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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丧家之犬(上) ...

  •   若是推心置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李牧云自觉,怕是会比言子郁还要冲动杀气腾腾几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言子郁还未成家,并未有儿女,从千岛湖到长安,又至太原,能看出是将君卿当作女儿养。

      要是自己女儿一夜未归,还是和个十七岁的男子……

      他怕是会打断那男人的腿!

      李牧云这厢在思考该如何躲过这一顿打,却不料言子郁身为长歌弟子,能动嘴解决的,绝不会轻易动手。

      他嗓音凉薄,“长安一别已有半年,那时少侠就与君卿较为亲近,此番重逢,相谈甚欢,也是因缘。”

      话才刚刚起头,李牧云险些打呵欠掉头就跑。

      难怪君卿抱怨最多的就是她这个师傅,什么古板、严格、不懂得通融,说起话来艰涩难懂、还总爱引据用典,整个书院的弟子都对言子郁又敬重又害怕又头疼。

      长安时,他未曾与言子郁接触过,此时一听,果真……繁缛古板,叫人昏睡!

      “君卿还小,年未及笄,不识男女,少侠却已过束发之年。君卿贪玩调皮,少侠断不该随她任性,未知会我长歌门一声便在外过夜。”

      马上天青色的小人委屈的低低嘤了声,当着这么些人被说贪玩任性,她羞得小脸通红,下意识缠着手下里飞沙的毛发打着转。

      言子郁话音稍顿,目光轻轻扫过君卿,再开口时语气稍稍柔软了些,“大家都安全回来了我便既往不咎,但少侠,太原不比长安,如今世道也不是半年前还能闲暇逛街的日子。城外狼牙日夜不分,对太原虎视眈眈、势在必得。君卿刚满十一,武学只习得皮毛,更别说因为兴趣与天赋的关系,更偏琴韵调息治愈之音,而非琴中剑杀气凛然之术。”

      比起偷溜出去孤男寡女共度一晚,言子郁真正生气的其实是这一点。

      若是昨晚狼牙兵刚好发起偷袭,若是执勤巡逻时刚好遇到偷溜进城的狼牙小队,李牧云一个人或许可以及时离开汇报给大营。

      可君卿只是这小半年刚开始学习琴中剑法,还不情不愿,大半时间都在偷懒,真对上狼牙兵,根本无法自保。

      只要一个疏忽,便有可能受伤。

      只是想象糟糕的可能性,脸色便忍不住越发低沉,他惯常清冷的声音都蕴着薄怒,“若是以后君卿再偷跑出去,少侠请务必送回长歌。她武学不如少侠,若真遇袭,只会拖累天策大军的巡逻侦查大事。”

      言子郁想到的可能,李牧云也想到了。

      正因如此,他握紧手里的长枪,陷入长久的沉默后,低下头道歉道,“是牧云昨晚考虑欠周。”

      马上,君卿抱着琴鼓着腮帮子,小脑袋低垂,明明言子郁主要指责的是李牧云,却好似挨骂的是自己一般,脆弱可怜。

      李牧云伸手,摸了摸君卿的小脑袋,伸过手托在她胸怀两侧,将小女孩稳稳抱下马。

      “告辞。”

      两手抱拳简单作揖,李牧云侧身上马,便离开了长歌营地。

      人走后,言子郁低头,看着满脸委屈的小女孩,“不知错在哪?”

      君卿鼓着腮帮子,摇头,“不知。”

      “夜半私自离开营帐未曾知会任何人,此为一。”

      “礼记云,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然后义生,然后礼作,然后万物安。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此为二。”

      “狼牙入境,城土不安,无自保能力却不自知,此为三。”

      小女孩抱着琴的手越发用力,咬着唇,眼里盈盈仿佛沁出水。

      言子郁叹息,君卿自从六岁懂事起就跟在他身旁学琴,如今刚满十一,可以说是看着小女孩从萝卜头一点点长大,说是半个家人也不为过。

      他就算不忍心,却下定决心让君卿知道事情重要性。

      太原不比长安,更不是千岛湖,若是真让君卿贪玩下去,怕是真会出事。

      “君卿,你可想过,要是昨夜遇到狼牙小队该如何?你能如何,李少侠又会如何?”

