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涯芳草 ...
-
说书先生有一座小房子，地处偏远。说书先生每天在小房子和客栈间来回奔波，不显疲惫。
只是近来，说书先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说书还是那么说，说完了时常发愣。急匆匆地好几次连桌上的铜板都没拿，直奔家去了。
一整段的说书，中间会有一小段的休息时间。
平日里说书先生是和客人们打趣聊天的。客人央着后面故事的剧情，说书先生就是不说。
现在人家找说书先生聊天儿，说书先生好似琢磨什么事，直愣愣地半天没个回话。
客人都问道：“说书的。你最近怎的心不在焉的。”
说书先生扯着嘴角笑了笑。
“莫不是金屋藏娇，家里娶了媳妇儿了？”
说书先生倒是难得回得干脆：“娶得起媳妇？”
客人们被逗乐了。
休息完了。说书先生接着上半场的人妖之恋讲了下去。
讲毕，又是一阵叫好声。
说书先生取了铜板便走了。
回屋。桌上摆着一碟碟饭菜。
抬眸，女人匆匆站了起来，月牙白长裙漾起波澜。
温柔道：“茗晁，你回来了。”
傅茗晁应了一声，将说书得来的铜板都给了女人。
面色复杂道：“迁鹤，多年久别，我不该意外的。”
周迁鹤一顿，道：“我并不以此为苦。”
傅茗晁道：“我知，我已想明白了。只是你一个男人，作女子装扮。莫不教人耻笑？让自己受委屈。”
“我未与你言说前，你也不曾发觉。无人知晓，便好了。”周迁鹤微微一笑道。
傅茗晁举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的书……可还够说？”周迁鹤犹豫片刻道。
“够。”傅茗晁道，“够讲完这辈子了。”
“那便好。”周迁鹤苦涩一笑，“我的话本，却是不能够再写了。”
桌上的饭菜还袅着热气。
饭毕。傅茗晁道：“迁鹤。你我二人四十有余。或许某日就走了。既然你弃了俗世话本。不如最后写写我俩的故事罢。”
周迁鹤手紧紧抓了抓裙摆，眼里似有泪光，道：“晚了。已经下不去笔了。”
“茗晁，你觉着，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我写了不该写的。”
“……我觉得你写的没有错。”傅茗晁想了想道。
“但我知道我错了。我的初衷，我想写出一部好话本。最后我靠着人妖禁恋才得以名噪一时。”周迁鹤眼底闪着绝望。
“我们没有错，这才是现实……”
“我瞧不上自己。我写这些哗众取宠的东西，我就再也写不了自己想写的了。茗晁，我再也写不了了。再也不能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了。”周迁鹤颓然道。
“……”
咚咚门响了两下，是今早听书的老余。
傅茗晁开了门，老余扫了下门里，嘿嘿一笑：“你还说不是娶了媳妇儿。屋里怎的有个婆娘。”
周迁鹤局促地笑了笑，傅茗晁自觉尴尬，道：“老余，你来找我干什么的？”
老余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话本，道：“老久些日子，你不是跟咱唠嗑一直念叨着一个人写的话本嘛。”
老余拍了拍封面，道：“这是不是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天涯芳草生〕。哥们都给你寻过来了。”
傅茗晁知道周迁鹤在看着自己，接过道了句谢。
老余又说：“这些年不知怎的。她的话本都绝版了。咱们兄弟可是好容易买下的。你要谢，不如说完书，讲讲后面的剧情罢。”
“好好好。”傅茗晁连声答应。
“老傅，你转性啦？答应地这么干脆。”老余一阵惊讶，又了然道，“知道了，知道了。老傅你都一把年纪了，量力而行啊。”
