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没有梦

2、第 2 章

　　路南第一次听说柯遥大名是初二。
　　本校初中部来了个转学生，在小镇里来转学生是稀奇事，学校平日里又没有什么娱乐消遣，学生从老师那探到这事口风才一天便在级部传了个遍。
　　那时候微信在中学生堆里还不流行，班里女生说在□□空间看见了他的照片，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路南耳朵里的时候这个转学生已经神乎其神了。
　　那几天大家都格外兴奋，跟有什么明星要莅临似的。
　　路南还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视野里看不见一朵云，阳光大剌剌的洒下来，刺得他眼睛疼，路南个高，站在后排，听见前头小声的哄笑，便偏头去看。偏巧，地理位置还算占的好，转学生那个班男生就排他们班女生隔壁。
　　路南不敢把脖子伸太长，就看见自己班几个女生装作不经意的把眼神扫过去，碰到又飞快的收回来，十三四岁的女孩，总怀着莫名其妙的羞赧，尤其是对同龄的长相端正的男生。
　　路南心里觉得好笑，揉了揉鼻子藏住表情，正好透过队伍两人的空隙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同学直着腰板走过来。
　　在同龄段不算高也不算矮，腿倒是很长，很瘦，顶着个整整齐齐的锅盖头，齐眉刘海，白白净净一张脸，五官都长得很好，眼睛大的像个什么娃娃，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连学校里最普通的蓝白校服都被他穿出校园纯情男主角的意味。路南还想多看一眼，人家却已经转了身，他排在队伍中间，路南只能看见他头发修剪整齐的后脑勺。
　　身后有人抬脚虚虚作势要踢他，脚在空中晃几下也只碰到路南裤腿。
　　路南转头去看。
　　身后男生笑嘻嘻的，取笑道：“南哥，你级草地位不保啊。”
　　“滚啊。”路南笑着假装要打他。
　　男生哎哟一声躲开去，啧啧两声，有点阴阳怪气。
　　“城里人就是不一样，站的都这么直。”
　　路南知道他本人没坏心思，就是开个玩笑，挑眉视线往他腿上招呼。
　　“你羡慕？我给你踹两脚你也可以这么直。”
　　大概是他们动静太大，周围好多人眼神飘过来，路南下意识去看那个转学生，然而人家还是挺着背脊一动不动，有几分疏离意味，好像他是天地间长出的一棵树，只有头发那几根飘动发丝是树叶，跟着自然动。
　　从城市到这里，总会不适应吧。
　　路南盯着人家的后脑勺，挠了挠自己脑袋。

　　过了没两天，因为柯遥长得太好看，被一众女生推上校草之位，也不知道有没有问过他本人意见。路南算初中部长的好看的，为此还受了一堆调侃。
　　柯遥成绩还特别好，似乎完全没有到新学校的不适应，半个月以后的月考，年级第一换了人。
　　从此柯遥成为初中部的传奇，学霸加帅哥，妥妥校园文男主角。路南听说就小半年他收了一纸篓的情书，等到一学期结束，全原封不动的还了，连上面的纸香都还没散。
　　很有绅士风度。
　　后来，就更传奇了。
　　初三下学期开学测验，柯遥考了个年级倒数，从正数到倒数，可谓跳崖式狂跌，人设大拐弯。
　　听说他就填了几个选择，把考卷空白着就交上去了，语文连作文都没写，同一个办公室的改卷老师都震惊了，全年级也震惊了，以为谁填错了名字。
　　事情不是乌龙，柯遥被叫去教导处问讯。
　　有人说是柯遥家里出事了，但是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风波持续了几天以后再没人提起这件事。
　　从那以后路南没在晨间操看见过柯遥。只听人说柯遥不再读书了，五天里三天不见人，上课不是玩手机就是睡觉；校服也不穿了，套条毫无美感可言破洞裤；还把头发挑染，就几缕染成灰色的，一副颓废少年的模样；天天跟着校外的混子溜大街，时常打架。有一回，被老师当场抓住了，结果他踹了老师就跑，愣是没被追上，却还被迫守着一些规章制度。他脸上还挂着彩，礼拜一站在主席台当着全校面无表情念了一听就知道不知从哪潦草抄来的检讨稿，然后两步跨下了主席台跑了。
　　大概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都吃这样的异性人设，何况柯遥长相出众，闹了这一出，反而名声更盛，连高中部的学姐都闻名赶过来找他要□□号，不过一般都找不到人。
　　大家都在同一个年级，却偏偏碰不到面，柯遥在校，不是睡觉就是在操场打篮球，从来不在走廊里溜达。路南在学校里对柯遥唯一的印象就是先前的晨间操，再一次见到是在四月底夜晚八点的烧烤摊。
　　路南给同学过生日，几个人欢欢喜喜刚要坐下，抬头就看见隔壁桌几个二十岁左右混混模样的人桌上全是啤酒，还在抽烟。他们一群人是好学生，从来不接触这样的人，遇到也是能躲即躲，当即低声商量想换个位置，路南也同意。
　　可他看见柯遥了。
　　他就坐在对面那群人里面，头发似乎染回来了，剪得很短，身上也没别的什么亮闪闪的挂饰，穿个露出锁骨的白T，手边有顶黑色的鸭舌帽，手里捏瓶罐装啤酒，包装已经瘪掉。
　　柯遥精细的像艺术著作一样的脸微微仰起来。
　　路灯很亮，烧烤摊烟熏火燎，周围的人声也很吵。
　　路南听得很清楚。
　　柯遥说：“不玩了，回去读书。我妈让我考高中。”
　　“考不上就打死我。”
　　他始终用一种很轻松的腔调在讲话，仿佛说的只不过是“明天早餐豆浆油条”这样的日常。他坐在那里，却一点儿也不像那堆人的同类，从面貌到举手投足，哪里都不像。路南觉得自己简直鬼迷心窍，这样的人，避之不及，他却始终一厢情愿的觉得那个冷漠躯壳下的心是干净柔软的，甚至想要更靠近。
　　位置最终没有换。
　　一群人迎着对面的“烟斜雾横”吃了一晚上烤串，找了个宾馆睡到大天亮。

