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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暖灯 ...

  •   “多谢你送她回来。”
      紫衫女子推开黄花梨木的小门,扶着卫灵蝉走进了那间小斋。
      四面白墙在书桌上那盏圆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昏黄。漆雕版画悬挂于四壁,山水文人在浮雕上仿佛有了生命,尽情地吟哦诵诗。
      书桌背后的樟木书架散发着微微的冲鼻的香味,无数书籍排列成线,伫立在简朴的框架中。
      明歌将灵蝉扶进小斋侧面的小间中,走出来时额头已有微汗,扶着小桌边缘弯下腰,不住地喘着气,似乎已经很累。她从未习剑的身体虽然没有病,却似乎总是孱弱不堪的,很容易就会受累。杜眠孤走上前扶起她,将她扶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明歌对他抬起头,感激地轻轻一笑,他却只是低声对她道
      “你似乎是很累了。”
      “你一路快马冒雨送她回来,岂不是比我更累?”
      明歌笑着回了一句,然而少年却并不打算做回答,只是从身旁拿过竹椅坐下,湿漉漉的血衣染红了竹把手,似是竹节上偶尔落下的一朵桃花。明歌微微瞥了一眼他衣物上的斑斑血迹,想要问些什么,然而最终却都开不了口。于是两人似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桌前的灯光似乎是一个半透明的茧,将整座房间保护在它的怀中,也似一层薄膜,将少年隔阂在灯光之外,隔阂在与她近在咫尺的距离间。
      于是她也不再开口,只是在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放在桌上,仔细地看起来。
      “你也看剑谱么?”
      卫明歌抬头看见少年凝视着那书的封面,对他忽然的出声略有些诧异,于是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将手中的书推到他面前。杜眠孤看见了封面的字,却忽然将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到了那本书封面上,默默地念出声,后复又问道
      “鲲徙天冥。是云无名的风居剑谱,第九卷?”
      女子又将书收回自己面前,于灯光下支着腮,伸手将书翻开几页后,点着其中的一套“轻岚微雨”对杜眠孤笑道
      “鲲鹏高远,我却独爱这轻岚微雨的细柔,于万般苍茫中点落一丝别样桃源,使起来一定是轻灵优雅的。剑宗讲究苍劲,可是我总觉得一些轻巧的剑在苍劲之中灌注些许灵动和柔和,使得苍劲在瞬间也有了灵气,鲲徙天冥才算的上是完美。只可惜我身体从小孱弱,这样需舞剑者倾注心血的剑,对我来说实在太难。”
      明歌是遗憾的,然而脸上却仍旧挂着微笑,似乎只需看剑谱便能够令她感到满足。少年看着她手中的剑谱,将手边的茶放到桌上,却苦笑一声。
      “我与你也相同。这剑法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太难。我的右手,如今举杯都有些困难。”
      明歌的手不由得一颤,有一丝情感在她那张微笑的脸皮下,不安地蠢蠢欲动着,要破土而出。于是她转过身背对着杜眠孤,似是要回过去将那微如细毫的神色掩盖在灯外的阴暗中。
      她似乎是喃喃地道
      “对不起,我险些忘记了你已不再握剑。一切都是因为我。”
      手中的书被那支带着玉镯,略有些发青的手推进了书架。夜间的寒流忽然之间涌入窗内,令明歌不由地咳嗽了几声,这才回转过头,却看见少年只是饮着茶,眼中神色倦淡,还是像往日那般平和。
      “一切皆是为了给青蓼城那些死在那把莲雀剑下的冤魂一个交代。你本就不是开始。”
      女子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起来,然而仍旧微微地咳嗽着,面色显得有些痛苦。
      “可我终究还是杀了人,为死去的人去杀死了活着的人。还记得那个剑奴吗?我把她封死在了石室之中,就在她动手杀死了我随身的二十八个火铳手之后。”