傅茗晁知道老余误会了什么，又不能辩驳，只好一股劲儿道：“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老余走后，傅茗晁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明天铁定又要被传成了一副鬼样子。
手里攥着话本阖上门。
周迁鹤道：“自从十几年前我和你袒露了身份就走了，话本也早就打点好不卖了。你却还寻我寻到现在，寻我的话本寻到现在。”
傅茗晁叹了口气道：“你我，伙伴，知己。我如何弃了你。”
“天涯芳草生。这个名号，这么多年了，我这个本人都快忘了。”周迁鹤笑道，“你来给我说说，你手里那本讲的是什么故事？”
傅茗晁粗粗翻了过去，脸色不变，道：“这个故事啊，就有趣儿了。”
“瞧你这腔调。”周迁鹤低低笑了。
傅茗晁挑眉，道：“这位客官是新来的吧？怎的不懂规矩呢。说书的时候可别扰了说书先生的兴致。”
周迁鹤抬抬手笑道：“好好好，先生你继续说。”
『这讲的啊，是位姑娘的故事儿。』
『故事刚一开头，就是一副美景啊。仙女们喝了琼浆，忘了时节。只想着逗趣儿。凡间的百花便全都失了时节，一朵朵地不管不顾吐了艳。』
『不过这花可不牢靠。开了便谢。你说说，她们若只长在草间便罢了。』
『可那漫漫花雨啊，从千万课新树上哗啦啦地撒下来。一个个的，都是顶新鲜的模样。还没谢呢，就已经零零落落了。』
『青菱，那个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这个景色。傻乎乎地想，花仙女儿是不是被玉皇大帝遣了别的差使儿？不然怎的所有花都开了？』
“这究竟是托了哪位贵人的福啊？”傅茗晁喃喃道。
周迁鹤听入了迷，道：“托了哪位贵人的福呢？”
傅茗晁笑道：“你不知道是哪位贵人的福？”
“不知道。”周迁鹤思量许久道，“我没写过这话本。又是你即兴编的罢!”
“是也不是。”傅茗晁道，“那位贵人啊……”
“？”周迁鹤好奇地等着答案。
“在天涯啊。”
“天涯？”
“你不知‘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
“知。那又如何？”
“天涯何处无芳草，天涯芳草，你当真不知何意？”
周迁鹤笑道：“你莫不是说，托了我的福？我何德何能，灌醉了花仙。何况我早已不是天涯芳草生。”
“你说你不是天涯芳草生。那你是不在天涯，还是不是芳草？”
“有何不同？”
“你若不在天涯，那便落入俗尘继续写了话本。你若不是芳草……”傅茗晁只看了看他身着裙子，道：“便是香花了。”
周迁鹤瞪大了眼睛，道：“你不在意我的嗜好，我本应感激。奈何你怎的如此轻浮。”
“那你还是不是天涯芳草生？”
“我……我是。”
“所以这百花齐放，皆为你。”
周迁鹤低笑：“话本里的，不当真。”
“那我这心里的花开，就是为了你了。”傅茗晁继续道。
“你是贵人。从我初见你时，便知你是我一生的贵人。”
“可你还是穷困潦倒。”
“我不要富贵，我要珍贵。”
周迁鹤道：“你这说书的，怎比我这个写书的，还会说。”
“因为说的多。写书的，放在心里想，不说，不是烂掉了吗？”
“也是。”周迁鹤道，“正遂了我的意。我不必再写话本，便同你说尽了心里话。”
“好。”傅茗晁答应道。
两人年近半百，周迁鹤生来似乎就比常人老的慢，着女装更显端庄。
直到老死那天，周迁鹤才发现自己下凡已渡了一百劫。念念不忘的，便是傅茗晁。
回到仙界，在傅茗晁即将堕入轮回之际，恢复了高挑神俊的男身，邀请道：“茗晁。你渡我一劫，我渡你，与天不灭。可好？”
第二日，说书先生眉间喜色。客人们与他套话，他痛痛快快便说了出来。
老余坐在席间，心想：这老傅，还真儿个转性了？
“说书的，听说你有婆娘了？”
“娶得起？”说书先生还是这回答。
四周一阵哄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天涯芳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