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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世 毋念虚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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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玉阶,纯洁如白练,温润似轻烟,堂皇富丽又不失庄严肃穆。
这是轮回道,走过它,就是重入轮回,辛银攥紧藏在袖袍里的折扇。
背叛鬼界并间接导致宁谲魂飞魄散,原本必死无疑的结局突然一片光明,免去百年鬼界的重役,重新轮回,投胎,做人。
这道光太亮,晃得他睁不开眼。大赦犹如千斤重鼎压得胸口憋闷,区区常人百步之距,他走的却异常缓慢,因为那每一步,都是对往事浮沉思虑放下后才踏出。
抬起脚,他看到那些平日里伪善的面孔,撕下面具冲他狰狞地笑着,而他只是躲在角落里,恐惧地颤抖,第一道伤痕出来的时候,辛银剧烈的一震,之后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根本无法计数,他从旁观的角度看到过去的自己,满目疮痍,污秽不堪,辛银不再颤抖,指甲嵌进血肉,狠狠咬着牙根,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第二步,第三步……虽然还是很慢,但面色却不在变化,仿佛已经麻木一般,只是那心,肝,肠,肺碎的断的如齑粉。父母离去用的红绸缎是他日夜不休用拼死赚的钱去全城最好的丝绸铺买的,想送去当母亲生辰礼,讨她一丝的关爱,没想到她和他竟然会对自己厌恶至此,用红绸缎做了催命练,为自己筑下了化不开的郁结。
暴力,欺凌,侮辱……已腐烂的伤疤被一次又一次的揭起,凄凄血肉可见累累白骨。
支离破碎的人,瘫倒在苍凉旷野,四处悲戚,萧瑟孤寂,毫无生机。
九万里苍天,九万里碧海,成了无尽深渊,天为棺,地为椁,竟要将他活活掩埋。他已被抽筋拔骨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可是,在他已经准备等死的时候。有一个人,他悄悄降落在自己身旁,替他散去烦忧,洗净面庞,为他把腐烂的伤口重新缝合,破碎的内脏小心翼翼的黏好,他给了他从未有过的保护,给了他曾经渴望至极的关爱。辛银如同从未饮过水的可怜人,突然尝到了甘甜,再也不想松口。他曾唾弃过自己的自私,可是那也无法抑制心里喷泄出的情感,现在还有最后一步就要踏入轮回道,他知道沈衿翃就在后面注视他,可是他拼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转身看那人一眼。
怎么能,怎么能忘了他?
服役百年辛银不怕,可沈衿翃已因为袒护自己而受到惩罚,如果不走,日后将会是牵连更甚。
我是个该死的祸害,辛银紧攥折扇飞跃而进。
沈衿翃见他飞身而入,捻起一诀,金光顺着指尖随辛银一同进了轮回。
“愿你一世安康。”
“衿翃,你这样做怕是不妥吧”荇道在旁轻蹙着眉“仙人庇护,干涉凡人命数,可不是小罪。”
沈衿翃不屑的扬了扬眉 “我已是戴罪之身,再来几项罪名也无妨,照单全收而已。”
“你此去人间,不知要待多久。天帝派你去先探虚实也好,你怕不是把仙界的人都得罪光了,留下来也是天天被参。”荇道见他仍然轻佻神色,无奈的叹了口气,扬手用折扇轻敲了他的头“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让师门省心。”
沈衿翃做吃痛状,呲牙咧嘴的捂住头“啊,好疼,我的头受伤了,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了,你说什么?师父我们改日再叙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只留个背影了,荇道沉默的转过身。
