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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卷 黄泉篇 一 破颜 ...

  •   鬼由心生,妖因人起。
      ——《百鬼簿·序》

      “……佑兹良人,免结鬼缘。”
      病榻上的妇人仍旧昏睡着,旁边立着一人,从头到脚被用一个黑斗篷罩得严严实实。念完最后一句咒文,黑斗篷食指轻点,一团金光飞入妇人额心,一室缭绕的黑气渐渐驱散。
      “此人无碍了。走罢,回地府。”黑斗篷提起引魂灯,身后两个头悬火焰的夜叉鬼,押着一白魂跟上。

      白魂是新鬼,她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附上别人的身体,却隐约晓得自己是因此上的通缉令。
      此刻她已被带到地府入口,脚底虚浮,心里惴惴不安。

      入口处,挂了一幅对联。上联是“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 ,下联是“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往上再一看横批,“你可来了”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张牙舞爪,惊得她差点再死过去一次。

      “大人,请问我这样上了通缉令的,是不是罪过极大,会不会被下油锅?油温有多高?”
      闻言,黑斗篷里传来温和的声音:“放心,地府的裁决向来公允。你生前多行善,死后亦未伤人性命,附体之过,应会从轻处罚。”

      入得地府,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黄泉路的两边,开满了彼岸花,远远望去艳红如火,因而这条路又被众鬼称作“火照之路”。黄泉路上,鬼差们无一不是凶神恶煞,他们手里拽了长长的铁链,扯着后面一长串的鬼魂通过黄泉路,间或甩着鞭子,凶恶地骂上两声。

      “喂,那个小孩儿!别乱摘路边的彼岸花!”
      那个鬼差红脸绿睛,偏偏还生了三张嘴巴,三张嘴一齐开口说话,许是声音太大,吓到了孩子,孩子“哇”一声哭出来:“娘亲,有鬼呀!救命!”
      “哭什么哭,大家不都是鬼嘛!哎反正都死了,你别哭了!”鬼差有点急,环视四周后眼睛一亮,“破颜大人!救命!这里有只鬼在哭!”

      白魂没被捆着锁链,一身轻地立在旁边暗忖,原来这个穿黑斗篷的大人叫破颜,不晓得是只什么鬼,脾气真好。

      “麻烦稍待。”
      破颜迎上去,腕间一翻变出一朵金色的花来,声音不急不躁,温柔得像一阵风:“这个送给你,可好?”

      孩子接过花,有些稀奇地眨了眨眼睛,忘了哭泣,忽然笑出一个鼻涕泡来。
      鬼差送了口气,感激涕零地哈了个腰。然后,他的头因为哈腰时角度过猛,不小心掉了下来,像球一样骨碌碌滚到孩子面前。
      ……

      孩子重新哭起来,并且声音比原来的更大了。
      破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罢了,这孩子由我带着吧,反正也同路。”

      顺着黄泉路走下去,便到了三途河。河里流着血红色的水,涌出一阵阵浓烈的腥气。河边的衣领树下,夺衣婆把一大一小两个鬼魂的衣服依次剥下来,交给悬衣翁挂在树上称量。

      “嗯,重量过关了,你们可以乘渡船过河。”夺衣婆将衣物交还,伸手一招,引过一条船来,“祝早登彼岸。”

      “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过了这里,算是真的入了阴界了。”破颜牵着那孩子的手踏上了船,回头温声提点,“小心些,河里有水鬼,若是被拉下去,便不能往生了。”
      白魂低头一瞧,船边果然已经聚了无数的头骨,龇牙咧嘴,眼里还冒着荧荧的绿光。

      生前罪业太重的鬼,衣服也会过重,是没有资格坐船渡河的。他们只能自己游过三途河,可没等上岸便会被三途河里的水腐蚀殆尽,沦为永世不得超生的水鬼。水鬼们嫉妒那些可以投胎往生的鬼,便会时刻伺机拉其他鬼下水。
      “看什么看!再看今晚就用你们煲骨头汤!”两个夜叉鬼怒气冲冲,提住钢叉作势往下一戳,水鬼们像受惊的鱼一样散逃开来。

