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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

  •   这晚,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我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阖上了眼,伴着强烈的锥心之痛滑进了梦的漩涡。
      梦里,那个黑衣女子又出现了。她的长发随风飘浮,几缕发丝浮到脸上,遮住了一小半的脸庞,再加上她颦着的眉尖,以及迷雾般的眼神,使她更加显得端凝肃穆。她高高在上地站在那儿,俯视着我,遥远地问:“夏紫薇,现在,我要你做一个决定:你是要自己的生命,还是要尔康的右臂?
      “我要尔康的右臂!”我才张开嘴,这几个字就迫不及待地从我嘴边蹦了出来,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与挣扎。
      “好!所谓痴女当如是!”黑衣女子说完,对我数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就腾云驾雾而去了,消失在我眼前。
      我醒了过来。面前没有云雾,没有黑衣女子,只有右手缠着绷带的尔康。抬头看向窗外,天已大亮,一束阳光隐隐蹿出云层。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紫薇,你醒了?”尔康笑了一下,“今天我们要出发回北京了,路上会很累,昨晚我怕你睡不好,就在你的晚饭里放了一点镇定药。”
      尔康,你受伤至此,还为我想得那么周到,你让我如何不落泪?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泪意,既然尔康这么坚强,那我也不能脆弱,在梦中,我已经对黑衣女子说了,我要保住尔康的右臂,那么,她应该能够做到这一切。想到这里,我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尔康的右手:“很疼吗?”
      尔康摇了摇头,但是,他额上渗出的汗珠和嘴角的颤动已经说明了他没有说真话。我急忙放开他的手,认真地对他说:“我向你保证,你的手会好起来的!老天有眼,不会收回你骑马射箭的能力的。不过,在你没有好起来之前,先让我来照顾你,如果你想喝水,或者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做,我帮你拿。现在,我就是你的右手!”
      尔康感动地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一伸左手,把我搂进怀中,我紧紧地靠着他,跟他依偎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问他道:“箫剑和晴儿还好吗?皇阿玛有没有怎么样他们?”
      尔康沉声道:“昨天晚上你睡了以后,皇上审问了箫剑,箫剑说出了他的身世,晴儿也坦白了她与箫剑的感情。皇上给了箫剑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我们回宫,服刑二十年,等刑满释放后再与晴儿两厢厮守;另一个是被流放到蒙古,再不许回京,与晴儿从此萧郎是路人。箫剑选择了后者,他宁可被流放他乡,也不愿忍受皇宫里的一切,忍受跟皇上有关的人,再则他也不忍让晴儿等他二十年,为他耗尽了韶华时光。所以,昨晚他已跟晴儿话别,由几个皇上带来的大臣押着,去和流放大部队集合了。”
      我听了,好震动,心像是被撞击了一下,蓦然撞出了许许多多的慨叹与怅然。我低垂着眼帘,惆怅地说:“我们三对有情人,永琪和小燕子阴阳两隔,箫剑和晴儿又被迫分手,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恐怕,我们也是好景不长了。”说着,我又想到了昨晚梦中的那道选择题。
      “什么好景不长?紫薇你又胡说!”尔康皱着眉,心痛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待会儿就要动身回宫了,路上再让太医给你把把脉,看看情况,等回到宫里以后,我们就让太医用最好的药来给你治病,一定能让你恢复健康的!”
      我低叹了一声:“回宫之后,还是先让太医给你治伤吧!”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起身去给尔康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他刚伸出左手,下意识地想要接过杯子,却蓦地触到了我复杂的眼光。他笑了一下,乖乖地放下左手,调皮地说:“好吧,既然妾身安心要喂,郎君又岂有不从之理?”
      我也被他逗笑了,一面喂他喝水,一面嗔道:“什么妾身郎君的?我又没答应要嫁给你!”
      我们又说笑了一阵子,然后有人来通知我们马上要出发了,要我们收拾好东西。我去收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又把还剩下的那一点点盘缠放到了一个小袋子里,尔康走过来,要帮我收拾,我一把把他按到椅子上,说:“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吧!”