　　路南中考没考好，比平常少了几十分，跟县里的中学擦肩而过，留学校高中部了。
　　路南开学报道那天在班级里遇上了柯遥。路南帮着老师在打扫班级卫生，一个假期下来教室里全是灰，他就扫了一会，被扬了满面粉尘。
　　扫完地去垃圾桶倒簸箕，路南想着再去洗个手，听见后排几个女生聊天。
　　“哎哎，那不是柯遥吗？”
　　“我靠，哪里哪里，真的，他不是中考考的挺好的，怎么没去三中来这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他妈妈工作在这里……”
　　“有毒吧，不去三中到这，多少人考都考不上啊。”
　　“话说真是神了，脑子好真天生的，那么久没听课都能轻轻松松考上三中，要是能借我点分我就能去十一中了。”
　　路南有点惊讶的扭头，果然看见坐在一个空位上正拿着手机玩的柯遥，穿个白衬衫，牛仔长裤。八月底，海岛夏天余热没散，这一身看着都热。
　　他把簸箕跟扫帚放好，正巧班主任进来，众人落座，就柯遥隔壁还有个空位，路南走过去坐下，收获一众羡慕或惊奇的目光。
　　路南没想到班主任讲这一堆会这么无聊，感觉跟念初中没差，一堆条条框框，反正班级条例他是一条都没记住。柯遥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原先背脊还挺着，后来慢慢垮下去，最后干脆靠着椅背了，分明是快听不下去了，他脸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有些焦躁的点着地板的脚暴露一切。
　　“路南，你先暂时当班长吧，回头有谁有意愿再来找我。”
　　路南初中就是班长，这下理所当然成了老师小助理，他又不能一口回绝，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我先讲到这里，大家自己熟悉一下同学，来几个男同学去教务处领书，教务处在二楼走廊尽头左拐第二间，上头写着。柯遥，你跟我出来一下。”
　　路南带着几个男生去领书，柯遥跟着班主任出去，就在教室外边聊起来。路南装作不经意看他一眼。
　　柯遥看到，对他回了一个微笑。
　　很干净的笑容，像突然浸进夏季冰泉，感受一股透心凉，完全没有传说中他痞子时期别人传的飞扬跋扈。
　　路南心脏漏跳两拍，礼貌的点头回应，不动声色的收回眼神笔直的走了。他不知道那时候他走路是同手同脚。
　　路南领书领了好几趟，最后回去坐下柯遥已经回座位了，班主任不见踪影，他低头在课本内页写名字，一笔一划的。
　　柯遥写了很久，连英语书的白色软塑料包装袋都拆开，把两盒磁带留在里边，拿出书本把名字写在内页，最后理好，百无聊赖的开始翻语文书。
　　路南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开口。
　　“笔可以借我一下吗我没带。”
　　正在翻语文书的柯遥愣了一下，确定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把那只黑色签字笔递了过去，路南伸手，柯遥松手早了，他没接住笔，笔“啪”的掉到地上，还弹了两下，像个倔强的跳高选手。
　　不知道有没有把圆珠摔出来。
　　两个人同时弯腰去捡那支笔，头发丝在空气中接了个吻，手指碰到手指，柯遥的手冰冰凉凉的，然而路南尴尬的脑袋都僵了，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先他一步把笔捡起来就往白纸上划，看见还能出水才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
　　“没事。”柯遥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摔个笔都这么耿耿于怀，搞得像他做错什么事。
　　路南开始往书上写名字，也是内页，柯遥把作业本里的答案都抽出来，待会要上交。
　　抽完答案又没事干，柯遥觉得自己的半个同桌还挺可爱，于是撑着脑袋跟他讲话：“我认识你。”
　　“啊？”路南脑子嗡了一声。
　　“眼熟。”柯遥咬咬嘴唇，努力想起来，“路……路南吧？”
　　路南惊诧。
　　想该不会自己之前课间操，还是那次烧烤摊偷看他被他发现了，当即心里兵荒马乱。
　　然而柯遥眼睛圆圆的，无辜的摆摆手。
　　“别误会，以前荣誉榜上看见的，就记住了。”
　　“噢，我还以为我这么出名。”路南笑，心底却没由来有点失落。
　　“以后多多照顾了。”
　　“好。”
　　路南是真没想到柯遥口里的多多照顾是掩护他逃课，逃晚自习这种事，只是“好”字已经开口，后悔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