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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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春风，伴着朝阳，郊外小山坡上出现一白一黄两个身影。
昨日冯素贞既已帮天香做了纸鸢，自然是“好人做到底”，这教学的事就一并揽下了。于是一大早，天香就拖着她来到郊外空地放纸鸢。
天香兴致高昂，一来就跃跃欲试，正欲扯那提线，却被冯素贞轻轻拉住，她拿出帕子，仔细垫在天香手上。
见天香不明，冯素贞解释道：“这纸鸢的提线又细又韧，容易伤着手。”天香心头动了动，一股暖流从心间缓缓升起。
一番尝试和摸索之后，半空一只五彩“美人”纸鸢正飘飘悠悠，几个回旋之后，忽又直落落地掉了下来。
为何是“美人”纸鸢？很简单，那时天香一拍胸脯：“闻臭大侠，当然得美人来配。”冯素贞一旁自是从善如流。
现下，一个白色少年飞奔下来，捡起地上的纸鸢，又急急折返回去。此时另一头的杏黄长裙少女正一边提着绕线篗子一边跺着脚：“怎么掉下来了！”
看到冯素贞跑回来，少女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纸鸢，一个嘟嘴：“放不起来！姓冯的，你说你这“美人”到底行不行啊。”
一袭白色长衫的冯素贞美目似水，嘴角轻钩：“公主，先前我放的时候这“美人”可是飞的老高的呢。”
天香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
如是反复几次后，天香倒是还好，只是冯素贞来来回回却跑了不少路，额上不经意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天香瞧着，有点心疼：“算了，有用的，这纸鸢我不放了。”
冯素贞讶异：“怎么了？”
“不想你来回这样跑。”天香嘟囔，随即，就着手上的帕子帮她抹掉额上的细汗。
冯素贞一阵感动，却有点不好意思：“不打紧，这点不算什么。”
天香还是坚持，可冯素贞知她的纸鸢放不起来，自是不开心。
她安抚道：“放纸鸢靠巧劲，熟能生巧。公主，有我在，这次让我来帮你。”说完，拿起纸鸢转身顺着风小跑起来。
冯素贞将纸鸢上举，就势推向空中，天香则拉着提线迎风奔跑，一边跑一边放线，随着天香越跑越快，冯素贞松开了手，那纸鸢便慢慢升高。
不知何时，她已跑回天香身后，就着明显的身高优势，她从身后环上天香的手臂，搭着天香的手帮她扯着提线。
天香一瞬间被冯素贞圈在怀里，还没待反应过来，周身就被一股淡淡地那人身上所独有的味道包围，浅浅似书香又似不是。她从前就很喜欢这味道，现在它们正争先恐后地往鼻中钻来，惹得她一阵眩晕，身体有点发软，只得勉力靠在冯素贞身上。
冯素贞仍紧紧拥着天香，随着手势的收放自如，那纸鸢稳稳当当地似在空中翩翩起舞，她低头轻轻对天香耳语：“看，我们一起放，现在放得多高。”
抬眼望着远处高高飞舞的“美人”，天香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果然和身后这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幸福啊。扬起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天香应道：“嗯，好高。谢谢你，真的，这么多次呢。”
冯素贞也笑了，却只在心内轻轻地道：“为你，千千万万遍都可以的。”
湛蓝的天空中，那“美人”似也受到感应似地，高高低低，盘旋而舞。
午后回府的路上，天香特意绕路去了趟城东，那边有一家很大的镖局，门面开阔，蓝色的匾额上四个大字：群青镖局。
门口蓝衣的守卫一脸严肃，旁边蓝色的镖旗随风飘扬，整个看上去威风凌凌。只是此刻，镖局大门左侧却不合时宜地挂着一排甘蔗，看上去和整个镖局的气派略有违和。
天香看见这排甘蔗却眼睛一亮，三步并两步地直接往里冲，冯素贞虽不明就里，却还是紧紧跟着。
入到里头，掌柜的以为来了生意，忙招呼着，一瞧却是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丫头，一时有点狐疑，但还是笑脸相迎。话未开口，天香就开门见山：“我不是来保镖的，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未等掌柜的反应过来。柜台后一直背对着众人的一位少年听到声音，慕地转过身，琥珀色的瞳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天香一下欢快地扑向那少年：“小秋秋~~~”