      明歌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着却又带了一声奇怪的笑。声音虽细,然而杜眠孤却仍旧可以清晰地听见她的话,手中的茶杯忽然在左手的指力下逐渐出现细细的裂纹,然而却随着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怪异神色,被他全部都掩藏了起来。于是女子对那微妙的变化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孩子只有十四岁,不管阿枝姐姐是不是传音让我放了她,我都杀了那孩子,只因为我是惊寒刀卫家的女儿。为了那所谓的交代,我便被逼着杀人了,不管我愿不愿意。”
      室内一炉线香在门边的桃木小桌上吐出一丝白线,在微亮的室内袅袅上升,熏香的气味淡到极致便成无言的苦涩。少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侧脸上的那只眼睛,仍旧深不见底,似是面前暗沉的茶色又似是黑色的旋涡,也许触手就可以到底,也许永远不见尽头。
      “明歌,可我不怪你。”
      少年虽这样说,却不愿意抬头看她的眼睛,只是注视着面前的清茶,手指被绷成了苍白色,随着热气的上升模糊了轮廓。女子也始终面对着樟木书柜,不愿回头,只是微微一笑。
      灯光像是茧,然而灯光更像是囚室,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寸步不能移动。樟木书柜前的女子,似乎是依附在书柜上的一株植物,只要失去了这重依靠,便不能继续生存。
      书籍对此刻的她来说,更像是滋润一株病弱藤蔓的药物。
      “我已无法求你原谅,我甚至觉得,你选择灵蝉,总是比选择我要好很多。”
      此刻窗外天光乍现,似是又已天明,窗外飞来信鸽扑飞翅膀的微响。卫明歌仰头望着窗外,青色的信鸽在她的瞳孔里从一个小点扩大成一阵青色的风,扑啦啦地飞了过去,惊起暖巢中燕雀喳喳的尖叫。
      “她比我幸福。”
      紫衫女子的声音泛在青色的风里,似是从未响起,却清晰地画出无限的落寞。
      暖灯的光已经渐渐消融于一派澄澈光明之中。茶已凉,少年触摸着已经冷却的温度,不愿意回答什么,明歌似乎已经预料到这无言的结局,于是只是一笑,起身从少年面前走过,推开了面前那扇乌木雕花的门。
      衣纱随着那双白色素靴的踏入,似水流般流过门框。
      少年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走到不远处的那张竹榻前,取下熏香蒸过的青衫握在手中。
      他看看那扇紧闭起来的雕花门。其中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淡淡的安息香气从门缝中飘摇着融化在空气里。
      门下的马鸣不住于灰蒙蒙的天空下响着,车轱辘压地的吱嘎声于微寒的空气中传来,少年在长久的伫立后,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走到窗前俯身探出。
      门下的青石板街道上,握着白色长剑的少女身着水蓝色长裙,听见细微声响,抬起头来,眼中有欣喜点亮。杜眠孤对她挥挥手,转身匆匆下了楼。
      出门时,杜烟晴似乎已经等候了多时,当看见青衫少年撑着那把青伞赶到她面前时,欢喜地叫了一声“哥哥”,却在看见他脖颈上的那巨大的疤痕的瞬间,冻结了眼神,等到杜眠孤走上前来时,冷声道
      “是卫家那个疯子干的?”
      杜眠孤只是走到她面前,为她整了整肩上的披风,她却拍开了他的手,只是看着他脖颈上的伤疤不说话,在他的伤疤上似乎要冻结出深重的霜雪来。
      她的身子在披风下僵作了一团,那双眼睛却在杜眠孤再次将手放在她肩上的那一刻,有泪水从中决堤而出。
      “我杜家再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娶一个疯子维系,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何必如此作践你手中那把云居剑?”
      杜眠孤想将她拥入怀中,然而她腰际的霁光剑却在瞬间朝着他身后走来的一人甩出,似有戾气自她眼中吐出,朝着那缓步走来的人撕咬过去,同时伴随着她的一声冷笑
      “你们卫家,的确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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