      破颜将抖抖索索的白魂扶上船,回身作别两个夜叉鬼:“今日辛苦,你们回去休息罢。”
      夜叉笑起来是什么模样?白魂捂住眼睛,怕魂魄被吓得飞出去。两个长相凶神恶煞的八尺男鬼,正笑得腼腆万分,两颊飞出淡淡红晕:“为破颜大人做事,嘿嘿,应该的。”

      船驶出一段路,白魂还不敢睁眼。艄公见状,立在船头笑道:“现在你们这些年轻鬼啊,胆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若碰上万恨谷那个连神仙都敢吃的妖君,那还了得。”

      白魂往破颜的地方坐了坐,明明怕得不得了,还是忍不住好奇追问艄公:“神……神仙都吃吗?”
      “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据说这个妖孽高达千丈,长着三个头,千只手,眼如铜铃,耳似蒲扇,法力无边,打个喷嚏大地都要抖三抖!”

      “这、这么厉害。那破颜大人也知道他的事吗?”
      破颜在斗篷里摇摇头,想起来别人可能看不见,开口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等传闻。未曾亲见,不敢妄语。”

      下了渡船,谢过艄公,破颜熟门熟路领着二鬼到了阎罗殿。
      照规矩,所有魂魄都该从第一殿秦广王那里开始接受审判的,然而破颜会提前翻阅所引魂魄的卷宗,跳过繁琐的流程,直接带到阎罗王那边报到。

      只是今日的阎罗殿有些反常,竟连一个守门的小鬼都没有。破颜一手提着引魂灯,一手牵牢孩子,领着白魂缓步往里走。
      阴风卷来里面的一道笑声,低沉里带了几分懒散:“我凭什么要听你支使?万恨谷可比阴司快活多了。”

      “万恨谷,这名字还挺顺的,就像在哪儿听过一样。”白魂猛地刹住脚,叫出声来,“万恨谷!那个‘高达千丈,长着三个头,千只手,眼如铜铃,耳似蒲扇,法力无边,打个喷嚏大地都要抖三抖’的妖君不就是这个地方的吗!”

      破颜停下步子等她,回头安慰道:“放心,一般的妖君与地府井水不犯河水,不会这么巧的。况且地府向来秩序井然……”
      白魂没有说话,手指颤抖地指向前方:“小女子生前未曾读过几本书,请问,你们地府说的秩序井然,是不是和人间的意思不太一样啊……”

      破颜有些疑惑地顺着白魂颤抖的手指望过去——
      阎王办公的桌案被人踢翻在地,平整的地板不知为何凹进去几块,满殿都是散乱错杂的卷宗。桌案前,一人右脚踏着只衣冠楚楚的判官鬼,左脚抵在桌案上,手里提拎着的红脸鬼,不是阎罗王又是谁。
      阎罗王被提在手里,犹自记得自己的尊严:“有、有鬼来了,你……别让外鬼看了笑话。”

      “呵。”
      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音节,从那人口中发出来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声音像是在清冽香醇的酒里浸过一道,听了有种微醺的飘然醉意。
      他手底一松,抬脚时顺便用判官鬼的衣服擦了擦鞋底,这才不紧不慢回身望过来。

      那一刻,终年阴暗沉闷的地府,似乎都因他亮了亮。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以传闻。

      那人穿着一身红衣,张扬的红色如烈焰一般灼灼耀目。可比这红色更耀目的,是他绝艳的容色。
      他的额心有团赤色的妖火印记,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如玉一般。飞扬的眉下,凤目眼尾微微上挑,眸子里潋滟波光盈盈流转。他的眸光向人轻轻扫过来时,比无常鬼使的勾魂幡还惑人心智,妖异之至。

      他一眼就望见被严严实实裹在黑斗篷里的破颜,加上身后跟着的女子,手里牵着的孩子,看起来颇似一家三口,便笑道:“听闻地府最近来了个神仙,没曾想竟还托妻带儿。”
      话音未落,人已出手,动作快得连残影都捕捉不及,白魂只能感觉到一股罡烈的风猛地罩了下来。

      破颜不急不忙,将二魂往身后一推,腕间轻轻一翻。

      上万朵金色的婆罗华蓦地从破颜脚下蔓延开来,一团团一簇簇次第开放,有些轻缓地升腾向空中,也有些开不尽似的层层叠叠。明明所有的动作看上去都很慢,却分明都是在一瞬间同时发生的。

