七分相似。
      他一身灰衣,站在那儿,好似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再也没人能撼动他。

      崔不遗站在他的身后,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他们最好的年纪,他们会褪去稚嫩,变得成熟,他们会褪去青涩,变得深沉——只是崔不遗好似还是个小孩,虽然他身材高大,但面上的神色却戏谑着,眼睛也赤红,三分醒七分醉的模样。

      “父亲……”
      沈风兮面上的神色更是坏了几分,惶恐地盯着沈笑鼓,深怕他骤怒之下做出些什么来——沈笑鼓一般是不怎么容易动怒的,但他一旦动了脾气,只怕是崔不遗也劝不住他。

      沈笑鼓冷哼一声,目光却直指众人中最畏畏缩缩的紫烟,“紫烟,你怎么回事,自家主子都疯成这样了,你却不加阻拦,让她肆意胡来么!”
      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信,令紫烟连到反驳的力量都不复存在,她惊异地看着这位沈家的男主人,动了动口,竟是喉舌窒固,发不出声音来。
      “……疯了?”沈风兮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能想象他口中所说的话。
      沈笑鼓肃穆地一点头,“她是疯了,前些日子日子云神医亲自对我说的,说这疯病,非同寻常疯癫,乃是心病所致,非得要遇见心中郁结,才会发作……且用药极其古怪,非要那吐蕃的二十五味珍珠丸。此次我进蜀中,一半的时日都花在茶马道上寻找这味药,却谁知她这几日竟接连发作?”
      众人听及此言,面面相觑,皆是一阵心惊肉跳:平日竟是看不出来,沈夫人的心疾竟到了这种地步!

      沈风兮心下一冷,如此一来,雩兮定是非要离开这个家不可了的。转过头恋恋不舍地朝雩兮望去,只见他眼中似噙着泪水,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手绞着衣袖,也是痛苦万分。
      沈风兮此刻真想什么也不顾,将他揽入怀中,内心却极其地恐惧,急忙转过脸去看沈笑鼓——见沈笑鼓并不见他神色异常,方才放下心来。

      沈笑鼓道,“伯芷,还请你将吾儿雩兮送至镜湖医庄静养,这个家,恐怕他暂时是回不来的了。”
      公孙伯芷一作揖,“知道了,伯芷一定照办的,表叔。”
      沈笑鼓惨惨叹了口气,“你们都出去吧,我跟雩兮谈谈。”

      沈风兮心中奇异,父亲平时极少来探望雩兮,此刻却是要与他谈什么?若是安抚的话,未免生分。
      只是他也只得作如此想,在父亲面前,并不敢造次,只得随众人一同退下。

      帘外一切皆归于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与浅浅的流水之声。
      沈雩兮弯下他纤细的脖子,低头摆弄着衣角,并不看着沈笑鼓。
      沈笑鼓忽然一改方才肃穆沉静的模样,深深眯起眼来,露出不可遏的笑意。
      沈笑鼓原本俊逸的脸上,一沾上笑,却如同一朵玉兰。原本灰暗的骨朵,瞬间迸发出艳丽的颜色来——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的艳丽。
      沈雩兮与沈笑鼓并不相像,此刻的笑容,恐怕却是如出一辙。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沈笑鼓的笑容,往往只有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挂在脸上:这笑容,是死神的笑容!

      “这下……如你所愿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春色,与方才那沉静肃穆的音色完全不同。

      沈雩兮还是低着头,玩弄着衣角,“如……什么愿?”

      一丝清浅的笑声从沈笑鼓的嘴角溢了出来,“跟我装模作样?不用了吧……”
      沈雩兮仍是不抬头,低眉顺目地,缓缓道,“我如愿了,其实不也是你如愿了么……”

      沈笑鼓忍不住笑出声来,“不错,你如愿,与我如愿并无太大差别……”
      “只是你现在嫌我碍眼了是吧!”
      沈雩兮忽然抬起脸,猛然打断他,一双眼炯炯地盯着自己的父亲。那质问的声音仍是软糯却冷冷的,现在换作是他,满脸肃穆。

      “我不嫌你碍眼,”沈笑鼓轻轻笑着,慢慢走向他,像所有父亲对待儿子那样轻轻抚着他的头顶,“如今这个女人有足够的理由软禁,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忽然地,他俯下身子,贴近他娇小的耳郭,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冻结,“但是你别以为你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你是我的儿子,一辈子都受我的控制!
      “别忘了……我们可是一路人。”

      说完,他又无限爱怜地拍拍沈雩兮的头顶,道,“怎么我去年见你时,你也是这么高,如今过了一年,个子仍是不见长呢?”
      沈雩兮低下头,也真正如同儿子一般回答道,“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是没有长个。”
      “得了,回头让云从龙帮帮你,抽抽个子,”沈笑鼓笑着便要退出,“你也总不能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儿。”

      “……是,父亲。”

      珠帘掀起来又放下去,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雩兮仍在玩弄着他的衣角,仿佛衣角上沾着总也去不干净的金屑。末了,他忽然一甩衣袖,紧锁的眉宇间戾气四射,一双唇也抿成蛇一般的曲线。

      “谁与你!是一路人!?”

