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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三)陌上花开 ...

  •   大胜关,归云庄,西厢房。

      御风推门进来已是戌正。我趁她摸出火折子来要点灯,向她走近。她闻声反手一掌,正是“落英神剑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只听呼呼声响,衫袖生风。我忙伸右臂在胸前一挡。

      甫一交手就发觉,她内力之精纯浑厚大非昔比。我若不是立时加催内力,整个人便会向后直飞出去。

      拆了一招御风便知是我,连忙收手,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坏人呢。黑黢黢的,为何不点灯?” 她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如旧,一点不像是相公离家半年归来,倒像我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我想给你个惊喜,朦胧中更有情致嘛。你都半年没见我了,不想我吗?”

      黑暗中,我将她抵在墙上,低首吻住了她。

      御风身上散发的幽幽的神木花气,原是悠远浩渺的冷香,但于久别的我闻起来,却泛起丝丝暖意,仿佛掺入了一缕微醺的甜味。我双手环住她的腰。

      她亦不挣脱,任我吻了一会儿。我低下头,与她鼻尖相抵:“我无日不在思念你。”

      御风柔声道:“我知道。” 又道:“今日我与陆师兄议事,他并未告知我你来了。”

      “陆先生这几日筹备英雄会,忙得脚不点地,命他公子陆冠英在归云庄外的松林中等我,接了我进来的,许是还没来得及知会。不过,”我说,“那陆冠英竟然称我为‘姑父’。什么‘姑父’…听着怪瘆人的,还不如像从前一样叫我一声‘奸贼’来得顺耳。”我边说边走到桌前,点起灯。
      屋内亮起来,我二人同时“噗嗤”一声笑了。
      我笑她,是因为她扮作我的模样实在太像了。想到方才自己同“自己” 缠绵温存,不免有些滑稽。
      她笑我,大抵是因为我在塞北晒黑了。我生得白净,这辈子没这么黑过……

      御风敛了敛笑意,道:“冠英和瑶迦原是叫我师叔的。这次我来,陆师兄每每喟叹,我们自小长大的师兄弟几个,现就剩他与我二人,更似亲人一般。就让孩子们叫我姑姑。如此,你便成了‘姑父’了。”

      御风揭下人/皮/面/具,又将束发的玉冠取下,满头青丝顺着她的肩背坠落下来。
      见她鬓上竟生出几茎白发,我的心忽然一揪。
      御风久于仙界修行,下凡之后亦是无喜无悲、无思无虑,这许多年来雪肤依然,花貌如昨,一直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怎得这短短半年,会生出了白发?自是奔波操持,劳神费力的缘故。
      我不禁心疼难言,眼眶一酸。

      她轻抚我的头,说:“怎么又哭啦?在外受苦了吧?”我那年上桃花岛寻她,她不识得我,害我流了好几次泪,从此她就一直当我是个爱哭的人。

      我顺着她的话,惨兮兮地抱怨:“是受苦了,饱受相思之苦!蒙古王庭的吃食不习惯,茶不好喝,平日里还要自己浣衣……”我见御风脸上浮现出不知是无奈还是嫌弃的神态,话锋一转,“途径蔚州突遇时疫,又被金轮法王追杀,还遇到拖油瓶薛洋……”

      御风正色道:“是了。阿洋捎回来的信上写得简短,只说你已料理好北边的事,要与我们会合。但我想你一去半年之久,期间又无消息传来,定是遇上了危难。”

      我拉着她坐下,将这半年的遭遇,面见蒙古王公及诸臣,治时疫,救薛洋,斗法王等情由,粗略说了一遍——
      “蒙古为南取大宋江山,广聘武学高人,结交宾客。那西藏僧人金轮法王,被封为大蒙古国师,牵头此次的招贤。金轮法王差人来信,要我前去相助蒙古,否则就给白驼山的商队制造麻烦。可惜找我就找错人了。庙堂功名,非我所求,纵横捭阖,非我所擅。我也曾为金国完颜洪烈逐鹿中原出谋划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再说家有娇妻,我更不想在外奔命,蹚这趟浑水……”

      御风听得十分认真,不时发问,问我蒙哥汗、忽必烈王子是什么样的人,又问金轮法王为何要追杀我。

      “本来我请辞之后,忽必烈王子放我离开,金轮法王并没加阻拦。谁知我南下途径蔚州之时,遇上烈性疫灾,成批的百姓突发热症。”

      御风道:“听闻彼时蔚州已被蒙古占领,不过蒙古派遣的新任府尹倒有决断,立即下令封城,才不至将疫情蔓延。”顿了顿又道,“那时候蔚州城内有个西域游医,向我们的商行收购了不少的白茵草,应是治疫用药。”