      “可是——”

      君卿抬起头,不服又有些怯懦,“上次长安城,狼牙兵也快到了,我也是在外面陪牧云哥哥玩了一晚上,那时候师父什么都没有说。”

      言子郁挑眉,望着君卿的眸,瞬间冷凝许多。

      “师父总是说,万事起于始。无论是大过、小过,都应在最初遏止并纠正扭转。长安城那晚师父没有批评我,那其实我今天才是初犯,初犯就这么凶……”

      她抱着琴,脸几乎快贴在琴弦上,越说越委屈,越想越觉得难受,鼻尖已经开始泛红,一抽一抽的,眼角的水润越发清晰。

      “你——”言子郁只觉得一口气郁在心头,偏生小丫头眼睛盈着泪,水灵灵的,比门内养的那些小鹿都要澄澈。

      他闭了闭眼,努力维持情绪,侧身用下巴指了指营帐,“回去好好反思。思过书明日落日前写好,交到我这里。”

      君卿咬着唇,委屈的嘤了一声。

      言子郁心头实在是抑郁,转身回了帐中。

      剩下一群长歌弟子面面相望,抚着心头连连感叹。

      “方才先生好凶啊。心疼小师妹,一来太原就挨训,还要写思过书。”

      “小师妹还敢顶撞先生。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

      “你们看到先生最后那表情没,就像是——辛辛苦苦求来的稀世琴谱刚拿到手,被小鹿冲撞踩在蹄子下,碎了。”

      “小师妹跟了先生五年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顶撞师父。”

      有弟子啧啧,摇着头打断这一群人的调侃,“这两日大家都乖些,别去惹先生,他心情肯定糟糕到极点。”

      “怎么?”

      那弟子正准备说话,刚张开口,便看到本该在帐内认真反省写思过书的小师妹,抱琴从营帐窗口翻下,鬼鬼祟祟的一路摸到后门,左右观摩着,确定言子郁没发现,才慌慌忙忙跑出长歌营地。

      那奔跑的方向,赫赫然,正是天策大营。

      弟子咽了咽口水,抹掉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他侧过头,问身旁同样陷入沉默的同门们,“谁……去告诉先生一声?”

      《诗经·大雅》曾有诗言: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晏子也曾曰: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围作一圈的长歌弟子抬头望天,各自感慨,“我突然想起,今日功课还没做。”

      “我也是,走,练琴去!”

      “师兄,刚到太原,行李还未收拾,我先回帐了。”

      “先生让我了解太原时局,我去了。”

      ……

      最后剩下年纪最大的那个弟子,看着空旷旷的周遭:“……”

      自家地里精心细养五年的小白菜,一朝不慎,被狗叼走了。

      想着言子郁可能出现的冷笑,他便绝望的闭上眼。

      他能选择……

      自绝经脉么?

      -

      君卿在马背上睡了大半夜,又被当众训了一顿,此时心中委屈难解,自然静不下心来去写什么思过书。

      她抱着琴,循着声音,一点点摸索着向天策大营走去。

      越是临近,越发觉周遭气氛不对。

      晨光微熹,朝霞将天策营地染成炽热的红。

      明明还在城内,却仿若重军压阵,就连寒风都冷瑟了许多。

      有敲击声迟缓、沉闷,像是战鼓轰隆,越是接近就越是清晰。

      营地此时除了天策,还有许许多多穿着黑色玄甲的军人,排列成队,站姿森严。

      君卿在天策队列的最外围找到了李牧云。

      他站在队列最后,因为来得迟,与队列还隔着些许距离,牵着马,目光死死盯着营地中央空地。

      没有牵马的那只手青筋暴起,紧紧握成拳,用力到手臂都在些微颤抖。

      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牧云哥哥”便僵在嗓间。

      君卿抱着琴,默默走到李牧云身侧,顺着视线望向营地中央。在看清敲击声来源时,她瞳孔蓦地睁大,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下一秒,温热的大手捂住她的眼。

      李牧云声音低哑,“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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