      崔不遗专心致志地看着满池子的锦鲤,然后一颗一颗地往池子里投鱼食,水池中溅出一圈小小的波纹,并不真切。一群红白相间的墨点似的鱼儿冲着那一颗鱼食虎视眈眈地来,哄抢一阵,惹得水面上泛着深深浅浅的细波,光影破碎。
      崔不遗竟然欢乐地大声笑个不止,那种尖细的笑声好像霜风打过竹叶一样刺耳。

      崔不遗天性吝啬,连鱼食都要一颗一颗地投着玩,非得看那些鱼争抢够了他才开心。满池子的锦鲤,最大的有两尺多长,最小的不过手指大小,被他捉弄地挤兑撞冲,好不奇妙。

      崔不遗一双眼盯着锦鲤,耳朵却林敏地捕捉着四处的声音:一个脚步声,习惯左尖右底,非常轻微但内力充实,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力。

      崔不遗面上露出戏谑一笑,“成了?”

      沈笑鼓板着一张脸道,“成什么成了。”

      崔不遗将注意力转移到站在他身后的沈笑鼓身上,一双赤红赤红的眼带着轻浮的笑意,开口道,“白欺霜可是名剑山庄唯一的继承人,这下,名剑山庄的产业可就名正言顺地到你沈总舵主的名下了啊……”
      沈笑鼓仍是冷冷道,“名剑山庄的事儿是了了,但我心头总还是有块心病。”
      “是沈雩兮那小子?”崔不遗惊异道,“我还以为……你总会将南水交给他打理呢。”

      “交给他打理……”沈笑鼓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又让他如寒冬冰封一样的脸上沾上了一丝春意,“他的身子,却是不好的……我担心,他不能给沈家留下子嗣。”
      崔不遗赤红的严重忽然泛出一道精光,凶神恶煞地一闪而过,“又是子嗣……”
      沈笑鼓道,“在我心里,沈家要光大的,不是一代两代,而是世世代代——我要沈家世世代代都是南水的王!都是武林的大家族——这一点,沈雩兮做不到……”

      “沈笑笙在你心里……只是个叛徒是么?”
      崔不遗忽然收起那戏谑的笑容,冷冷问道。

      “那是自然,”沈笑鼓不以为意地笑道,“诚然,当初是他带着南水走过最困难的时期……但他太可笑,为了个男人就把南水给抛弃了!?这种人,根本不配进沈家的家谱!”
      崔不遗还是冷冷道,“所以他被你踢出来了不是么……亏得还赔上了‘海棠剑狂’肖醉卧的一世英名。”

      “你给我闭嘴!”沈笑鼓忽然一甩衣袖,恨恨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崔不遗很识趣地闭上嘴。
      沈笑鼓似是还不解气,身边又没有可发泄的东西,一把抓过崔不遗手上的鱼食,狠狠投进池子里。

      一阵水花四溅。大大小小的锦鲤又簇拥了上来,一时间颜色缤纷,迷了眼睛。

      崔不遗缓缓道,“春秋时,助越王勾践颠覆吴国的美女西施……你知道她是怎么个死法么?”
      见沈笑鼓仍是一副气急的模样,他还是慢悠悠说道,“西子之美,沉也……有人说,这美女,就化作了水中的鲤鱼……”
      “那又如何!?”沈笑鼓忽然打断他,“他沈笑笙想要美丽的锦鲤那就去要,我沈笑鼓要的,是整个池塘!”
      言罢,他愤愤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崔不遗长长叹了口气,“可我比起跟你一起得到整个池塘……还是对得到一条鲤鱼更感兴趣啊……”

      公孙伯芷将沈雩兮抱上车的时候,感到他的呼吸很平稳。少年方才遭遇的惊吓,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公孙伯芷心上一动,竟有些恶劣的念头浮出脑海,一低头,只见沈雩兮正看着他。

      “伯芷表哥?怎么了?”
      沈雩兮抬眼看他,那神情好像一只受伤的白鹿,公孙伯芷微微叹一口气,不禁感叹自己实在是想得有些过分了。
      一边嘴上习惯性地问道,“身上还好么?方才没受惊吧?”
      沈雩兮淡淡低眉道,“多谢表哥关心……雩兮没事……”

      公孙伯芷见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也只能由他去了。沈雩兮身心具疲,靠在公孙伯芷的肩头不出片刻便睡了过去。
      公孙伯芷低下头看他,淡色的眉间轻蹙着,印出几条细细的纹路来,好似总也心情不好的样子。一双丰唇略略有些干燥,一层粉白的死皮粘在上面,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公孙伯芷脱了身上的褙子盖在沈雩兮身上,搂紧他,一手握了缰绳,趋马向前。

      他知道,前方的四年,意味着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如今的这个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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