      破颜手指灵活翻飞,结出一个印来。
      强烈的金光倏然一闪,这些悬浮的花忽然同时碎裂开来,水流般汇聚成一股一股,藤蔓一样地缠成一张网,抵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空气里有一股奇异而柔和的香味,愈来愈浓,却浓而不腻,让人觉得身心俱轻,直欲沉睡过去,化入梦境。

      “你这招看上去很厉害,可惜伤不了人。”
      那人漫不经心低眉一笑,笑意竟干净如月光下的山间初雪,翎羽般的长睫微垂,在眼下覆出一片浅浅阴影,显出一种遥不可侵的尊贵圣洁之态。真难想象,一个人身上,居然可以同时拥有魅人的妖气和出尘的仙气。
      他指尖微动,那些金色的花瓣忽而碎落一地。

      罡风猎猎,带着杀气重新扑面袭来,破颜站在那里,没有动。
      猛烈的风声里,隐隐听得到阎罗王的喊声:“不可!她是——”

      罡风宛若带着刀剑而来,只是靠近便让人觉得刺痛不已。黑色的斗篷上瞬间被划破数千道,破碎的黑布落在地上,显露出那人被遮蔽的样貌——
      斗篷底下原来穿的是身淡金色的长袍,衣袍的样式简单干净,唯有衣襟上绣了排精致的祥云莲花,底下还有不知何意的梵纹。

      破颜抬着头,清丽素净的脸上,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与他对望,眸色是极清极浅的褐色,浅淡得近乎金色。眉目是极致的柔和,即使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让人偏生觉得她是含笑的。
      他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诧,手下动作忽而一收。

      破颜却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刚刚生死一线的危急,目光悠长平和,一板一眼回答他之前的话:“佛法莲华,本就不是用来伤人的。”
      大殿一时静了下来,引魂灯里的蓝色火焰轻轻摇曳,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异香。

      “呀呀呀,破颜你没事吧?”阎罗王赶忙上前察看,“你要是出事了,我可……”
      “多谢阎罗大人为破颜劳心。”她并不在意,递上一份批阅过的卷宗,“这份查核无误。那孩子我待会儿送去第一殿。”

      破颜垂眼看向孩子,孩子才四岁,怯怯地看着自己。她顿了顿,说道:“我之前用神通术看了看,这孩子是被遗弃在雪地冻死的……若是能的话,这次让转轮王给他投个好点的胎吧。”
      破颜牵着孩子,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红衣的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锁,轻轻“啧”了一声:“我瞧她这模样,用不着谁保护。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

      阎罗王迈着小碎步迎上,也顾不上还有旁鬼看着没尊严了,摸出那张信函,苦苦哀求:“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信放我桌上,可见修为之高。你也知道,觊觎仙身仙元的妖鬼有多少,我左思右想,只有你能护着她了!”
      信函上红粉淡扫,细致地绘了一片桃花,字体却很潦草:“闻得阴司有仙客来访,不日将取其皮一用,特此告知。”

      “难道我就比他们安全吗?你别忘了,当年元和神君是被谁杀的。”红衣男子瞥了一眼信函,冷冷笑道。

      阎罗王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汗,在大殿中来来回回疾走:“我现在哪管得上这么多!酆都大帝走前我可是跟他打了包票的!谁想到人一走就来了这出!”
      “我知道你讨厌跟神仙打交道……”阎罗王一咬牙关,“这样,如果你愿意保护她,我……我就把容琅从无间地狱放出来!”

      “早这么说不就没那么多事了?”红衣男子轻抬眉梢,满意地点点头,走前还顺走了一面前生镜,拿在手里晃了晃,“哦,这个借我几天。”
      阎罗王:“……”

      估摸着人走远了,判官适时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去扶气得摇摇欲坠的阎罗王:“大王,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路过的众鬼听到,阎罗殿里爆出阵阵摔杯子的声音:
      “一个个的,以为地府是什么地方!花果山的来闹,万恨谷的也跟着闹,就不能对老人家尊重点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上卷 黄泉篇 一 破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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