麦秋张开双臂，热情地迎接了我们的小公主。
小球球？叫这么亲热的吗？冯素贞眉毛挑了挑，抓着那美人纸鸢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到云南？”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肯定早到。”
“还有下次？！再有，门口那排甘蔗会不会太夸张了？”
“有吗？我觉得很好啊，很有气势，嘻嘻。”
旁若无人，热火朝天，这大概是此刻这两人的最佳诠释了。
当然，天香没有忘记身后的冯素贞，她拉着麦秋来到冯素贞跟前：“有用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
“在下麦秋，幸会幸会。”麦秋露出自己大大的酒窝。
“冯绍民。”冯素贞微笑，天香闻言偷偷瞥了她一眼。
“冯...绍民？原来她就是冯绍民！”麦秋暗道。
四目再次相对，两人心中雪亮：同道中人啊！
“麦秋是我这一年闯荡江湖的好伙伴呢，还救过我的命。”天香补充道。
冯素贞的眉毛又不自觉地挑了挑，“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她轻声提议道。
“好。你也随我们一起吧，这么久不见，今天要好好热闹热闹。”天香兴高采烈对麦秋道。
冯素贞抿了抿嘴唇，好想扶额啊。
出了镖局往布政司府而去，天香和麦秋一路上话题不断，两人自临安一别之后的各种趣事，实在是太多了。相反，冯素贞却有点沉默，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身边二人的谈话。
“堂堂闻臭大侠竟然被绑匪劫持？”麦秋一脸不可思议。
天香夸张地说道：“是呀是呀，吓死我了，这次我还以为要完蛋了呢。”
“可恶，如果当时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出事。我会保护你的。”麦秋一脸正气。
“嘿嘿，小秋秋你真好。有你在，肯定没事。”
麦秋一拍胸脯：“那是！”
一年的时间，原来真的可以改变很多。冯素贞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天香的距离这么远。
天香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阅历，这都很好。虽然天香的生命中终也有了一段自己不曾参与的，这让她又有点嫉妒。可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自己似乎已不再是天香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在天香的生命中终究变得无关紧要，冯素贞心里就莫名堵得慌，很闷很闷，无处发泄。
手里的“美人”被越拽越紧，终于在快被揉得皱成一团的时候，冯素贞开口道：“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慢聊。”随即便急急往前行去。
天香望着冯素贞离去的背影，一下没反应过来，竟然就愣在了原地。
“你的朋友好像心情不是很好。”麦秋的声音响起。
“......”
“不想去追嘛？”还是麦秋，转头看着天香，认真的语调。
天香拔腿就跑。
“呵，果然很在乎这个冯绍民啊。”紧随其后的麦秋如是想到。
一踏进布政司府，天香就急着找冯素贞，却只在前厅撞到了张绍民。“冯素贞呢？”天香逮着张绍民就问。
张绍民不明所以，仍恭敬地回道：“她好像和李兄在谈什么事，去后院了。”
天香闻言唰地收住了脚步，差点让后面的麦秋撞了上来。
“公主，这位是？”张绍民看到刚站稳的麦秋，有点好奇。
“我朋友。”天香有点心不在焉。
麦秋微微一笑，拱手道：“群青镖局，麦秋。”
群青镖局，总部在江南，短短十几年间，分号已遍布大江南北，甚或可以说目前全国最大的镖局，江湖有传言：“只有群青不想保的镖，没有群青不能保的镖。”
可张绍民知道，蓝色的群青镖局近来还和朝廷做起了生意，譬如各府各州最新的驻防图皆是由群青镖局保送上京。这份大差事，除了能力，更需要上下各级的关系和打点。
他不禁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少年来，瘦削的身形，俊美的五官，神态间却带几分不羁和趣意，只是那双眼又隐隐带着些坚毅。
将二人迎进厅内，张绍民有点头痛，前面冯素贞回来就看似心情不佳，现在天香又明显有心事，更遑论还多了眼前这个不知何方神圣的麦秋。
“公主，是否需要我叫冯姑娘出来一下？”他试探着问道。
“不，我就在这等她。”天香摇了摇头。张绍民无奈，转身出了前厅。