      她说到此处,看着我,旋即恍然大悟:“是你?我早该料到是你的。”

      我点点头道:“是我,蔚州治疫这一节有好些故事,容我以后再说与你听。咱们说回金轮法王。法王有个心爱的大弟子,在蔚州疫灾中病死了。我在蔚州救了许多人。也有不少人,我能做的都做了,却没治好,法王的大弟子便是其中之一。其实生死有命,我又不是神仙,也非人人都治得好的。可金轮法王将怒火撒在我的头上,一路追我南下。本来我一个人,要躲要打都方便,偏又遇到薛洋那个拖油瓶……”

      御风道:“阿洋对我说,你想收他为义子。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情愿。”

      我忿忿道:“臭小子不识好歹!要不是我,他早被追杀他的人干掉,或是病死饿死了。”

      我想起遇到薛洋的那日,他浑身是伤,躺在丛生的杂草里。他身上的血腥味道,随晚风吹拂,时弱时现。当我走近时,他警觉地猝然睁眼,滚到一棵树下,姿态戒备地盯着我,目露凶光,像个小兽。

      御风叹了口气:“阿洋是个可怜的孩子,孤身一人为母家报仇,个中艰辛可想而知。”忽又问道:“他也是你的儿子吗?”

      我心头一凛。特别是听得这个刺耳的“也”字。
      虽然她从前劝我,“你在外头或许有些儿女,不如我们寻来?”,但外面的儿女真的出现在面前,不知御风心里……

      我紧张到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道:“这…我也不大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
      十几年前,我与薛洋的娘亲分别之后,再没去过夔州,无法确定薛洋生父究竟是不是我。我曾旁敲侧击地问及薛洋。薛洋说,他的母亲提起他父亲,总是只有一句“挨千刀的,不提也罢”。

      御风若要细问,我无有不告。我只是愧于和她谈起这些。

      可她并没有问,转而说:“对了,你见过阿瑶没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喝了一口茶,问道:“阿瑶是谁?”

      我是明知故问的。
      今日余婆婆一见我,就跟我叨叨了半天,说欧阳瑶如何心思缜密八面玲珑,夫人毫无顾忌地把孟诗带在身边,还让欧阳瑶管理家事,不管弟子们以及外边那些人怎么说。
      我已交代余婆婆:“夫人定是看中了阿瑶的能力。他人品心性能否管家理事,容我考察一番。至于孟诗,夫人要留就留吧,便安排她为照料瑶少主的嬷嬷,别到主君我跟前来就是的。”

      御风说:“阿瑶是你和孟诗的儿子,今年十四岁了。我途经云梦的时候遇到他的。以后他们母子就随我们一起生活。”

      我避过她的目光,却又装作疑惑:“孟诗是谁?”
      御风略带惊讶:“你十四年前在秦淮河畔认识的孟诗啊?你不记得了?”见我好像真的不记得的样子,竟道:“她一个人带大阿瑶,吃尽了苦楚,你竟然不记得她!”
      我抬首,见御风脸上出现了一丝愠色。
      她甚少动怒,居然因为我记不起十余年前在勾栏瓦舍认识的女子跟我生气?

      我立刻伏低做小:“是我不好,以后就让他们母子跟着我们,再不让他们受苦,好不好?” 又温言慰藉了一阵,见她仍在恼我不负责任,只得将她心思引开:“咱们早些安置吧。明日不是还有许多事?”

      御风似是有些头疼:“是,明日抗蒙英雄会,各路好汉少不得要质问白驼山和蒙古的关系,又是一番应对。你来得及时,正好我不用去了。”

      我知她不喜这种场合,握住她手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明日我去就好,你在房中补觉。”

      换完衣衫,正要熄灯,御风道:“等等。”
      她在我身上检查片刻,问道:“怎么添了这许多伤口?”

      我说:“还不是金轮法王那个老妖怪害的……”

      御风仔细验了我身上的伤口,用一种异常认真的语气说:“也怪你自己。你臂上这几处伤,其实是相同的。看来他第一次攻击你是用这样的招式,第二次、第三次亦是同样,你都不闪避吗?”

      我悻悻地说:“这是金轮法王的‘五轮大转’,我起初没想到拆解的方法,所以被伤了三次……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武学上的悟性又不成。不过后来我想到了破解之法。今日晚了,明日演与你瞧。”

      /
      我这半年多来实为疲累,精神更是暂歇不得,是夜靠在御风身畔,睡得甚是安稳。

      一觉醒来,天已大明。我见房中无人,唤弟子进来。余婆婆并几个弟子进了房中。我问道:“夫人呢?”