      “紫薇我不骗你,我真的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了!”尔康笑着说,同时像是怕我不相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注意到,他额上确实已经没有汗珠了,脸上的表情也缓和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祈祷灵验了,他已经有所好转了?
      我立刻去叫了太医,太医拆开了绷带,仔细检查了尔康的伤处,又给他把了脉,尔后皱起眉头,脸色沉重下来。我刚刚放下一点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颤声问道:“太医,他……到底怎么样了?”
      “格格,你要有心理准备,福大爷感觉不痛了,并不是意味着他的伤好转了,而是毒素侵染得更深了,麻痹了他的神经。”太医用力掐了一下尔康的右臂,问道“福大爷,您感觉到痛了吗?”
      “没有,一点感觉都没有。”尔康也皱了皱眉。
      “这就是了!”太医凝重地说,“这说明他的右手已经失去知觉了,这样下去,这手臂是必废无疑的了。只有一种方法,说不定还能够救活这条手臂,但是过程极其痛苦,到最后还未必成功。”
      “什么方法?太医,请尽管说吧!”我急切地说。
      “就是当初关公中了毒箭之后的刮骨疗毒之法。需要把右臂切开,用刀刮去骨上的毒素,再把伤口缝好。但是用此法需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很多人都无法坚持下来,而中途放弃。如果中途放弃,不但不能治疗,反而会加重伤势。而且即便是坚持了下来,也未必能够让手臂恢复原来的功能,格格,你们还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才行。”太医说。
      刮骨疗毒?那要忍受多大的痛楚啊!我的心猛烈地痛了一下。不过,为了不让尔康失去右臂,除了忍痛让他刮骨之外,再无他法啊!于是,我咬着牙关说:“尔康他一定能忍受的,他的勇气堪比关公,太医,你一定要给他治啊!”说罢,我向尔康投去信任的目光,正巧他也向我投来了坚强而勇敢的目光,我们的目光碰撞到一起,立刻交融为一了。我望着尔康,只见他重重地点头,坚定地说:“我不怕疼,太医,你尽管给我刮骨疗毒吧!只有疗了毒,保住了右臂,我才能更好地保护和照顾紫薇啊!”
      尔康这一句话,说得我心潮起伏,潸然泪下,就连太医也肃然起敬,满脸钦佩地望着尔康,说:“好,福大爷的勇气和对紫薇格格的痴情很让微臣佩服!只是疗毒之后需要很好的环境来养伤,我们如今风餐露宿,恐怕不利于恢复。不如等到回宫之后臣再给你刮骨,这几日,就暂且给福大爷敷上药膏,让毒素不至于继续蔓延。就是日常生活会有些不便,只得有劳格格照料了!”
      “好!”我用力点头,微笑地看着尔康,有生之日,还能照料他,也是我的幸福啊!

      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多天了,这日,我们行进在一个荒凉的土坡上,周围了无人迹,只有路边几棵光秃秃的树兀自立着,作为迎接我们的残兵。
      皇阿玛和他带来的几个大臣坐在前面的马车上,我、尔康、晴儿和太医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太医已经为尔康换了药,敷上了绷带,尔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对太医说:“太医,你不用管我了,快给紫薇把把脉吧。”
      太医就上前替我把脉,他把了好长时间,右手把完又去把左手,然后又翻看我的眼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皱皱眉,迟疑地看着我。尔康紧张地问:“怎么样?很复杂吗?”
      太医沉吟着说:“回福大爷的话,微臣对您说实话,紫薇格格的病情确实不容乐观。本来先前在宫中之时格格就有肺痨的症状了,后来你们又颠沛流离,格格的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他停顿了一下,问我,“格格,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胸口痛?”
      我犹豫了一下,看看尔康担忧着急的眼光,很想说谎,但是,我知道,此时说谎也无益,只得点头答道:“是。”
      “经常咳嗽吗?”太医再问。我再点头。
      “是不是也时常咳出血?”太医继续问。我叹息了一声,轻轻颔首。
      尔康焦虑地问:“怎么样?太医?很难治疗吗?”