自进府后，麦秋就暗自大吃一惊，虽说已有准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天香竟是公主。他其实早就琢磨过：天香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不一般。很早就觉着天香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孩，毕竟她虽不拘小节，但日常不自觉流露出的那天生的气度和贵气却是怎么也不能让人忽视的。
再加上那个冯绍民，或者说冯素贞？他看着天香安静的侧脸，似乎有点懂得了她眼中的落寞和忧伤从何而来了。
感受到麦秋的视线，天香转过头看着他，兀然地来了一句：“我是公主这事，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为什么要吃惊？如果你是王母娘娘，我大概会吃惊一下。”
天香哈哈大笑。
“所以...我们不会有什么不同，对吗？”天香有点小心翼翼。
“其实...我还是很吃惊的呢。”麦秋低下头，轻轻说道。
天香不由抬眼望向他，半刻，却看到麦秋用力地点点头，随即扬起熟悉的笑容：“你是闻臭，也是公主，可你永远是天香啊，不是吗？”
天香再次笑了，诚恳地道：“麦秋，谢谢你。”
麦秋没有说的是，皇族出身却还能保持这样一颗赤子之心，这样至情至性至纯至真的人儿能让他遇到，或许才是他需要感谢上苍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冯素贞三人来到了前厅，她和李兆廷面上皆有点不自然，只是冯素贞似又多了点轻松的神色。李兆廷自进来后就直直盯着天香，他的气色似憔悴了点，眼神却晦暗不明。跟在最后的张绍民玩味地看着他们，毅然决定置身事外。
天香瞧见冯素贞，一时竟忘了自己为何要找她；几人在厅内似有点面面相觑，麦秋在旁边顿时一股微妙之感腾腾升起，不消片刻，他愉快地决定溜之大吉，逃为上策。
“天香，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明日来找你玩。”旋即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布政司府。
这边，天香回过神来：“冯素贞，你前面干嘛走这么急，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
“没有。”
“有，就有!”
“没有。”
“你...你老这样，有事也不说。气死本公主了，我要回去了。”天香想抓狂。
“公主，我送你吧？”冯素贞自然地问道。
“不用！本宫自己会走。”天香头也不回。
第二天，张绍民就从西平王府那得来消息：公主染恙，要甘蔗，要好多好吃的才能好。冯素贞有点心焦，好好地怎么就不舒服了呢，她急急往王府赶去。
花园内，一地的碎片，两个小丫鬟在旁边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天香正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她觉着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反正浑身都不舒服。
忽然，身后想起禀报声：“启禀公主，有位麦公子求见。”
天香眼睛一亮：“快请！”
少顷，麦秋的身影缓缓由远及近，只见他一手抱着好几根甘蔗，一手还拎着两个奇怪的大瓜。
一看到天香，麦秋就夸张地深深一弯腰：“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他那样子，天香有点哭笑不得，“免礼免礼。”随即对着两个侍女手一挥：“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她们离去后，天香嗔怪道：“昨天还怎么说来的，今天就全忘了。”
麦秋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东西统统放到一旁：“这不旁边还有人嘛。”
天香不想理他：“你怎么来王府了？来，坐这。”
“我听张大人说你不舒服，所以来看看。现在看来，公主应无大碍。”麦秋一边看着满地狼藉，一边打趣道。
哎哟一声，天香捂着肚子：“谁说的，本公主就是不舒服着呢，很不舒服！”
“哦，怎么会的？”
“还...还不是那个讨厌的姓冯......”天香慕地收了口。
麦秋一手托腮，盯着天香说道：“那个冯...绍民？你很在意她？”
“没有！那个大呆瓜，大笨蛋，谁会在意她。”
“哦，没有就好。”麦秋也不急。
“不对，你干嘛老提她，你不是来看我的嘛？”天香突然觉得自己被带偏了，于是转头指着角落里的两个瓜，“这是什么？长得好奇怪。”