沈衿翃见荇道离去,才缓下脚步,他知道,此行凶险,阻的是天地浩劫,改的是万物乾坤,这一去,世事更迭,桑田沧海,山水轮转,再回来,就已物是人非,全都变了样。
仙界人人都说他是借先父遗光,一无是处的轻浮仙人,前几百年,见有天帝宠爱,好歹表面客套,近些年,见他只有一个虚职,作风浪荡,毫无前途,竟连客套都省了。他这个花瓶上仙说了什么誓言,调戏了哪家仙女都成了那些高尚神仙们品茶博弈时的嬉谈笑料。
沈衿翃从来都知道如何当一个好神仙,怎样做能赢得香火人心,能受天帝喜爱,能与诸神打成一片,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做那香火凋零,人人耻笑的小丑。他从小受先父的耳濡目染,一直以父亲为楷模,言行举止谦卑,为人处事正直。仙界一旦有人人都不愿做的苦差,那些神仙左推右推,最终还是落在他父亲身上,别的神仙是在三界游山玩水,赏花论茶,平日里白受香火,偶尔高兴的时候,听一个两个虔徒的心愿,而他父亲出去平叛乱,降妖魔,一去就是数年,沈衿翃都从孩童长成了少年,憋了一肚子怨气向他发泄,他只微笑着说“他们信任我”或者就是“职责所在”。
直到沈衿翃十四岁那年,天地动荡,生灵涂炭,一场浩劫席卷三界。
那场大战被后世称为曼珠之役。
茯郢上神沈玎做主将,战争历经五年之久,三界资源被大大消耗,道路尽头皆是饿殍,冻死骨随处可见,易子相食,烹煮尸首也成了常事,耐不住如此消耗,在双方筋疲力尽之时,仙兵中又出数十叛徒,联合敌军,里应外合,伤了仙界元气,眼看即将大败,沈玎上神以身为基、以血为引化作三道神印,护住三界数亿生灵,却惟独没有护了自己的儿子沈衿翃。
沈衿翃幼时丧母,父亲连年不在府邸。他本以最后一战打完,他就可以像其他仙界孩童一样,有父亲庇护,教授武艺,练习仙术,可天要故意与他作对一般,他战无不胜的父亲茯郢上神在最后一战以性命做胜注,彻底离他而去。
无父无母,一个少年在昆仑山拼命修练,直到被天帝召回,封了上仙,那时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嘉,企盼他是如同父亲茯郢上神那样恪尽职守,甚至鞠躬尽瘁的仙官。可他,就要做仙界最荒唐的神仙,空口吃白饭的仙官。沈衿翃清楚的记着沈玎消散的场景,那画面一次又一次的在睡梦中出现,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试图夜夜取乐,笙歌达旦来遗忘,可每每上朝他都会忆起父亲上朝受命的场景,满身伤痕的场景,血骨分离的场景,这会将一切欢愉取而代之。
沈衿翃被天帝秘密召见,回来时看到了院中趁他不在偷偷出来的赤叶,鱼身人腿,还有鳞片,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
“赤叶,你这都修练半年了,怎么就……只能幻化下肢”沈衿翃大笑不止“我定给你画的神形俱备,然后分发给大家,贴在门口,辟邪用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赤叶怒瞪着他,羞恼的鱼头通红。“大西瓜沈衿翃,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转身跃入池塘,溅了沈衿翃一身水。
沈衿翃也不恼,坐在池塘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池水“哎呦,好嘛,还生气了,我怕不回来你会得了相思疾。”
“放屁!”
“喏”沈衿翃从袖中抖出一个透明圆珠,在手中掂了掂。
“傍青杖!”赤叶激动的从水中跳出来。
沈衿翃扬手驱了荡起的水花,舔了舔嘴唇在赤叶耳边轻道“这么想见本上仙湿身?”
“你!”赤叶羞得要钻进水里,可又不舍傍青杖。
“说舍不得我走,就送给你”沈衿翃拿起珠子在赤叶眼前转了又转。
……“我…我舍不得你走”
“哎,这才对嘛,真乖”沈衿翃笑眯眯的把珠子塞进赤叶手里,还顺手摸了赤叶的鱼头。“希望我回来时,你已有了复仇的能力。”