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海棠》四时小满

1、第一章

　　夜色茫茫，群山却并没有入睡，各路狩猎者正各显神通为生存而战。
　　岩壁洞穴上透出火光，明亮的橘色篝火让人心安。洞口，一位手执钓竿的布衣少年，正静候寒潭之中的银梭鱼咬饵。
　　一阵“窸窣”声从下方草丛传来，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定睛一看。寒潭边的草丛里，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十数条毒蛇。毒蛇们朝天吐着信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毒蛇腹部两侧左右对称，长着一片鲜红色羽状的粗大鳞片。
　　“西南腹羽蛇怎么会在苍莽山出没？奇怪，真奇怪！”少年喃喃自语道。
　　“噗通”一声响，忽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少年倒退两步。少年看向寒潭，一个人影正在水中胡乱扑腾。
　　“大半夜不睡觉跑山上闲逛，呵，真是老寿星上吊。”
　　少年虽嘴上嫌弃，却并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只见少年从山洞中纵身飞跃，脚尖轻点水面，一路朝落水之人飞快掠去。
　　“救命啊！”
　　那落水之人披头散发、脸色煞白，活像下丘村大爷大妈摆龙门阵时故事里的水鬼。少年停在不远处的水面，望着腹羽蛇包围圈里的“水鬼”，脸色有些犯难。
　　“救命啊，壮士！”
　　“水鬼”发现了少年，不由惊喜地大喊。
　　少年看着腹羽蛇，转身往岸边去。“水鬼”的脸色更加苍白，不知是被蛇吓得还是让潭水泡的。
　　“壮士，救命啊！！”呼救声越发惨烈。
　　少年蹲在岸边拾起一把碎石子，从容不迫地折回“水鬼”身旁。少年扬起碎石，飞散出去的碎石如生着眼睛一般，精准地朝蛇七寸狠狠砸去。
　　瞧准时机，少年伸手将“水鬼”从潭中捞起，一路拎回洞中。“水鬼”呆呆看着篝火，一行清泪从眼睛流下。
　　“把湿衣服脱了，用这个把身上擦干净。”
　　少年从背篓摸出一块干净的布递到“水鬼”面前。
　　少年见对方久久没有反应，语气不耐道:“聋了吗？没聋的话，倒是应个声啊。”
　　“啊？！”
　　被一语惊醒的“水鬼”接过布，开始一个劲儿地道起谢。少年随便说了些客套话，拿起钓竿行至洞口继续夜钓，留下那倒霉的“水鬼”在篝火旁烘衣取暖。
　　少年坐着马扎靠着岩壁拿着钓竿，出神地眺望远方，似是在想着些什么。
　　“恩公的救命之恩，我越熙无以为报。我愿意追随恩公，效犬马之劳，从今日起您就是我大哥了。”
　　身后忽然响起的人声，神游在外的少年吓得赶紧扔掉了手中钓竿。望了眼浮在水面的钓竿，少年脸上带了愠色，猛的转身，入目的赫然是一个不着寸缕的人。
　　“你你你……怎么不穿件衣服？”
　　一向淡定的明素明姑娘，这下彻底懵了。没错，这个半夜三经不睡觉跑出来夜钓的布衣少年，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由于马大哈师父的疏忽，明素从小到大皆以男装示人，久而久之她便养成穿男装的习惯。偶然被师父逼迫穿了一回女装，结果明素浑身不自在地过完了人生中最坐立不安的一天。
　　明素立刻捂住眼睛，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师父啊，你家徒弟让人欺负了，你赶紧出来主持公道啊。对了，师父他已经失踪三个月了。师父失踪前并没有任何反常行为，和平常一样出去消食，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仇人寻仇？歹人绑架？突然杳无音信，真叫人担心啊！
　　“都是男的，有什么好怕的。”
　　越熙不以为然的态度惹怒了明素。
　　“你这样有辱斯文，滚去把衣服穿上。”
　　“大哥，您这话就不辱斯文了？”
　　在明素强烈要求下，越熙还是乖乖将烘得半干的外袍披上了。取出备用钓竿，明素坐到马扎上继续夜钓，丝毫没有要理会旁人的意思。
　　舞勺之年的男孩最是活泼好动，这是天性使然。越熙见明素不说话，于是凑近对方，自动挑起话头。
　　“在下越熙，不知大哥尊姓大名？”越熙抱拳行礼，一派江湖豪杰的做派。
　　“明素。”
　　面对陌生人，明素向来惜字如金，这般拒人千里的作态很容易便让一般人敬而远之。
　　“明兄！”
　　显然越熙不是一般人，面对明素的冷脸，照样能热络地展开交谈。与明素没认识多久，越熙就开始与对方称兄道弟，全然不顾对方愿意不愿意。
　　面如冠玉的俊朗公子固然赏心悦目，但如果这如玉公子是个喋喋不休的话痨，那性喜清静的明素便怎么也无法赏心悦目起来。
　　“明兄明兄，你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钓鱼呢？”
　　“只有在夜里才能钓到银梭鱼。”
　　“明兄明兄，银梭鱼！就是那个号称淡水第一鲜的银梭鱼吗？”
　　“是。”