      太医诚实地答:“是,依格格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顺其自然发展下去,最多也只有三四年的寿命了,倘若以宫中最好的药材治疗,再加以调养,说不定还可以延长两三年的寿命。”
      尔康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脸不愿相信的样子。从他幽深的眼瞳中,我读出了他那份强烈的痛楚和无望,就好像一个困在沙漠中的人,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翻过了一座大山,却发现山的那边并不是想象中的净土,而是一座更大的山。看到他这样绝望的眼光,我心痛极了,默默地握住他的左手,想开口说一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如何说才能真正安慰到他。我不知所措了,只能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用我的气息温暖他,也让他的气息来温暖我。
      过了许久,我才离开尔康的怀抱,取出水壶,刚要倒水给尔康,他就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水壶,对我轻轻一笑,说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你好生歇着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拿过水壶,习惯性地想伸出右手拧开壶盖,却发现无法控制右手,只得把水壶夹在两腿间,用左手来拧开,却不慎一滑,水壶掉落在地,水也淌了出来,弄湿了他袍子的下摆。
      看着尔康这个样子,我心中蓦地升起一阵锥心的惨痛,痛得我几乎窒息。我拾起掉在地上的水壶,拧上壶盖,找出帕子擦净尔康的袍子,又用帕子吸去地上的水。然后,我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尔康的目光,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于是,我索性伏在座位上,把脸埋在手臂里,低声啜泣了起来。
      轻轻地,一只手从背后拥住了我,我回头,见尔康温柔而心痛地望着我,他用左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痕,轻轻拥我入怀,小心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婴儿那样安抚着我。
      他轻柔细致的样子让我更加疼痛,我靠在他怀里,哭着说:“尔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说要回去,箫剑就不会失控而去行刺皇阿玛,你也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受伤了!我……我怎么这么傻,这么没用?我恨死我自己了!”
      “紫薇,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回宫去是我们集体商议出来的决定,你不能把责任推到你一个人身上啊。再说了,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我们会刺激到箫剑,让他失去理智啊,对不对?所以说,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责怪自己的,不要再难过了,好吗?”尔康柔声安慰我。
      一旁的晴儿也红了眼圈,她挨到我身边,挽住我的手腕,哽咽着说:“紫薇,要怪也不能怪你啊,应该怪我,箫剑是因为我才失去理智的啊!只是,这个时候责怪谁都于事无补了,当下最要紧的就是你们两个好好地养伤养病啊!”
      我轻叹了一声,默默地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不再说话。不知不觉间,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感到尔康轻轻摇着我,在我耳边说:“紫薇,醒醒,到家了!”
      我猛然起身,只见马车已经停在淑芳斋前了,熟悉的朱瓦红墙,熟悉的小院子都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我眼前,戴着旗头,穿着大红色格格装的小燕子不停地向我招手,兴奋地大声喊着:“紫薇!”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跪了一地,齐刷刷地说:“奴才(奴婢)参见紫薇格格,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
      旧日的一切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事物都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了,可是我却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失去了金锁的淑芳斋不再完整,失去了永琪的小燕子也不再完整,而我,看似并没有失去什么,但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一趟“逃难”之行,带走了我太多无形的东西——让我切实地明白,“宿命”是逃脱不掉的东西,任凭我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粉碎了我所有的痴心妄想。此刻,再看这昔日的“家”,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李清照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中的个中滋味。
      但是,不管怎样,历经了各种磨难,终于回到了家,见到了我一直挂念的小燕子,我的心里也还是有喜悦的。我下了车,和小燕子抱在一起,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紫薇,我想死你了!你好不好?有没有再受伤啊?”小燕子迫不及待地问我。
      我笑了一下,把心中的千言万语压缩成了三个字:“我没事。”
      一阵风儿吹过,吹起了我额前的鬓发。突然间,我又想起了含香和麦尔丹“你是风儿我是沙”的誓言。如今,风在哪里?沙又在哪里?不经意间一回眸,看见尔康正在马车里微笑着望着我,我也送还给他一个微笑,只是,我不知道,我的微笑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仰起头来,望着遥远的天空。在未来的时日里,等待着我去面对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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