      余婆婆道:“西藏的金轮法王带了一众番僧在归云庄外,说要与主君切磋。夫人去会他了。”

      我立刻披上外衣,急匆匆出门去,一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的不早叫我?”

      余婆婆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答道:“也就半个时辰之前。夫人说让主君多睡一会,带了两位公子及弟子去了。”他口中的两位公子,自是我还未谋面的欧阳瑶,以及薛洋。

      归云庄内聚集的中原各大门派人物,此刻也都蜂拥往庄外而去。听得人群中七嘴八舌:“听说西藏密宗的奇异武功,练到极高境界之时,顶门微微凹下。外面那位金轮法王,顶心深陷,难道武功当真高深之极?”“ 我们聚集于此,共商抗蒙大业,那蒙古国师金轮法王胆敢前来,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盼欧阳夫人能挫其锐气,涨涨汉人抗拒蒙古的声势!”

      一人笑道:“白驼山与西藏密宗,皆非中原武林,他们相斗,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只是听说这欧阳夫人是天仙般的人物,我可要去一睹芳容。”
      我心起厌恶,登时瞪了说话人一眼。那人不识得我,一脸莫名其妙。另有群豪见是我,皆是一凛,纷纷拱手让道。

      来到庄外的松林之中,远远地就看见御风已和那金轮法王交起手来。周围黑压压挤满了人。她白衣姗姗,缥缈潇洒,众人的目光也追着她飘来忽去。
      哼,我夫人是谪仙落凡,你们的浊眼也配来看!

      略一扫视,郭靖,黄蓉等都在。
      黄药师怎么也在?他不是漫游江湖去了吗?御风若是输了比试,黄老邪面上无光,定要责备她。

      阿瑶和薛洋站在白驼山众弟子之中。他们见我来了,纷纷聚拢到我身后。

      阿瑶看着有些怕我。我虽是第一次见他,但一看便知是我的儿子。他和我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瑶躬身行礼,低低唤了声“父亲”。我冲他微笑,仍是顾及着场上局势。

      薛洋则是满脸的兴奋,叫到:“老爷子你终于来了!龙姨可真硬气。刚才这老和尚说不欺侮女人,要等你来了再较量。你猜龙姨说什么?她直接说,‘我的功夫未必不如外子’。哈哈哈哈哈……”
      我风华正茂,哪有一点“老”的样子?薛洋这小子一直管我叫“老爷子”,若在平时我定要说他几句。现下我的精神都集中在场上局面之中,万一御风遇到凶险,我必顾不得武林规矩,抢上相救。便由着他说。

      我本想自己下场较量,但比武规矩,已动起手,岂有中途换人的道理。
      早知金轮法王今日就来寻衅,昨夜便该让御风早些歇息,养精蓄锐,不拉着她说那许多话。说那许多话也算了,偏生五轮大转的破解之法又没说!我真比郭靖还傻!

      金轮法王使用金轮,招招劲力沉雄。御风以箫为剑,不与金轮硬碰,兵刃相接位置恰到好处,合上了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道理,每每使金轮方向转过,反向金轮法王飞去。金轮法王左手去夺洞箫,反被打中手背虎口处的“合谷穴”。

      桃花岛的功夫虚招多于实招,正适合拆解金轮法王这种硬碰硬的打法。众人纷纷叫好助威。

      金轮法王双手合十,说道:“今日见识欧阳夫人武功,老衲佩服得紧。只是你这武功和你丈夫完全不是一路,怕不是西毒一脉的功夫。你既以白驼山之名出战,怎的使外家功夫?”

      御风道:“大师言之有理。白驼山的功夫我并没练几年,使得并不熟练,故而适才使本门桃花岛的功夫。既如此,大师稍等片刻,便容我用白驼山的功夫来请教。”说罢伸手去挽头发。

      众人不知她意,我却知道,她是嫌动起手来,头发飘来飘去影响发挥……我走到御风身后,替她束发。她既没回首看我,亦没说话。我知她正在凝神复盘和总结方才的对弈。

      周围议论声纷纷然起来。我夫妇却是旁若无人。

      我正欲出言,“既要用白驼山的功夫,何不让我上场”,手指触到她后颈的风府穴,立时感到她的内息正在任督二脉中平稳穿行。原来她正在吐纳调息。

      我当下并不废话,低低地把金轮法王“五轮大转”的破绽以及我思索的破解之法,简明扼要地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吴越王钱镠的庄穆夫人吴氏,每年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镠思念糟糠结发之妻,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带信给她。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与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见,不免又生出几分思念。回到宫中,便提笔写上一封书信,虽则寥寥数语,但却情真意切,细腻入微,其中有这么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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