麦秋起身将它们拎到桌上：“这是我特意带给你的。”
天香正欲上前仔细看看，待凑近之时，却猛然一把捂住鼻子：“好臭。”登时弹开了身去。
“别看它臭，此乃一等美味也。”
天香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嫌弃地端详着，只见此物似瓜果样，长□□寸，皮有尖刺，兼有裂口。
麦秋看着天香一脸嫌弃的模样，继续道：“此果番名“赌尔焉”，商船出远洋才有的，千金难寻，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两个的。”
“这么臭，还一等美味？真的假的啊。”天香犹自不信。
“真的很好吃，我前年尝过，所以这次才专门送来给你的。包你吃了还想吃。”
天香后退一步，摇头道：“不，我不吃！”
“那这样吧，老规矩，还是掷钱币为准，你赢我就全包了，输了你就只需尝一口。如何？”麦秋笑呵呵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
“不不不，和你猜这个，每次都我输”，天香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麦秋继续循循善诱：“说不定这次就能赢呢，风水轮流转啊。你不会是怕了吧。”
“怕？本公主长这么大还没怕过呢！”天香一下窜了起来，“来，老样子，我还是猜字。”
“好！”麦秋单手将铜钱向空中抛出，看着它在空中翻滚，双手稳当地将其接住，“要开了哦。”缓缓将上面的手掌移开，天香凑近一瞧：无字，是背！
“怎么可能，你耍赖！”
麦秋大乐，随手将铜钱收好：“哪有耍赖，你不都看着嘛。愿赌服输。”随即拉着天香来到桌前。
天香一脸无奈，“只吃一口哦。”
“嗯，只一口，我来帮你开。”麦秋说道，沿着裂口将瓜果用力掰开，只见内里大酥白肉，如囊一般。
天香使人拿来了小碗和汤匙，麦秋小心将一块果肉挑进碗里，然后递给天香。
天香撇了他一眼，仍带犹疑，麦秋笑道：“总不见得...要我喂你？”
“谁要你喂！”一把抓过瓷碗，天香舀起一勺果肉就放进嘴里。
一股细腻的香甜之感瞬间充斥于舌尖，立马又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又软又糯，不禁赞道:“哇，好吃！”
“我就说好吃吧？”麦秋得意的挑起了他的八字眉。
“嗯，果然一等美味。真没想到，这瓜果闻着臭臭的，吃起来却不同凡响。”天香揽过麦秋，夸奖道：“小秋秋，不错不错，立功了。”
“正因此果闻着臭臭的，所以才最配闻臭大侠啊......”麦秋故意停下来，天香果然一撇嘴：“哼，闻着臭又怎样。”
麦秋接着道：“可它真正又是味美无比，使人齿颊留香，正如天香公主啊。”天香扬起嘴唇，笑意更甚：“有理，实在有理。”
看到天香重新展露笑颜，麦秋也就放心了，顺手也拿起一块果肉吃了起来。很快，二人就开始了“打打闹闹，你争我夺”的态势。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以后多带点来吧。还有其他什么稀奇玩意嘛？统统给本公主送来。”
“你要喜欢，我都给你送来。哎，你吃慢点，不用急。而且后面还有你的甘蔗呢。”
“今天吃这一等臭果，不吃甘蔗。”天香随口说道。
“一等臭果？”麦秋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但大概也只有天香叫得出这名字了吧。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人的身影藏在月门之后，也不知她站在那已多久了。看着院中二人欢快的背影，冯素贞双眼晦明不定，她不禁攥紧了腰上系着的锦囊。
最终，冯素贞只悄悄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又默默走了出去。
刚出王府门，便在阶下和张绍民撞了个满怀，冯素贞头也没抬便急急向前走去；正抱着一大捆甘蔗的张绍民看着远去的背影，莫名觉得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其后两天，天香吃光了一等臭果，啃完了甘蔗，却还是不得劲。终于，她气势汹汹地冲去了布政司府，却只从李兆廷口中得知冯素贞一大早便出门了，去了距离滇城三十里开外的火云山。
火云山？天香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半晌，她突然跳起来冲着李兆廷大吼：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火云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