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灵鬼说之木偶》无心饮水

2、献祭

　　“你好，我叫洛塔，你叫安娜对吗？”牧羊人的女儿对她说。她有一头栗色卷发，墨绿色的眸子，脸上有几粒小小的雀斑，却是可爱异常。
　　安娜安安静静地被抱在怀里。
　　白天，她是一只木偶，也只是一只木偶。
　　洛塔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小声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牧羊人并不富裕，家里虽是简陋，却是干净整洁。一家三口，很是温馨的感觉。安娜是洛塔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玩具，在安娜加入这个三口之家之前，与安娜作伴的只有蓝天白云，阳光雨露，青草大地还有那几只羊。
　　牧羊人拿出工具替安娜修补身体；牧羊人的妻子替安娜洗刷和缝制新衣；洛塔采集鲜花给安娜装点。安娜变得更美了。不再是污浊的环境，不再作为一样工具，有那么一家人爱着她在乎她。
　　一切似乎都变得美好。
　　洛塔喜欢在入睡前亲吻安娜的额头，好像这样可以给予安娜最诚挚的祝福。然后将安娜放在床头，小声说一句：“晚安。”
　　而当洛塔睡熟了，安娜便偷偷离开，去男人的床头跳舞。
　　一天天，男人的身体越来越机械，越来越像一个提线木偶。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体像是一堆散乱的零件。他惊恐地想要呼喊，然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男人饿了——饥饿并未离他而去。
　　黑夜降临，男人看见窗台上安娜小小的身影。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可是他只能看着紫色眸子的安娜一点点的接近，抬起了手。然后，男人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倒立起来，就像是被安娜操纵的木偶。跳跃着，旋转着，然后冲进了壁炉。
　　壁炉早已熄灭，然而灰烬之下却埋藏着火种，火蔓延上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在挣扎惨叫，而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在火焰中舞蹈。
　　安娜漠然地坐在窗台上，看着他在灰烬中死去。心中是报复的快感和一种释然——洛塔，如今的我可以全心全意陪着你了。

　　洛塔病了，似乎病的很重。
　　牧羊人和他的妻子急坏了，找医生，可是医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安娜知道。
　　洛塔如今的模样和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舍不得离开。
　　在冷漠腌臜的环境中经历了那么久，终于感受到爱和温暖，怎么忍心轻易舍弃呢？
　　牧羊人用五只鲜美的羔羊请来了巫师，那是他几年攒下的积蓄。巫师看了良久，却是神秘地笑了，他看向安娜：“你知道吗？”
　　巫师走了，他没有要那五只羊羔，也没有说任何话。牧羊人在夕阳下站立许久，决定将安娜丢出去，丢的远远的。他早就怀疑安娜是个不祥之物，那个操纵木偶的人死的离奇，而如今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句肯定。
　　“不要！”洛塔死死地抱着安娜。
　　牧羊人抿着嘴，却还是无奈地出了房间。
　　夜深，洛塔熟睡时，牧羊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抓起安娜跑了很远很远，丢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上。
　　安娜有些茫然无措。牧羊人不喜欢她了吗？当初他是那么热情地替她缝补身体。而如今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回去，洛塔的病会加重；不回去，洛塔会伤心，而且……她不由自主地抚摸人类拥有心脏的位置——冰冷的，没有跳动，但是很想很想。
　　飞蛾扑火，大抵是这种心情吧。这样的赖着，也许只会让他们更讨厌……
　　次日去看女儿的牧羊人眼中满是惊慌。床头的小柜子上，安娜静静地坐着，睁着分不清是蓝是紫的眼睛，如往常一般。只是她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脚也生生磨去了一截。
　　洛塔没有醒，她陷入了昏迷。
　　牧羊人哭了，牧羊人的妻子也哭了。
　　牧羊人看着安娜，眼中只余下哀求：“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洛塔？她只是个孩子……她那么善良，那么小……我求求你离开她好不好，我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好不好……”
　　安娜一动不动，她是个木偶，也只是个木偶。
　　牧羊人离开了，她的妻子也离开了。地上留着晶莹的泪水。
　　直到深夜降临，月光溜进房间，照在安娜身上投下影子。影子是那么寂寥和悲伤。
　　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响起，是提线木偶的舞蹈。
　　一曲舞罢，安娜来到洛塔床头，静静地看着女孩光洁却瘦削的脸蛋，眼中氤氲的不知是什么情绪。
　　钟声一次次响起。安娜终究亲吻了她的眼睛：“对不起，谢谢你。”
　　还有一句。安娜想道。可是她没有说。
　　她跳上了窗台，回了一次头，看着洛塔安静的睡颜，悲伤发酵，可是她只是木偶，她哭不出来。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像哭像笑。
　　她该离去了，她要找巫师，巫师应该是有办法的，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天，洛塔伸了个懒腰，感受到恍若隔世的舒爽。病一下子都好了，牧羊人和他的妻子都笑了，日子仿佛又变得完美。
　　可是安娜不见了。
　　洛塔的笑容缓缓褪去，她翻了个身，低低说：“我再睡一会儿。”
　　泪水，浸湿枕巾。
　　安娜，你回来好不好。
　　牧羊人的妻子在门前看见了，终究只是一场叹息。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牧羊人兴奋地说：“洛塔，我带你进城。”
　　城里有一个木偶店，一只木偶乖巧地坐在橱窗前。金色齐腰的卷发，蓝色的眼睛，精致美丽，几乎和安娜一模一样——就像是原本的灰姑娘变成了公主。
　　“如果你喜欢，我给你买下来……”
　　洛塔的手触向了橱窗，仿佛在触摸它的脸——安娜，是你吗？
　　然而一瞬间，洛塔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幅幅难辨真假的画面——安娜穿过了山谷河流，生生磨去了木制的脚，来到了巫师面前。他们静静凝视了很久，安娜纵身跳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那一刻，安娜的舞蹈，金色的火焰，墨色的黑夜，血色的月。还有交织在其中安娜不舍的目光，以及落在她眼睛上的亲吻。
　　她放下手，对着还在喋喋不休的牧羊人说：“爸爸，我不要，我想回去了。”
　　泪水从眼角流下。洛塔知道，安娜已经永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