　　“明兄明兄，你知道吗？我母亲最拿手的菜就是银梭浮扇了，这道菜我百吃不厌。只是……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便再没有吃过银梭浮扇。”
　　越熙眼中露出落寞、悲伤的神色，显然是触景伤情了。
　　明素刚要说几句好不容易想到的宽慰之言，那边越熙已经收起悲伤，转脸笑呵呵地讲起了自己与继母斗智斗勇的事情。
　　听着越熙的话，明素大致了解了这位少年的身世。越熙出生富贵，幼年丧母，父亲续弦，再添新丁，此后作为嫡子的越熙自然成了其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腹羽蛇是你继母的手笔？”
　　“是。”越熙握着一根枯树枝，随手在地上乱画，“那毒妇趁父亲外出办事之时，给我安排了不少这样的戏码。这些年为了除掉我，那毒妇可谓是煞费苦心。”
　　“这些事情，你从未告诉给你父亲吗？”明素问。
　　“那毒妇手腕厉害，行事从不留把柄。口说无凭，父亲岂会信我？”
　　“也是。”明素若有所思地点头。“深门大院的生活果然可怕。”
　　“所以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即日起我要追随明兄左右，与明兄一同行侠仗义、除恶惩奸、匡扶正义，一起浪迹江湖路。”
　　越熙看向明素的眼睛变得亮晶晶起来。
　　“你太高看了，我不过是一介无名之辈。”明素拱手，“行侠仗义、除恶惩奸、匡扶正义之事，你还是邀别人一起浪迹江湖路吧，我另有事情要做。”
　　“可明兄，我只想和你一起浪迹江湖路啊。”越熙向前凑得更近，几乎与明素脸贴脸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一起做呀。”
　　“你给我让开！”明素浑身僵直。
　　长这么大，明素从来没有和哪个异性靠的这么近过。
　　“你若不答应，我怎么都会不让开！”越熙双手撑到岩洞上，将明素整个人拢了起来，“明兄，你脸为什么红的这么厉害呀？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像明兄这么容易脸红的人。说实话，明兄脸红的时候看着真像个女孩儿。”
　　“越熙，你你你……”
　　“这么离近了听，明兄的声音也像极了女孩子。”
　　“再不让开，我要揍你了！”
　　“这么好看的脸，明兄你下得去手吗？”
　　气愤的明素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嘭”的一声响，越熙飞了出去，整个人重重砸到对面岩壁上。明素冷静下来后，赶忙过去查看情况。
　　刚刚那一拳打的有点重，那个娇贵公子不会因此死了吧？这要是闹出人命了，我还怎么去找师父啊？明素的内心在咆哮。
　　“越熙，越熙，听的到我说话吗？”明素轻轻拍着越熙的脸，结果对方毫无反应，“不是吧！”
　　明素执起越熙的腕子准备探脉时，双眼紧闭的越熙突然跳了起来，将明素吓了一跳。
　　“明兄，你又被吓到了，哈哈哈哈……”
　　越熙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混账！”明素气地骂出声。
　　明素走到篝火旁，快速将水囊之类的物件收拾到背篓里放好。整理完，明素背上背篓、拎起装有银梭鱼的木桶，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明兄，别抛下我！”
　　眼眶泛红的越熙活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明知越熙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可明素就是忍不住心软，那家伙一脸纯良的样子太有欺骗性了。
　　明素妥协了，准备将越熙带回去，暂时收留一宿。见明素放下木桶，越熙高兴地朝前蹦跶而去。
　　“人美心美，能认识明兄这般出尘的人物，我越熙这辈子值了！”
　　刚给明素戴完高帽，越熙便毫无征兆地倒下了。以为越熙又在故技重施装死，明素不慌不忙地上前，照着腿踢了一脚。
　　“别玩了，我不会上第二次当的，越熙赶紧起来，不然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明素喊了半天都没反应，不由有些疑惑。篝火映照下，越熙的脸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诡异的暗紫色面具一般占据了整张脸。
　　“是腹羽蛇的蛇毒。”
　　明素弄清楚状况，赶忙封住了越熙的全身穴位。腹羽蛇喜欢袭击四肢，明素找了一番，果然在越熙的右脚踝处找到了牙印。
　　“被蛇咬了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傻蛋。”
　　明素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抱怨道:“丘伯算对了，今日确实不宜外出，否则会麻烦上身。每次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